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隊第一次考察的地方是一處懸崖。
崖壁很光滑,偶爾長出兩棵歪脖子樹,在正午太陽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懸崖底下就是深淵,湍急的河水從中間穿過,帶起泥沙和小石塊。
分析岩石構成,對選中的岩壁進行質量勘測,判斷岩石走向和風化程度便是勘探隊的工作,也是許星的工作。
二十來人全都出動,從車上把安全設備拿出來,在懸崖邊上依托大樹和石塊組裝好,綁上安全繩,将幾根長長的繩子扔下去。
溫峋見他們這架勢是準備順着岩壁下去,不禁擰了擰眉。
視線一轉,看見許星戴着頭盔,正往腿上,手上套護腕,護膝,她腳邊還放着安全護具,不禁心下一緊,蓦地站直了身體。
這死丫頭,她是瘋了嗎?這麼危險的地方她要下去?
似乎是應了他心中所想,許星套上安全工具,把鎖扣系在垂到山崖下的一條繩子上,就往懸崖邊走。
溫峋臉色陡變,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漆黑的眸緊緊鎖住她。
站在懸崖邊上的許星似有所感,擡眸往他這邊瞧了一眼。
見他焦急緊張的神色,心尖微微一軟,她的溫峋哥哥呀嗎,總是怕這怕那的。但這隻是正常勘探而已,她這幾年都是這麼過的,哪有那麼多危險。
餘光裡,陸妍正在一旁打電話,她背着身,看不見他們,于是她給了溫峋一個安撫的笑。
那笑容溫和柔軟,在陽光下泛着溫暖的光,鹿眼笑意盈盈,她張了張嘴:“别擔心,我沒事的。”
沒有聲音,但他能看懂。
然而,看懂了也并沒有什麼卵用,他一顆心都揪在了一起。
許星和另外幾名工作人員都選好了岩石區域,拉着繩子,慢慢往下滑,直到溫峋再也看不見她。
陸妍打完電話,回頭一看,瞬間消失幾人。地面上隻幾名拿着地質錘和小鏟鏟四處敲敲打打的老幹部了。
她一愣,走到溫峋身邊:“人呢?下去了?”
男人姿态放松,斜斜靠在樹上,下巴輕點:“嗯。”
他的腳踩在地面繃緊的登山專用尼龍繩上,剛好是許星系着的那一根。
陸妍“哦”了一聲,掃視一圈沒看見許星,有些小小的驚訝:“那個叫許星的呢?瘦瘦弱弱的,也下去了?”
溫峋沒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
陸妍轉頭,認真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滿意他的态度,她笑着碰了碰他的肩膀:“第一次看地質隊工作,去看看?”
似乎是嫌陽光太刺眼,男人眼眸微眯,喉結輕輕滾動幾下,依舊沒什麼情緒:“随便。”
随便到好像那群人下一秒就死,也和他沒什麼關系。
陸妍心情大好,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走吧走吧,我感興趣,我想去看。”
山谷裡,除了洶湧湍急的流水聲,就是“叮叮當當”敲打岩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敲得溫峋心驚膽戰。
等到了懸崖邊上,看見許星如一片單薄的樹葉在崖邊飄着,他整個人都開始焦躁起來。恨不得拉住她的t安全繩,把她直接拉上來。
山谷裡的風有點大,把許星的馬尾吹得四處飄蕩。将她的防曬服吹得鼓脹,如果不是她用腳撐在岩石上,他懷疑她會和她的頭發一樣,被風輕輕一吹,就在崖壁上無依無靠的飄蕩。
而她好似無所察覺,輕輕敲了一塊石頭放進随身帶着的包裡。又拿出本子,用牙齒咬住筆帽,扯開,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心髒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溫峋咬緊了後槽牙,額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她什麼時候已經成長得這樣堅韌挺拔了?
四年前被他兇一兇都會哭的女孩,竟然已經可以無所畏懼地飄蕩在懸崖邊,心無旁骛地做着學術勘探了。
她不怕自己會掉下去,也不怕疾風會把她拍在崖壁上,眼神堅定,認真謹慎。
她成長得這樣快,令他刮目相看,可他甯願她還是四年前那個被欺負了會哭,被兇了會朝他撒嬌的小姑娘。
她其實不必長得這樣快,讓他措手不及,心疼難忍。
陸妍也有些驚歎,她确實沒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許星居然也能做這麼危險的工作。
她側過頭,看向還在地面上的梁程,他蹲在地上,也在記錄一些數據。
“梁教授,看不出來,你們這行還挺辛苦啊?”
陽光有些大,梁程額頭上是密密麻麻的汗水,他剛在本子上寫完一串數據,聽到陸妍的問話,笑了一下。
“做地質哪有不辛苦的,不過能為國家勘探礦源,架梁搭橋也算是累得值。”他頓了一下,看了眼挂在懸崖邊認真做筆記的女孩,頗有些自豪的說,“看到那姑娘沒,那才是真的不怕苦不怕累,今年剛升上研究生,已經跟着我做了三年的勘探了。”
“勘探這麼累的活兒,從來沒抱怨過一句。有一次沒站穩從山坡上滾下去,又被樹枝刮,又被石頭碰的,都輕微腦震蕩了,硬是沒喊一句疼,流一滴淚。”
梁程感一句,“天生搞地質的料。”
說的人無心,聽的人卻有意。
溫峋緊抿着唇,身體緊繃,喉間酸澀,他不在的這幾年,這小混蛋到底做了些什麼?!不是說要學美術,當畫家的嗎?學什麼狗屁的地質?!這麼多搞地質的差她一個了?!
他在這邊被折磨得一顆心的都又酸又澀,懸崖底下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是許星的聲音,有些驚惶。
溫峋已經顧不得僞裝,猛地趴到懸崖邊上,目眦欲裂看着底下的人,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怎麼了?”他低沉的嗓音透着急切,惶惶不安。
莫名的,他好像懂了當年許星看着他消失的心情。是不是也是這樣驚懼交加,又無能為力?
好在詢問的不止他一個人,梁教授也急急趴過去,把腦袋伸到懸崖邊上:“星星,你沒事吧?是不是傷着了?”
和許星一樣垂在懸崖百年的同事們也紛紛看向她。
許星不敢看溫峋,因為陸妍也在看她,于是沖着梁程笑了笑:“老師,我沒事。”
她的嗓音軟軟的,一點都不像被驚吓的樣子,甚至還帶着淺淺的笑意。
“有鳥兒在懸崖上的洞裡築巢,可能是被吵到了,從洞裡飛了出來。”她探頭朝裡面看了看,笑得溫軟,“裡面還有幾隻剛出生的小鳥,很可愛。”
梁程大大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在底下注意安全,撐不住了就上來。”
許星乖乖應下。
不過梁程覺得他說了也算白說,因為他這倔強徒弟不會乖乖聽話上來的。
日光漸漸移位,太陽已經移到西邊,許星在石壁上的影子轉了個方向。
等到天邊紅霞遍布的時候,許星等人終于從懸崖邊上來。
剛上來。就有同事遞給她一瓶水,許星接過,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
溫峋就在不遠處,稍稍擡眸便能看見她因吞咽滑動的喉嚨,汗水順着她的臉頰滑到下巴,在下巴處結成晶瑩的水滴,最後受重力吸引,滴落。
霞光在她身後,給她鍍上一層暖暖的光,她剔透的眼睛都成了暖橘色。
溫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陸妍也多看了他幾眼,眼底有幾分嗜皿的瘋狂。
她走到溫峋邊上,踮起腳,和他私密耳語:“陸山,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你要是敢多看其他人一眼,我就把她殺了擺到你面前,讓你看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