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炎夏,自澧朝邊境歸來的西境軍副帥鐘衍舟,帶着碩國求和的使臣,才抵達澧朝京都。
西境軍大敗碩國軍隊的消息,早在皇帝特地命人宣揚之下,傳遍了澧朝的大江南北。
讓大半年來被邊疆戰事鬧得人心惶惶的百姓稍得喜悅,京都内的百姓,更是一大早便聚集在城門口,夾道歡迎凱旋的西境軍副帥。
“我好像聽見馬蹄聲了,是不是鐘家将軍到了?”有耳目靈敏地雖不見身影,但已經聽見了哒哒的馬蹄聲。
此番西境軍大勝,皇帝下旨,讓副帥鐘衍舟攜臨行時從京都軍營中借調馳援的兵卒回京複命。
“看見了,是鐘将軍他們!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鐘衍舟騎着高頭大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沿,面對幾乎整個京都百姓的熱情,頗為有些受寵若驚。
畢竟出征前,鐘家還被太子潑了髒水,雖然在表妹的籌謀下冤屈得以洗清,但對鐘家的聲譽到底有些影響。
而且鐘無歧和鐘衍舟兩叔侄,此前并未繼承鐘家家風,因從商還被诟病頗多,當初看好他們叔侄的人也是少數。
聽着百姓一聲聲熱情的歡呼和稱贊,鐘衍舟慶幸自己入城前特地帶了頭盔,不然此時定然是紅透了一張臉。
在隊伍的後端,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夾在中間,車簾遮得嚴嚴實實的。
聽着車窗外熱鬧的聲響,齊鳴竹環臂靠在軟墊上,自嘲一笑,“若是此時本殿下騎着馬,隻怕已經被扔了一身的爛菜葉子了吧?”
遲不歸坐在一側,原本閉目養神的他,聽見齊鳴竹的話後慢慢睜開了雙眼。
“無論是澧朝還是碩國,百姓所求,隻有太平和安甯。殿下此番上京,正是為此而來。”
齊鳴竹确實是挑起碩國和澧朝之戰的始作俑者。
去年的萬壽節期間,齊鳴竹察覺了北域和澧朝之間的龃龉,急于在父皇面前立功的他,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故意派人協助北域使臣出逃。
明面上齊鳴竹和澧朝皇帝以舅甥之名聯絡感情,暗地裡,卻早已派人和北域取得聯系,隻等着兩國開戰,讓碩國突襲謀取一份利。
說齊鳴竹是澧朝和碩國又起戰事的罪魁禍首也不為過,但在潛伏碩國近一年的遲不歸看來,這場戰事并不僅僅因為齊鳴竹的私心。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碩國皇帝對于此前碩國輸給澧朝一直耿耿于懷。
身為君王和父親,他對澧朝有野心之征,他的兒子和臣子,才會投其所好,為其所求。
“殿下需知,民心所向才為君之所往。”
遲不歸仿佛還是齊鳴竹的謀士一般,隻是少了在碩國時的銳意進取,變得平和許多。
一路上,齊鳴竹和遲不歸聊了不少為君之道,一個是真心求教,另一個也是傾心相教。
結識遲不歸一年的時間,反而是在路上這不到一個月的相處,讓齊鳴竹覺得,如今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遲不歸。
兇中有丘壑,心懷天下事,目光長遠,不為眼前所困。
連齊鳴竹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對待遲不歸的态度從之前的傲氣淩人,漸漸地變得謙虛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遲不歸,似笑非笑道,“這一路上,先生所授,是真心之言,還是為了讓本殿下日後當一個守成之君?”
齊鳴竹并不愚蠢,二十多年來不過是因為聽了太多阿谀奉承之詞,才變得驕縱狂妄。
一路上,遲不歸向他講述的為君之道,故有其可取之處,但細細想來,皆是希望齊鳴竹日後執掌大權後,可以愛民如子,不要因野心而罔顧民生。
守成之君少征戰,如此一來,自然也不會和澧t朝大動幹戈,讓澧朝再陷鄰國之争。
遲不歸平靜地回望齊鳴竹,倏然一笑,“殿下成長了許多。我所言皆發自肺腑,不過也确有不想兩國百姓再陷戰火紛擾的私心。”
“碩國、澧朝以及北域,數十年前才曆紛争,無論是勝還是敗,都因此留下了隐患,人丁凋零,國庫不豐。眼下北域又生事端,無疑讓各國雪上加霜。”
想起北域和澧朝還未停息的戰事,遲不歸便緊緊蹙起了眉頭。
因齊鳴竹和北域的臨時結盟,遲不歸對于北域如今的情形也有大緻的了解。
若非金戈亞部族靠着手段控制了北域的大半貴族,今時今日的紛争便不會形成。
金戈亞部族原本在北域的聲勢并不浩大,如今憑着野心勃勃和詭谲手段一躍成為了北域諸部之首。
于金戈亞部族而言,和澧朝對壘消耗的,大半也是其他部族的将士。
因此他們可以不惜成本的和澧朝抗衡,便是慘勝,對于金戈亞部族而言,也是能在北域一家獨大的好結果。
若是能再從澧朝身上咬下幾塊肥肉下來,那更是錦上添花。
這樣不惜命的打法,讓遲不歸對于鎮北軍能否取勝,實在是難掩擔憂。
所以,對于碩國這個澧朝不可忽視的強大鄰國,遲不歸從成為阿既後,便一直籌謀着要讓齊鳴竹成為下一任的碩國皇帝。
“殿下,你覺得,車外百姓的歡呼聲如何?”
遲不歸忽然問了一個看似莫名其妙的問題。
齊鳴竹聞言一愣,下意識凝神認真聽了聽車外的動靜。
從入城門起,車外的歡呼聲便沒有斷過,足以見得,百姓對于來之不易的勝利有多高興。
“待本殿下繼承大統,也定會讓碩國百姓為之歡呼雀躍!”
人之所為,往往因起所求,齊鳴竹對民心所向有渴求,日後成為君王後行事,便不會太過不吝。
遲不歸進而道,“殿下有此志是好事。隻是還需明白,百姓的歡呼雀躍,并非因為一場戰事的勝利,勝利于将軍而言是大功一件,于百姓而言,更重要的,是勝利後的太平盛世。”
他看着齊鳴竹的眼睛,眼中飽含期待和信任。
“而殿下,便是可以給碩國百姓,帶來太平的一代明君。”
好不容易,鐘衍舟才帶着碩國使臣的馬車抵達皇城之外。
他叩響車門,示意齊鳴竹和遲不歸下車後,看見齊鳴竹跟打了雞皿一樣,再不見來時的頹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