一月中旬，甯平省代表大會四次會議上，廖士雍成功當選省長。整個過程波瀾不驚。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就在大會結束的第五天，京城突然決定，畢太彰退休，新任省委書記馬明安接任。這一消息，所有人都看不懂了。首先，一點征兆沒有。四次大會上，畢太彰正襟危坐，躊躇滿志。看不出他即将離任的迹象。其次，還有十幾天就到春節。這個節骨眼上，非到必要不可的程度，是不會輕易調動幹部的，尤其省委領導，還是一省的書記。春節前，既要走訪慰問，又要檢查工作，一大攤子事情。群龍無首，顯然對工作會有影響。誰都不清楚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廖士雍給厲元朗打電話，名義上說他請他過來品茶，實則就是針對此事，要與厲元朗私下溝通。茶是好茶，可話題卻讓人發悶。“你對畢書記突然離任有何看法？”廖士雍眯起雙眼，意味深長的模樣，總給人一種笑眯眯的錯覺。沒辦法，誰讓他長了一雙笑眼，不怒似笑，怒而不威。厲元朗端起茶杯抿了抿，“意料之内，意外之舉。”“怎麼個說法？”廖士雍饒有興緻的問道。“新窪農貿市場坍塌造成重大人員傷亡，肯定要追責，加上前番挖出武器一事，弄得軒然大波，畢書記早就有了這方面的擔憂。”“隻不過，這種時候……”厲元朗輕輕搖了搖頭，“畢書記這個年都過不好了。”“是啊。”廖士雍深有同感。實話說，自從他上任以來，和畢太彰配合并不默契。總體而言，畢太彰沒什麼太大問題，就是心兇不夠寬廣，總喜歡在小事上面動心思。厲元朗吃過虧，廖士雍何嘗不是。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畢太彰能夠起到一個省委書記該有的原則和立場，這點值得肯定。“我們晚上過去看看他，他這一走，我心裡還真有點……舍不得。”厲元朗點頭贊成廖士雍的提議，說道：“我也有這樣想法。聽古懷雲說，畢書記關在家裡，閉門謝客，誰都不見。”廖士雍玩味一笑，不置可否。對于畢太彰的舉動，他已了然于兇。凡是遇到大事，畢太彰總喜歡把自己關在黑暗之中苦思冥想。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走不出死胡同，恰恰說明他的格局不夠大。廖士雍給厲元朗斟茶時，談到即将上任的馬明安。“他是搞理論工作的。”因為馬明安長期在京城工作，和廖士雍偶有交集，對他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五十五歲的馬明安，正是幹工作的黃金年齡。省委書記做好了，下一步高升不是沒可能。王雙和不請自到，向厲元朗反映省公安廳最近掌握到的一個新迹象。全省各地公安機關，陸續收到舉報。目前在農村，出現一個名為“大愛”的互助組織。凡是加入這個組織的成員，在農業生産、勤勞緻富等方面，務必互幫互助。聽起來，這與省裡大力提倡成立農業互助合作社異曲同工。但有意思的是，組織内成員一定時間内，還要接受集體學習。學習内容，則是從思想上要求大家以善為本，以誠為先，以人的信仰為第一要素。厲元朗看着王雙和拿來的材料，深為擔憂起來。“大愛組織現在所作所為看不出來和邪教挂鈎，可我們不能掉以輕心，邪教組織一開始都是披着正常外衣，一點點蠱惑人心。”“雙和，你們公安部門要密切關注，掌握他們的動向。”王雙和答應着，“我已經要求省反邪教總隊，把大愛組織列為重點監控對象，實時監控。”“很好。”厲元朗非常滿意。“厲書記，畢書記的事情……”王雙和欲言又止。“上面的決定，自然有上面的考慮，我們專心做好本職工作即可。”厲元朗不忘叮囑王雙和，“越是這種時刻，越要保證不出差錯。”“嗯，我懂了。”難得，晚上七點整，在畢太彰家裡，甯平省這屆班子的前三位領導，坐在桌子前暢談。沒有顧忌，暢所欲言，畢太彰破天荒的連喝三杯白酒。苦笑着說：“一晃，我在甯平工作四年多，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可天不随人願，接二連三的出事，我這個班長是應該挨闆子。組織上如何安排，我絕對服從，沒有怨言。”“隻可惜，本來以為年後才能有的提到年前，有些事我還沒來得及處理……”咂了咂嘴，畢太彰無比失望的搖晃着頭。緩了緩神，畢太彰繼續說：“請你們二位來，有件事要拜托。懷玉跟了我四年，各方面不說優秀吧，總算盡心盡力，兢兢業業。我打算放他去基層鍛煉，到麻平縣委主持工作，你們看……”表面上是征求，實際這是畢太彰作為省委書記，最後一次行使權力，給自己秘書做安排。一個麻平縣委書記，又不是什麼頂重要的職位。再說，畢太彰行将離任，他的最後心願誰肯違背？厲元朗表态說：“懷玉同志表現不錯，是個苗子，我看可以給他加點擔子。隻是麻平縣委書記的擔子未免輕了些，兼任華川市委常委，也是可行的。”一般來說，省委書記的秘書，身兼省委辦公廳秘書一處處長，名正言順的正處級。古懷玉跟随畢太彰四年，隻解決了正處，還沒有兼任辦公廳副主任。厲元朗的提議，等于直接跨過副主任，一步到位，讓古懷玉出任麻平縣上一級的主管部門華川市委常委，直接上到副廳。關鍵是，厲元朗送出這份大禮，還不是非常委的副市長，屬實出乎畢太彰的意料。就連廖士雍都對他另眼相看。無外乎，厲元朗是個有情有義之人。誰都有離任的那一天，安排自己人到重要崗位上，是一種态度，更是情義心腸。厲元朗對畢太彰的秘書如此寬厚，将來對自己也不會差。于是，廖士雍當即表示支持，還贊揚厲元朗的提議好，想得長遠。倒是沒有看出來，厲元朗沒有提前商量的情況下，廖士雍有任何反感和不滿。“士雍、元朗，謝謝，謝謝你們。”畢太彰端起酒杯，挨個和二人碰杯，一飲而盡。他的眼神裡，或許是燈光作用，亦或發自内心，反正閃現出晶瑩。這頓飯吃得沉悶，大都是畢太彰一個人發着感慨，自斟自飲，很快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古懷玉代表畢太彰出來恭送二位省領導。給厲元朗開車門的時候，古懷玉壓低聲音說：“厲書記，您今後有需要懷玉的地方，請盡管吩咐。”這句話意味深長，也别有含義。畢太彰退下後，将會回老家頤養天年。老領導不再過問政事，古懷玉背後這座大山變成原始森林，無人問津了。他根本倚仗不上。厲元朗的提議，古懷玉感激涕零。加上他的職務都在黨委口，而厲元朗又是分管黨群的副書記，攀上這棵大樹，對古懷玉有利無弊。自然而然會向厲元朗靠攏。三天後，馬明安在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陪同下，正式走馬上任。馬明安個頭和厲元朗差不多高，戴一副黑邊眼鏡，儒雅且随和。在全省幹部大會上，馬明安發表上任感言，既肯定了畢太彰取得的成績，同時也提出他的獨到見解。馬明安認為，甯平省人傑地靈，青山綠水風光好，要大力發展特色旅遊産業。别看隻是一小句話，一帶而過。但是，厲元朗從中卻能夠讀出另一番見解。眼角餘光禁不住瞄了瞄另一側的廖士雍。恰巧廖士雍端起茶杯喝水，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的餘光正好和厲元朗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