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這番感人肺腑的表演,成功地把崔大娘打動了。
作為被誣陷名節的女人,她日日為之所累,甚至不敢出去交際,就怕聽到一絲半毫的風言風語,即便來了京城也是和舊日交好的人家來往,足見她對事的介意。
她做夢都想洗清罪名,但一聽此事可能會影響到自家兒子,立馬就遲疑了。
崔世宏說得對,與其舊事重提,鬧得沸沸揚揚,還不如讓前塵往事都埋葬在光陰歲月裡腐爛,免得被有心人提起,用來當做攻讦崔維桢的把柄。
——當年她和崔維桢被逐出家族一事,崔家不知出于什麼顧慮,并沒有鬧得人盡皆知,若是這次逼得緊了,還不知道會不會宣揚出來。
崔大娘怕了,憂心忡忡地看向崔維桢,“桢哥兒……”
“娘。”
崔維桢甚至崔大娘的性子,自然知曉她的顧慮,更知道她要說什麼,直接開口打斷她的話,說道:“雁過留痕,若是有心人想要攻讦兒子,自然能找出當年之事,既然如此,為何要給人留下把柄呢?最重要的是,您是無辜的,若是背負罵名,兒子百年後如何有顔面見父親?”
崔大娘倏然淚下,她聽出兒子話中的執着和壓抑的痛苦,不敢再勸阻,道,“好,娘都聽你的。”
作為被驅逐之人,她百年後是沒有資格葬入崔氏族墓的,但是她的夫君還在那裡,如果可以,她想以清清白白的名聲回去,再與他同眠。
葉蓁蓁連忙拿了張幹淨的帕子替崔大娘擦拭着眼淚,安慰道,“娘,您别哭了,維桢既然要給您讨回公道,肯定是已經有主意了的。”
崔世宏眼睛微眯,視線從葉蓁蓁轉到崔維桢身上,試探地問道,“看樣子,維桢似乎對重審舊案有什麼想法?”
事實上,葉蓁蓁還真從未聽崔維桢提起過此事,隻是作為崔維桢的迷妹,打心底覺得他無所不能,肯定不會打無準備的戰,所以斬釘截鐵地說他有了辦法,倒是讓崔世宏給聽進去了。
于是她有些茫然、還帶了點無措和慌張,怔怔地看向崔維桢,生怕自己亂說話,壞了他的計劃。
崔維桢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神色,再看向崔世宏和王君慎時,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笑意,說道,“當年大伯、族人、甚至是舅舅們,對娘與人私通都深信不疑,我自知辯解不過,便沒再糾纏,隻待日後有機會再給娘洗刷冤屈。好在現在大伯和舅舅們願意相信娘是無辜的,那麼重審舊案,就再順利不過了。”
這番話溫和有禮,崔世宏和王君慎卻隐隐聽出其中的嘲諷和不屑,像是把他們虛僞和無情的面具撕下來,暴露出内心的肮髒和權欲傾軋似的,兩人眼底都閃過一絲狼狽和難堪,但好在臉皮厚,并沒有露出端倪來。
崔世宏甚至還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問道:“怎麼,你有辦法能夠證明你娘是清白的?”
崔維桢點頭,“是的,請大伯召集族人,重審我娘被誣陷一案。大舅舅,勞煩您做個見證,替娘洗清冤屈吧。”
王君慎一怔,不自覺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眼底閃過一抹愧色,聲音微微沙啞,“好,隻要能夠洗清四妹身上的冤屈,我自然是願意做見證的。你放心,有我當你娘的後盾,崔氏族人不敢再欺淩你們的。”
當年他若是也如今日這般堅定,他們母子兩也不會淪落到被驅逐的下場,說到底,如今的妥協,不外乎是三分的愧疚和七分的有利可圖罷了。
崔維桢眼底閃過一抹嘲諷,端起有些涼的茶盞喝了一口,眼皮微微一擡,便看到已經沉下臉,皺着眉頭陷入沉思的崔世宏。
他大概能夠猜到崔世宏在想什麼。
這是崔世宏第二次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在崔維桢話音落下後,他就不受控制地猜想,這個狼崽子究竟有什麼辦法證明王君瀾的清白。
當年的陷害王君瀾的小厮是他安排的,抓奸是他夫人帶人撞破的,在族人懲處王君瀾當日,他已經讓下人殺人滅口,消除證據,絕對不留把柄。
那麼,崔維桢究竟有什麼儀仗,覺得自己能夠翻案?他心中隐隐不安,總覺得有什麼環節出了差錯。
或者說,對方壓根沒什麼證據,隻是在虛張聲勢,讓他自亂陣腳?
崔世宏不受控制地看向崔維桢,隻見他面容沉靜,帶着勝券在握的鎮定和從容,與他的驚疑不定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副熟悉的模樣,更是讓他恨進骨子裡。
曾今何時,他那驚才絕豔的五弟也是這幅模樣,兇有丘壑,縱橫捭阖,被父親喜歡,受世人贊譽,天下人隻知崔世昌,而不知崔世宏,他作為嫡長子,在胞弟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崔世昌死了,但是他的兒子,又陰魂不散地回來了。
崔世宏心中追悔莫及,當初怎麼就沒斬草除根,除去這個孽障!
然而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雖然遠在清、河,但也聽到皇上要重用崔維桢的風聲,如今家族式微,不得不向崔維桢借勢。
短短一瞬間,崔世宏心思急轉,神色已經恢複了溫和,“維桢打算怎麼證明你娘的清白?難道是有什麼人證嗎?召開族會并非小事,我得了解清楚狀況,免得族人有意見,對你們母子再添怨怼。”
崔維桢微微一笑,“大伯盡管放心,侄兒并不會無的放矢,若是族人有什麼不滿,盡管沖着侄兒來,侄兒不會有半句怨言。”
他知道崔世宏是什麼心思,無非是想要打探敵情,好做防禦。以他為首的保守派想要拉攏他會族裡,但也想牽制他,他娘的事就是一個最好的把柄,肯定是不願意讓他翻案的。
但他又豈會讓對方如意?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無知的少年了。
他嫡親的大伯用皿淋淋的事實給予他深刻的教訓,即便是皿濃于水,也抵不過利益熏心。
崔世宏,欠他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