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塞北曠野,大帳林立。
然而雖是大勝北部蠻族班師回朝,整個軍帳中的兵将們臉上卻是沒有絲毫喜色。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位于中央的那座明黃大帳。
那是他們帝王帶領他們禦駕親征的大帳。
帳内。
帝王端坐在桌案前,目光落在面前一衆單膝跪地的将領們身上。
帳中越發安靜下來。
掩嘴輕咳片刻後,她才慢而堅定地開口:“傳位诏書已快馬加鞭傳去京城,從今往後,爾等務要盡心輔佐新帝,守我大胤邊疆,絕異族犯邊之野心。”
“謹遵陛下令!”
跟方才有些低啞的女音相比,衆人的回應聲響徹大帳,但不難聽出有人已經喉頭發澀聲音哽咽,強忍着才沒有哭出聲來。
“都下去吧,朕想歇歇。”
“還請陛下萬務保重。”
目送最後一人走出大帳,姜令曦端挺的後背這才放松了些,身側遞來一杯清水,她接過一飲而盡。
“陛下,青鸢扶您去榻上歇息片刻吧。”
姜令曦回頭就看到眼眶發紅的青鸢,忍不住輕笑一聲,“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哭鼻子啊!”
對上那雙自帶威勢中又含了幾分清淺笑意的眼睛,青鸢連忙眨眨眼憋下淚意,努力勾起唇角,“陛下莫要取笑青鸢。”
姜令曦借着她的力道緩緩起身,一直走到床榻前靠坐下來,順便握住了青鸢正打算收回去的手,“朕的身子朕心裡最清楚,怕是撐不到回京城了。”
用眼神止住紅着眼欲開口的青鸢,她接着道,“此一戰北蠻大敗,百年内必不敢再大舉犯邊,新帝是我親自選出來的人,性子仁厚,再加上有丞相輔佐,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倒是你,宮中雖衣食無憂,但到底不自由,待我走後,你想出宮便出宮,當年我賞你的莊子和宅子,這些年都有人看着呢。”
“陛下!”
青鸢快把嘴唇給咬破了,但還是沒能忍住,不過片刻便泣不成聲。
“隻是江南水患,丞相他親去治理,朕怕是等不到沈卿送來的折子了。”
“丞相大人才幹斐然,定不會讓陛下擔憂。”
姜令曦想到那個在朝堂上唯一一個敢跟她嗆聲的清傲身影,不由微微一笑,“這倒也是。”
“陛下,您歇一歇,待會還得喝藥。”
“好。”
等青鸢小心翼翼捧了一碗剛熬好的藥回來,走到塌前就見陛下消瘦又安靜的睡顔,那是一張即便染了風霜,也能讓人在千軍萬馬中一眼驚豔的容顔。
隻是陛下很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
等等,陛下自從因為染了風寒後,就算睡着的時候也總是忍不住微微蹙着眉頭。
“啪!”藥碗落地,黑褐色的藥汁緊跟着迸濺開來。
但榻上的帝王再沒能睜開眼睛,擡眼看過來朝她笑罵一聲:毛手毛腳的。
元昭二十九年,曾在一衆兄弟厮殺中勇奪帝位,在位期間開創了元昭盛世的元昭女帝,于禦駕親征大勝北蠻班師回朝途中,因受傷未愈又感染風寒,不幸崩逝。
自此,山陵崩!
*
“我看曦曦姐眼皮好像動了,是不是要醒了?”
“你在這守着,我去叫醫生過來看看。”
說話聲,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各種雜亂的聲響一股腦湧入耳朵,姜令曦有些不耐地皺了下眉。
她感覺自己沉浸在一個遙遠又漫長的夢境裡,自從登上皇位以來難得能睡一個完整的覺,偏偏有人來打擾。
直到眼皮就要被一隻手掀起,她這才被迫睜開眼睛。
就見面前一左一右兩個腦袋正在緩緩放大。
“醒了醒了,總算是醒了!”
“姜令曦,你看這是幾?”
光線湧入,睡着之時的夢境也在盡快脫離,但姜令曦還是捕捉到了一些關鍵信息。
那或許不是夢,而是另一個跟她同名同姓的女孩短暫的一生。
而面前這兩個剛剛還出現在夢境裡的人,恰好佐證了這一點。
再看那穿着一身白袍放在以前叫大夫現在叫醫生的短發男人伸過來的兩根手指頭,姜令曦:“……”
她閉閉眼又睜開,艱難啟唇:“二!”
“視覺正常,思維正常。”醫生收回手,“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得再觀察觀察,做完檢查之後才能辦理出院。病人可能還會有些不舒服的反應,譬如頭暈惡心,有情況及時跟我說。”
佟悅一邊連連點頭一邊送醫生出去,留在床邊的路筝筝還一臉歡喜着,“曦曦姐,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
再次聽到曦曦姐這個稱呼,姜令曦不由恍惚了下。
記憶裡曾這麼叫過她的,隻有她那年幼早夭的幼妹,晉安公主姜令安。
回過神,她發現自己還是不喜歡這麼躺着看人,“我想坐一會。”
路筝筝連忙體貼地把床頭給搖高,邊搖邊問道:“這個高度可以嗎?”
“可以了。”
路筝筝又連忙停下動作,不知為何,面對剛醒來的曦曦姐,尤其是對方朝自己看過來的時候,她總莫名有點緊張。
以前就算曦曦姐朝自己發脾氣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感覺沒法幹站着,她想了想又問道:“那,曦曦姐,你要喝點水嗎?”
姜令曦自然看出了面前這小丫頭有點緊張無措,也清楚對方為什麼會這樣。
哪怕她已經很努力在收斂了,但執政将近三十年一朝一夕間養成的威勢,哪是那麼容易就收斂起來的。
正覺嗓子有些幹,于是點了點頭:“好。”
目送路筝筝先是松了口氣,轉身去接水,姜令曦垂眸看着自己如今嫩白無一絲老繭的掌心,也輕輕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饒是再不敢置信,她如今重生在一個年僅二十二的小姑娘身上也是事實。
更讓她驚奇的是對方所處的時代,距離她熟悉的大胤朝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
但能跨越一千多年的曆史長河,得以重活一次,親眼見證這一千多年後的盛世盛景,于她而言,是幸運。
就連接收到的記憶中原身臨死前留給她的一系列爛攤子,這麼一想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