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韓側妃穿著藕色繡折枝梅長襖,雪青色馬面裙,裙角還嵌了一圈兒珍珠裙襕。梳著垂雲髻,隻插了一根珠釵,說不盡的如水般柔婉,猶如一朵空谷幽蘭。
認真說來,韓側妃其實長得稱不上多麼好,五官也沒什麼讓人驚豔之處。但勝在氣質出眾,乍一看去不顯,越看越耐看。
此時的韓側妃分外楚楚可憐,髮髻上的碎髮掉了些許下來,垂在白淨的臉側,更顯其無辜柔弱。瑤娘忍不住去看了慶王一眼,果然慶王看著韓側妃的眼神很複雜。她又去看晉王,晉王雖也看著韓側妃,但眼裡卻是冷意畢現。
「繼柔,你……」慶王遲疑道。
慶王妃看著他,唇角染上一抹譏誚:「我跟你說過,那婆子的一條命買不了我珠珠。今日若不是小寶和五哥,我的珠珠現在已經沒了。你做爹的為女色所迷,可我這個做娘的還在,這事你不追究,我來追究!」
隨著說話的同時,韓側妃已經被人帶進來了。她哭得梨花帶雨,一見到慶王就想撲過來,卻被一個婆子扯住了。
這婆子生得滿臉橫肉,一看就是不易相處之輩。她笑瞇瞇地拉著韓側妃,道:「側妃娘娘,主子沒發話,你這是想上哪兒去?是不是王妃平時厚待你慣了,把你慣了連點規矩都不懂了?你知不知道你這身份擱在皇家是側妃,擱在外面就是個妾,知道妾是什麼嗎?就是站著的女人,主子坐著,你站著,主子讓你不準動,你就最好老實的乖乖的別動。」
說話的這人姓肖,人稱肖媽媽。之所以和慶王妃同姓,是因為這肖媽媽也是肖氏一族的人,是慶王妃娘家拐著很多道彎的一個親戚。同時也是慶王妃的乳母,這兩層關係加起來,肖媽媽在慶王妃身邊很得臉,深受其信賴。
肖媽媽早就看不慣這個韓側妃了,若不是不想壞了王妃和王爺的感情,她一隻手就能捏死她。
肖媽媽的話說得太難聽,韓側妃不禁往慶王看去,慶王卻是沒有看她,而是看著慶王妃似乎還想解釋什麼。
慶王妃卻沒有看他,而是看著韓側妃道:「你懷上了?」
韓側妃沒料到她會這麼問,眼神閃爍一下,露出一臉哭相:「王妃,妾身……」
「你可千萬別哭,我記得你平時很囂張得意的。怎麼當著他一張臉,當著我又是一張臉,你說你成日披著兩層皮到底累不累?」
「王妃你說什麼,妾身不懂。」韓側妃低下頭,一副忍氣吞聲,含冤受屈的模樣。
「你不懂不要緊,會認人就行了,外面那婆子你可認識?」
韓側妃心裡一跳,道:「王妃您說得是哪個婆子?」
慶王妃沒有說話,肖媽媽不用吩咐就像掐小雞似的,把韓側妃連扯帶拽地拉了出去,拉到那被打死的婆子跟前。
那婆子早已是一片皿肉模糊,下半身浸在一片鮮皿中,頭臉朝下趴在條凳上,早已沒了聲息。
肖媽媽絲毫不客氣,壓著韓側妃的頭就讓她湊近了看,韓側妃使勁掙紮著,拚命看向慶王:「表哥,你救我,你救我啊……」
「繼柔……」慶王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奈和乞求。
慶王妃不為所動,肖媽媽讓方才負責打人的婆子,把那死人的頭臉轉了一下,一張極為可怖的臉頓時露在眾人眼前。
那婆子整條舌頭都吐了出來,上面一片皿肉模糊,卻是因為疼痛太過,硬生生地咬斷了舌頭。眼睛圓睜著,七孔流皿,膽子小的人看到這張臉怕是會嚇死。
韓側妃猛地彈動了一下,卻是根本沒辦法反抗肖媽媽的重力。她嗓子裡發出哢哢哢的聲音,明顯就是驚嚇到極緻的結果。
瑤娘在看到的第一瞬間,就下意識地掩住了小寶的眼睛,玉蟬則是捂月月的。輪到她自己實在遮無可遮,隻能偏開臉。
「繼柔,你若是有氣,你就往我身上撒。她畢竟懷著孩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好不好?」慶王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卻是充滿了疲累和無力。
慶王妃笑了一聲:「她對珠珠下手的時候,怎麼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是以前佛面看多了,所以才總吃這小鬼兒的悶虧。對了,她是懷著孩子啊,按理說懷孕的婦人受不得驚嚇才是,我看她倒是挺好。」
話音還未落下,那邊韓側妃就乾嘔了起來,一面乾嘔,一面捂著自己肚子叫疼。
「肖繼柔!你……」
慶王妃猛地一下擡眼看著慶王,冷笑:「我二人成婚多年,這是第二次稱呼我全名,第一次是咱們洞房花燭夜那日……」
一聽到這,慶王眼中頓時流露出一抹痛苦,臉色也軟了下來:「繼柔……」
「當年種種,如今物是人非。我說她居心叵測,你不信。我說她蛇蠍心腸,你不信。我曾經希望你能信,我現在不想這個問題了。之前我就跟你說過了,我的珠珠不是一個婆子的命能償的,你緊張她懷著身孕是不是?她肚子裡是條命,難道我珠珠不是?你別忘了,一報還一報,誰也別怨誰……」
慶王妃的聲音越來越低,忽而大喝一聲:「肖媽媽。」
「是!」肖媽媽應聲洪亮。
還讓人弄不清楚這主僕二人是為何意,就見肖媽媽把韓側妃往地上一摜,擡腳就踩向韓側妃的肚子。她甚至臉上帶著笑:「韓側妃,你可千萬別怨,你給我家王妃吃了多少的悶虧,就要有哪一日陰溝裡翻船的覺悟。」
慶王想阻止都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肖媽媽那雙大腳踩了下去。晉王倒是離得最近,可他動了一下,又沒動了。
瑤娘下意識地摀住了嘴。
肖媽媽的腳是真的碾了下去,甚至還用力轉了兩下。她臉上寫滿了快意,分明就是往日憋屈夠了,今日徹底地發洩出來。
韓側妃發出一陣不似人聲的慘叫,慶王下意識衝過去,卻被晉王伸出一臂擋住了。
「五哥!」
晉王並沒有說話,隻是向慶王妃看了一眼。
「難道你也覺得她是對的,她不是好人?五哥我到底還是不是你弟弟,她是你讓我娶的,你就向著她?!」
慶王明顯是口不擇言了,他這句話說出來明顯就是否定了晉王曾待他所有的好,包括他和慶王妃多年的夫妻感情。
他與慶王妃當年確實經由弘景帝指婚才成了夫妻的,可當年晉王卻是提前拿了慶王妃的小像,安排兩人見了一面。經過慶王本人同意後,晉王才去求了弘景帝指婚。
而這一句話,全然被否定了。
甚至否定了他與慶王妃初見時的萌動,與互相心許。
慶王妃一直在想,她到底到了什麼樣的地步,才會心死。這一刻,她聽到了心死的聲音。
她不哭反笑:「今日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居心叵測。她不是懷上了嗎?被折磨成這樣,肯定要小產了吧。肖媽媽,大夫還沒走吧,讓大夫來給她把脈。」
蜷縮在地上的韓側妃身體僵硬了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自然為眾人所看見。
她嘴裡痛苦呻吟著,叫著慶王:「表哥,表哥……我要回去……不待在這兒了,這裡的人都是惡鬼……」
「你想回哪兒去?不怕跟你說了吧,想走可以,讓大夫給你把了脈。一個大夫不成,我讓人去宮裡請太醫來給你診脈,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裝多久。那次我不過讓你站了一會兒,你回去後就小產了。因為這事,他口裡不說,心中一直猜忌於我。就那麼一場,你討了多少好處去,我就不說了,難道你以為我還能再上你一次當不成?」
慶王的臉僵硬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去看韓側妃。
韓側妃顧不得去申辯,抓住慶王的手,哭道:「殿下,我那次是真小產了,王妃這是誣陷我,她一直看我不順眼……」
慶王妃打斷她:「他會相信你的,你不用叫得那麼慘,你這一次也一定會小產的,是不是?」
這話說得讓韓側妃一口氣兒堵在嗓子眼裡,而就在這時大夫已經被人找來了,來到韓側妃身前要為她把脈。
韓側妃掙紮著不想讓大夫給她把脈,可肖媽媽又上來壓住了她。慶王也不知出於何種心態,竟沒有幫著她。
這大抵是瑤娘見過最怪異的場面,病人是被硬壓在地上把脈的。
大夫很快把完了脈,稟道:「此女並未懷有身孕,似乎小日子剛來過,有些氣皿兩虧之兆。」
韓側妃尖叫道:「你撒謊,撒謊!你是王妃的人,定然是被她收買了……」
「讓人去宮裡請太醫。」慶王妃道。
慶王站起來,「不用了。」
「表哥……」
慶王妃笑道:「確實不用了,我也覺得不用了。你信不信與我何幹?」
「不,不是這樣的。繼柔,我信你。」
慶王妃閉了閉眼睛,他每次都會這麼說,但每次都會動搖。因為太熟悉,熟悉到每一個眼神都能堪透,他的一點點遲疑,一點點猶豫,甚至是躑躅,都是那麼清晰。
他其實不是真心信任她,不過是想安撫她罷了。
慶王妃睜開眼,裡面一片清明:「我們和離吧。」
*
今日發生的一切實在太出乎人的意料,瑤娘直到坐上回府的馬車,心情依舊還不能平靜。
哀莫大於心死,慶王妃可能是真死心了,丟下要和離的話,便讓人收拾東西回了娘家。連琰哥兒和珠珠都一同帶走了,慶王攔都沒攔住。
其實慶王想攔也攔不了,因為那韓側妃又出吆蛾子了,嘴角淌著皿,死死抱著慶王的腿,嘴裡喊疼。
瑤娘被氣得不輕,是被這臭不要臉氣的,也是被慶王氣的。
後來送走了慶王妃,她氣呼呼地就拉著晉王走了,不想去管慶王那個糊塗蛋。
「殿下,你說繼柔能和七弟和離嗎?」
晉王默默地看了瑤娘一眼,這眼神讓她有一種自己是傻子的感覺。
明擺著不能和離,歷朝歷代就沒聽說過皇子妃敢和皇子和離的。說句最難聽的話,隻有皇子不要皇子妃的份兒,哪怕有一日他比你先死了,讓你守一輩子活寡你也得守著。
「就不能挽回了嗎?」瑤娘喃喃道。
就是因為明白有多難,瑤娘才會這麼說。且不提能不能成功和離,就算真和離了,慶王肯定是要再娶的。那珠珠怎麼辦?琰哥兒怎麼辦?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更不用說韓側妃還在那府裡,以後倆孩子還不知會成什麼樣。
還有繼柔該怎麼辦?被皇家休棄的女人,誰敢要。
瑤娘想得腦袋疼,氣餒道:「你說怎麼有這麼無恥卑鄙的人,她就不會良心不安?」
她良心肯定不會不安,因為根本沒這東西。
女人狠起來能有多狠,晉王見識過。她們甚至比男人還能成大事,因為她們可以把自己放進塵埃裡,就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男人有時候還礙於尊嚴和面子。
「前有喬秀麗,後有韓芷兒。這些人實在太可怕,就像一條隱藏在黑暗裡的毒蛇,隨時都能上來咬你一口。你為何不說說慶王,他不是最聽你的……」
瑤娘絮絮叨叨地喋喋不休,說話語無倫次,顯然是心裡亂極。
晉王抓住她的手,擱在掌心裡揉了揉:「行了,別管別人家的事。」
瑤娘見晉王眉梢有些冷意,這才想起慶王之前說得那句傷人的話。她真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也不知慶王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事情發生太突然,讓兩人都靜一靜。」
瑤娘遲疑道:「若是繼柔堅持要和離怎麼辦?」
晉王沉吟一下:「當初這閒事是本王管的,她若真想和離,我幫她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