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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925 2024-08-29 11:11

  點蘇州李越為太子伴讀。

  事實上,“勁敵”根本沒有與他一決雌雄的打算。月池定定着看着面前這堆書,一言不發,她鼻尖還萦繞着淡淡的奇楠香氣。奇楠乃沉香中的珍品,有“一片萬金”之稱,這般價值連城的香料顯然不能是這書自帶不是?她緩緩合上眼,太陽穴突突直跳,有探子來過,還取她的書入了宮。在出發之前,唐伯虎就告誡過她,東廠爪牙無處不在,不論在任何地方,言談舉止都要小心謹慎。她雖照做了,但心下尚存懷疑,又不是天眼監控,如何會有這樣的本事。

  現在看來,又是她低估了古人的能力,說不定,現在都有幾個探子蹲在屋外,窺探她們的一舉一動。不能再拖下去了,月池側頭看向貞筠,就算她能讓自己不出差錯,可眼前這個單純嬌憨的大小姐,她難道還能捂住她的嘴不讓她說話嗎?月池定了定神,能号令東廠的人,普天之下隻有兩個,一是皇帝,二是太子。至于為何大費周折,隻為取她的書一閱,月池猜想,估計是即刻要決定究竟哪位“幸運兒”有機會入學東宮。這樣看來,情形也不算太糟,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隻要操作得當,說不定明日就能歸家了。

  想罷,她霍然起身,大步朝貞筠走去,張臂緊緊抱住她。貞筠早在月池凝視她時就覺渾身發毛,在她大步走來時,已然全身僵硬,這下冷不防被抱了個滿懷,大腦早就是一片空白了。她兩腮不由通紅,少女的羞意如春日的桃花一般,姣麗無雙。她嘴唇微動,輕啟朱唇想說些什麼時,月池卻拉着她坐到了床榻上。

  “她到底要做什麼!”貞筠在心底呐喊,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月池在她耳畔低聲道:“隔牆有耳。”

  短短四個字,讓所有忐忑、嬌羞、緊張就如晨霧一般刹時不翼而飛。難道是她的女兒身被發現了,馬上要滿門抄斬了!貞筠一時面色慘白,正惶惶然不知所措時,隻聽月池忽然幽幽歎了口氣:“娘子,我實在是擔心,都怪我年少無知,隻知吟風弄月,做幾首歪詩,而不專心于舉業,就連師父再三告誡,我也置若罔聞,心想着,反正自己年紀尚小,讀書的時候還多得是。天曉得,上天垂憐,竟然給了我這麼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可是我連四書五經都沒背全。幸好應天府與京城相距甚遠,我還能在路上日夜用功,否則我不但會殿前失儀,還會連累王督主與錢公公兩位大恩人。”

  貞筠隻是單純,卻不愚鈍,自然明白她這是說給外面的人聽得,可她說這些做什麼。她正怔忪間,就聽月池又壓低聲音道:“安慰我。”貞筠一驚,她的一顆心砰砰直跳,仿佛都要蹦出來了,她磕磕巴巴道:“相、相公,沒關系的,妾身不在意這些。”

  月池眼中劃過贊許之色,她深吸一口氣,讓聲音裡的情感更加充沛:“娘子,得妻如此,夫複何求。你既然這般開明大度,那為夫便直說了。”

  一回生二回熟,貞筠這次不消她提醒,就柔聲道:“相公請說。”

  月池道:“京中英才何其多,太子殿下又是一等一的尊貴人。而我呢,則出身卑微,學識淺薄,又生得男生女相,多遭人鄙夷。在蘇州時,華曙因此一見我便出言嘲諷,我因此反唇相譏,讓他大失顔面。他必定懷恨在心,給事中華昶又是他的堂兄,他還與師父有過節。即便聖上仁慈,給我一個機會,這些言官也一定會堅決反對。故而,依為夫看,我十成十是沒有那個福氣了。如再在京中盤桓下去,非但會多耗銀錢,也不利于娘子你病情的休養。我看,要不我們明日就托送我們來京的公公向王督主告辭,你看如何?”

  我看非常好!貞筠恨不得當場歡呼雀躍,但被逼無奈,她隻能掐着嗓子道:“妾身一切聽相公做主。”

  因演了這一出戲,貞筠既興奮又害怕,夜間翻來覆去在塌上難以入眠。她心下道,當下最時興的話本都不敢這麼寫,這可比話本還要刺激多了。如果假相公說得是真的,明天她們就要回去了。平日時時刻刻想走,真到了快走時想想還有遺憾,不過沒關系,她可以讓她再帶她出去玩呀!

  懷揣美好的期待,貞筠幸福地進入了夢鄉,到了第二天時,她的好心情都沒有減弱,一大早就吃了一碗豆腐腦和一個包子。到了中午時,她一面吃着陽春面,一面還安慰月池:“王督主也得去找空閑去請示聖上啊。萬歲日理萬機,哪能立刻就有回複,趕快吃面吧。”

  月池點了點頭,她剛剛草草吃了幾口,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一驚下意識起身。驿館的差役推開門,急切道:“李公子,趕快下來啊,有個公公來了。”

  月池一時心如擂鼓,她忙随差役出去。貞筠不好跟着,隻能在屋裡幹着急,不知在房間中走了幾個來回後,才見月池回來。她立刻上前,問道:“怎麼樣,怎麼樣!”

  月池将手中裝滿銀子的托盤擡高,強行笑開:“王督主真乃寬厚大度之人,竟然賜了我們這麼多銀兩,還寬慰我們再耐心多等幾日呢。”這老太監是不是有病!我都說得那麼明白了,還不放我走!腦子是不是生鏽了!

  事實上,腦子生鏽的另有其人。端本宮中,太子爺也正在用午膳。不知道是否是一報還一報,他将月池搞得食不下咽,他自己同樣也是無心飲食,任由這鮮香勁道的麻辣活兔,色彩鮮明的胡椒醋鮮蝦、味清色淡的清蒸鲥魚等漸漸變涼。今日随侍他用餐的是谷大用。宮中規矩,為免玷污主子的食物,侍膳太監必須用頭巾遮住口鼻,為此,谷大用隻能心如油煎幹着急,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些菜色不都是爺喜歡的嗎,怎麼今兒個不動了。

  自從上次谷大用替馬永成攔住劉瑾之後,二人就徹底撕破了臉,平日隻是在太子面前言笑晏晏,一離了太子駕前,二人臉上連半點笑意都奉欠。而劉瑾因着焦芳之事操之過急之後,更是搜腸刮肚,百般讨好太子,以期重新奠定他東宮大太監的地位。這下,眼見谷大用吃癟,他焉能不抓住這個機會,當下就喚魏彬來耳語幾句。不多時,魏彬就捧着一隻水晶雙獸杯入内,其中的盛放的液體竟然呈胭脂般的酡紅色,一近前就香味撲鼻。劉瑾上前道:“爺,想是這些菜色您都吃膩了,故而沒有什麼胃口。不若,您先進一盞果酒開開胃,再命他們去重做。”

  這話一出,殿内所有尚膳監的太監都跪下請罪。谷大用在心裡破口大罵,就知道這老東西一開口準沒好事。

  朱厚照興緻缺缺:“罷了,起來吧,不怪你們,是孤自己沒胃口。”

  劉瑾還要再勸:“爺是萬金之軀,怎能不多加保重……”

  朱厚照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把東西拿過來孤嘗嘗,待會兒去領賞就是了。”

  劉瑾被堵得啞口無言,隻得将果酒讓嘗膳太監嘗過後,奉了上去。水晶杯晶瑩剔透,更顯得酒色明豔如花,讓人見之心喜。朱厚照抿了一口,酸甜過後的回味反而帶着一絲絲的苦澀,既不過膩,還顯得先前的甜蜜更加印象深刻。他挑挑眉:“這倒有點意思,這酒叫什麼名兒。”

  劉瑾忙答道:“這是禦酒房的新品,名喚美人淚,因其色似佳人之貌,味略帶苦味而得名。”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朱厚照動作一頓,眼前立刻浮現出當日月池跪在地上,晶瑩的汗珠從她削蔥般潔白滑膩的手指上滴落的情景。于是他噗得一聲,一大口美人淚噴了劉公公一臉,這下變成了太監淚。

  劉瑾:“……”

  朱厚照惱羞成怒,還倒打一耙道:“這取得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趕快命他們改了!行了,都撤了吧,孤沒胃口!”

  劉瑾:“……”

  谷大用忍着笑,一把摘下頭巾,忙命小太監們收拾,而他則殷勤地對朱厚照道:“爺,爺有什麼煩心事不妨說出來,奴才雖愚鈍,但到底能幫您寬解寬解不是。”

  朱厚照沉吟片刻道:“你說他說得話是真是假?”

  這下輪到谷大用一臉茫然了,這沒頭沒尾的誰知道是誰。而一旁剛擦幹淨臉的劉瑾卻是立時明白,他可是看着王嶽把情報送過來的。無論出于對李越本人,還是對他背後王嶽的防備,他都得極力阻止那小子進來。

  劉瑾思索片刻,上前道:“奴才以為,這是私下之語,應當是他的肺腑之言。”

  “是嗎?”朱厚照的眉頭漸漸皺起,“不應該啊,他不該是這樣的人才是……”

  劉瑾躬身道:“爺,此人隻是尋常之輩,不值當爺如此費心,天下出衆的人多得是,咱們再擇好的就是了,至于這個歪瓜裂棗,就讓他回老家吧。”

  朱厚照沉默不語,顯然還在猶豫,而谷大用此時終于明白過來,他們在說李越!劉瑾這老東西,果然是老奸巨猾,他知道李越是王太監薦來的人,所以才百般阻撓。谷大用心知肚明,他不是劉瑾的對手,在他手下隻有挨打的份,而其他的幾個兄弟也都是不中用的。現下他已經把劉瑾得罪徹底,與其繼續單打獨鬥下去,不如賣王太監一個好。說不定還能靠上東廠督主這棵大樹,也好保住自己的飯碗。主意一定,他立刻開口道:“我道是什麼事,爺何必如此煩惱,把他召進宮來試幾天不就好了嗎,如是個好的,那就讓他留下,如不好,再趕出去就是了。”

  朱厚照嗤笑一聲:“你說得倒容易,文臣們豈會輕易幹休。”

  谷大用眼看劉瑾一臉驚怒,說得越發來勁:“聖旨一下,他們再不樂意也隻能乖乖閉嘴。您是國之儲君,天子愛子,想要什麼不能呢,何必在此自苦,悶得連飯都吃不下?”

  朱厚照的雙眼漸漸明亮起來,一掃先前的郁色,他在寶座前來回踱步:“說得對,說得對,孤是當局者迷了。他們再不高興又怎樣,我們天家才是天下之主。來人,備辇架,孤現在就要去見父皇!”

  沒人知道,皇帝與太子談了什麼,隻知道兩個時辰過後,聖上竟然不經内閣直接頒發中旨,點蘇州李越為太子伴讀。這一下打得一直蓄勢待發的内閣三公措手不及,滿朝文武一片嘩然。而中了頭彩的李越本人,當下連作為晚飯的陽春面都打翻了。貞筠當場就昏了過去,驿館差役一面叫人來幫忙,一面笑道:“夫人這歡喜過頭了吧!”

  月池:“……可不是嘛,都要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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