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扇帶着廚房的下人,端着鍋子和食材而來。
容晚玉禦下嚴格,卻也厚待,要了兩桌,一桌她同于嬷嬷共用,一桌給剩下的丫頭們。
“姑娘,置備妥帖了,請姑娘移步偏房。”
秋扇打簾相邀,站在她身後半步的是廚房裡管事的張媽媽,生得肥碩,滿臉橫肉,笑起來眼睛擠成一條縫,一看平日就沒少偷吃飽腹。
見容晚玉出來,張媽媽立刻湊上前去,跪在地上問安,“老奴廚房管事嬷嬷張氏給大小姐請安。大小姐掌家以來,老奴一直想着拜會大小姐,今日終于得見,大小姐風采依舊——”
“置辦這麼多菜色,張媽媽辛苦了。”容晚玉開口打斷張媽媽的奉承之詞,笑意淺淺,“我也是初理中饋,還在翻閱賬冊,一時倒不得空請管事和嬷嬷們見面。幸虧有外祖母撥給我的于嬷嬷幫襯,想來再過幾日便理清了,到時候再請教張媽媽。”
聽見賬冊二字,張媽媽就吞了口唾沫,轉了轉眼珠子,瞥見了緊随其後的于嬷嬷,那周身氣度,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掌事嬷嬷。
賬冊上交的匆忙,張媽媽這些天一直提心吊膽,就怕被看出什麼纰漏,偏偏那些個老貨,還等着蕭姨娘東山再起,說什麼要一起給大小姐來個下馬威,t這才拖着無一人主動來聽訓話。
于嬷嬷隻是與張媽媽點了點頭算打了招呼,眼裡的打量卻被張媽媽瞧了個正着,本就心虛的她更是焦灼。
“那賬冊積年繁多,小姐一時看不完是正常的,老奴此時也空得,不如小姐有什麼不懂得,老奴給小姐答疑解惑。”
張媽媽的讨好呼之欲出,容晚玉卻不急不躁,反而拒絕了,“張媽媽的好意我心領了,隻這正是用膳的時候,不如張媽媽先回廚房,改日再請您來過話。”
容晚玉已經将他們晾了幾日,張媽媽慣是個見風使舵的,以前鐘氏在世時候安分守己,蕭姨娘掌管時趁機謀取私利,如今見又換了新主子,自然想着頭一個來将功贖罪。
“是老奴不懂事,這樣,小姐您先用膳,老奴在旁邊候着,等您吃完,咱們再聊,如何?”
“這樣,也罷,那張媽媽先在院裡坐坐吧。”容晚玉不再堅持,讓環兒領着張媽媽在院子裡小坐,備了壺茶水。
偏房兩桌鍋子燒得正熱,辣鍋刺激味蕾,菌鍋引人饞蟲,再輔以厚薄适中的各色肉片,冬日難得一見的青脆蔬菜,很快香味便飄到了院裡。
廚房的下人一般用飯都晚,都是等主子們用膳結束後才熱些飯菜自己吃。
但張媽媽當廚房管事嬷嬷已久,早不掌廚,那些粗活自有手下人去操弄,她準點用飯,吃得不輸主子精緻,這才養出一身肥膘。
此時她心裡既憂慮着賬冊的事,又餓得心煩意亂,聞到偏房的香味,隻能倒茶水充饑。
一壺茶下肚,刮去了她滿肚子肥油,嘴裡淡而無味,眼神都發直了。
知棋從窗戶望去,笑着将張媽媽的模樣講給容晚玉聽,十分暢意的笑道:“那老媽媽,之前我去給姑娘要些做藥膳的食材,便被她一陣刁難,還得用銀子打發,如今瞧着,真是解氣。”
“閻王易見小鬼難纏,咱們是替姑娘做事的,這些不過是小事。”知琴怕妹妹的話太跳脫,幫着說了一句。
容晚玉咽下口中辛辣的美味,擺了擺手示意無礙,“這些管事嬷嬷們,一個利字當頭,在容府多年早勾結一氣,今日讓她喝一肚子茶,隻當是給你們出氣。日後有我在,你們隻要不做虧心事,在容府便是橫着走又如何?”
主子如此維護,丫頭們自然覺得暖心,一個個紛紛給容晚玉布菜端茶。
于嬷嬷輕咳一聲,制住了歡脫的丫頭們,眼裡卻是笑意,“姑娘仁善,你們更要記得這份好仔細做事才是。”
點了丫頭們,又輕聲與容晚玉說話,“知道姑娘心善,卻也不能縱得她們太過。”
容晚玉眨巴眨巴眼,表示自己聽見了,下一秒卻又親自給于嬷嬷用公筷夾了菜,“您嘗嘗這個,味道很不錯呢。”
惹得于嬷嬷嗔怪一眼,到底是接納了主子的這份厚待,隻心裡想着,日後定要更警醒些,替小姐守好家門。
一頓飯用盡,丫頭們拾掇着,于嬷嬷陪着容晚玉進了裡屋。
張媽媽得到示意,晃蕩着一肚子冷茶,忙不疊地跟了進去。
一進屋,容晚玉便開門見山,将廚房采買的冊子扔給了張媽媽。
“廚房的賬冊我正好看完了,不解之處甚多,張媽媽一一說來聽聽吧。”
張媽媽翻開賬冊,看着上面紅筆勾勒出的地方,一筆筆将采買開銷虛高之處都标了出來,心一下就跌入谷底。
此前還抱着容晚玉不懂的期望,如今一看還有什麼不明白,隻慶幸自己是第一個來認罪的,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大小姐,老奴難啊,容府上上下下這麼多張嘴老奴要管,便說蕭姨娘,懷了身孕後,時時都要備着熱菜熱湯,那上好的食材,溫久了便不肯再吃,每日倒掉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此前蕭姨娘還未倒台時,張媽媽還拿着玉雨苑的消息給半夏賣好,如今說起蕭姨娘的不是來,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總之一番訴苦,說得都是自己也不想鋪張,但實在衆口難調。
“張媽媽的意思,是我們做主子的不是,而不是你從中謀取私利,中飽私囊了是嗎?”
容晚玉端坐上位,俯視着張媽媽,宛若狸奴玩耗子一般,壓迫感讓張媽媽的話越來越結巴。
“張媽媽今日肯來據實相告,我很是欣慰,隻是若這話如同水摻了油一般,怕是也做不好一盤好菜了,張媽媽你說是嗎?”
不等張媽媽再猶豫,容晚玉又是一言将心。
“張媽媽可能還記得,前不久我才料理了将我喂養長大的奶娘,父親也處理了一批蕭姨娘身邊的下人。可見這隻有離不開主子的奴才,沒有離不開奴才的主子。”
張媽媽肚中空空,一腦門的冷汗不止,終究抵不過容晚玉的施壓,一頭叩在地上,“老奴有罪,還請小姐開恩。”
攻破張媽媽心防後,容晚玉才慢慢收起剛剛那副氣勢淩人的模樣,嘴角微微上翹,“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急,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