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可是很快晉王就被打臉了,因為宮裡來了人叫他進宮一趟。
也是晉王做得太不留面子,惠王府那門樓上偌大一個『拆』字太顯眼,惠王還沒進宮鬧,這件事就四處傳開了,外面傳得沸沸揚揚,宮裡自然也聽說了這事。
魏皇後聽後,心裡特別不舒服。
當初她以太子之母的身份主動請求廢了太子,不過是權宜之計下的保全方式。這是彼時最好的辦法,既能保全太子一脈,又能安撫了弘景帝,也能讓安王等熟知內情的不暗中生事。
所以她主動求了廢太子,也是開了先例。
太子是沒出息,還不中用,但也是她生出來的,她多少心裡是偏袒的。如今太子剛被廢,就被人欺上了門,還以這種方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打臉,魏皇後就算再賢良淑德,母儀天下,這會兒也是有些惱了。
之後惠王進宮鬧,她索性也不勸了,佯裝頭風病發作,讓人把這事傳給弘景帝。
不多會兒,惠王就被乾清宮來的人帶走了。
不同於面對魏皇後,太子其實是有些怕弘景帝的。他當著魏皇後敢撒潑打滾地哭訴,當著弘景帝卻是不敢多置一詞。
不過也不用他說什麼,弘景帝想知道什麼,問一下就都知道了。包括惠王府發生的事,包括太子去找魏皇後說的話,包括魏皇後為何會頭風病發作。
「你母後身子不好,你還要來鬧她,看來是朕對你太寬容。」
其實認真說來弘景帝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如今上了年紀,因為消瘦,臉皮有些下塌而鬆弛。此時的他濃眉緊皺,嘴角緊抿,越發顯得面部線條嚴苛。
惠王的臉憋得通紅,半晌才說了一句:「不是兒子鬧,是老五、老五實在太不給我這個做大哥的面子了!」
「那也得你有個做大哥的樣子!」弘景帝拍了下龍案,手邊的茶盞被他的動作撞倒,茶水灑的到處都是。
李德全哎了一聲,忙讓小太監拿了布過來擦,又迅速將龍案收拾乾淨。
弘景帝站了起來,額頭上的筋一跳一跳的疼,他不耐地揮了揮手:「滾,現在就給朕滾出宮去!」
然後太子就滾了。
「一群不省心的東西!」
沒有人敢說話。
過了會兒,弘景帝才又道:「去把晉王給朕叫進宮!」
於是晉王就進宮了。
他倒還能鎮定自若,瑤娘卻是著急的不得了。她急中生智,把小寶給晉王帶了上,有小孫子在,她就不信弘景帝還能當著小寶的面打晉王一頓不成。
果然見到小寶也來了的弘景帝,本是一肚子火,莫名其妙給氣沒了。
行了禮後,父子二人便在下面站著。
弘景帝沒好氣道:「知道朕叫你來做什麼?」
「兒臣不知。」
看著晉王的死人臉,弘景帝更是氣沒打一處來,卻也挺佩服五兒子的這股鎮定自若勁兒。這些個兒子們中,也就老五是在他發怒之時,還能面不改色。
「你自己做了什麼,你自己都不知道?」
本來挺嚴肅的場景,威嚴肅穆的宮殿,高高在上的帝王,旁邊是一眾乍一看去面目有些模糊的太監和宮女們。
可此時這副嚴肅的畫面卻被破壞了,一個個頭矮矮的,穿著大紅柿蒂窠過肩通袖襕曳撒的小童,一搖一晃地就摸到龍案那裡去了。
他有些頑皮,仗著自己矮小,以為沒引起任何人的主意,殊不知就眾目睽睽之下,怎麼可能沒人發現他。他來到龍案旁,就鑽到明黃色的桌罩下面去了,時不時鑽個頭出來,對著晉王笑,仿似裡面有著什麼好玩的東西。
弘景帝努力保持自己的威嚴,可最終還是被在腿邊上鑽來鑽去的小東西打敗了。
他俯下身來問:「你在幹什麼?」
小娃兒笑得一臉天真無邪,仰著頭說:「花花,貓貓,躲貓貓。」
「誰是花花?」
「花花是貓,皇爺爺,小寶陪你躲貓貓,你別罵爹好不好?」
「誰跟你說皇祖父會罵你爹。」似乎總這麼彎著腰有些困難,弘景帝將小寶抱了起來,放在膝上。
「娘說的。」
弘景帝擡眼看了下站在下面的晉王,似漫不經心地問:「你娘怎麼說的?」
「娘說,皇爺爺老了,要是皇爺爺罵爹,就讓爹聽著,別還嘴。可小寶不想讓你罵爹。」
晉王臉皮不由自主繃緊,忍住想衝上去把兒子抱回來的衝動。這小東西竟然還會裝睡,那他之後哄她的話,是不是都被他給聽去了。他打算若是小寶亂說,回去就收拾他,她攔著,也要收拾。
「那你娘為何說皇爺爺要罵你爹?」
小寶做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樣,似在想,似又在困惑。想了會兒,才道:「那破差事,吃力不討好,工部的人壞。」
見小孫子還在費力想著,弘景帝突然笑了起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寶這麼聰明,皇爺爺就不罵你爹。」
「真的?」
「真的!」
「那我陪你玩躲貓貓。」說著,小寶就往地上滑,站穩後又去拽弘景帝。
李德全在旁邊著急的不得了,想攔又不敢攔,「哎喲,小皇孫,陛下可不能跟你去玩躲貓貓。老奴找個人陪你來玩可好?」
「跟皇爺爺玩。」
「陛下他忙著呢,老奴找個小太監陪你玩,他們可會玩了。」
李德全一個眼神過去,旁邊就跑來一個小太監,長得眉清目秀的,嘴裡學著貓叫,叫得可像了。小寶當即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就隻顧看著那小太監,那小太監就一面學著貓叫把小寶給哄了下去。
等人走了,弘景帝才去看晉王。
「這孩子倒是越來越聰明了。」
「小寶早慧。」
弘景帝哼了一聲:「你倒是一點兒都不謙虛。」
晉王不說話了,弘景帝一看他樣子,就知道他若是說肯定是大逆不道的話。老五就是這點實誠,說不出好聽的話,也不會討好人。
鸞兒去的早,而他政務繁忙,難免會疏忽,等突然去認真看這個兒子,他就變成了這樣。
努力、刻苦、認真。同時寡言、沉默。
上書房裡一眾皇子,就屬他話最少,也不甚得師傅喜愛,可他每旬考評都是頭三。他誇他一次,他就比之前更努力,連武藝也是一樣。一眾皇子中,若論文武全才,當還是老五。
莫名其妙陷入回憶中的弘景帝,許久都沒有說話,眼中有著緬懷與唏噓。
半晌,回過神來的他,看了一眼晉王:「罷了,回去吧。你那婦人都說怕朕罵你了,朕若是真罵你,不是落了婦人的口柄。」
至於晉王這次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從始至終弘景帝都未表示過明確的態度。
回去的馬車上,晉王對小寶道:「以後爹和娘說的話,不準拿出去告訴外人……」
你以為我想?
小寶拿著手裡的草螞蚱玩著,佯裝沒聽見。這草螞蚱是方才那個小太監編給他的。
回了王府,見父子兩人平安回來,瑤娘不由自主鬆了口氣。
別看她對晉王說聖上不可能打他一頓,可這事畢竟鬧得有些大,又有魏皇後在其中,還不知道事情會如何,幸好沒事。
*
惠王前腳出宮,晉王就被叫進宮。
所有人都等著看動靜,可惜宮裡什麼消息也沒傳出,從晉王的臉上更是看不出端倪。
不過隔了一日,工部的人便去了惠王府,對惠王府進行修繕。惠王府的人未置一詞,工部進行得很是順利。
這京中各家各府上耳目眾多,幾處關鍵的地方飛進去一隻蚊子,都有人通風報信。如今這般姿態,那麼不用說惠王沒討好,晉王也沒吃虧。
終究還是不一樣了,到底前太子如今成了一棵棄子。
倒是弘景帝對惠王世子還是一貫的關切,時不時叫進宮說說話,偶爾還會留膳,讓人們都知道惠王如今雖是不中了,但惠王世子還能撐起惠王府的門庭。
這其中有多少人看在眼裡,又有多少人暗中動心思,誰也不知道,更不清楚。而隨著京城的風雲開闔,暑熱褪去,秋意來臨。
晨光微熹,天方破曉。
沐浴在晨光中的棋盤大街像往常熱鬧,車聲馬蹄聲,時不時還有互相打著招呼的說話聲。
晉王今兒又起晚了,連早膳都沒用便出了門,臨出門時瑤娘塞了他一個囊袋。
不用說,這囊袋放著吃食。
可能是中午這頓總是粗茶淡飯,所以晉王如今對這個囊袋頗為關注。這囊袋裡的吃食每日都會換,之前因為天熱,隻能放些糕點之類的。這幾日天涼了起來,裡面還會裝些下飯小菜什麼的。
例如乾煸的耗牛肉絲,又香又辣又有嚼勁,晉王以前的口味偏清淡,說白了就是宮裡那一掛的口味,如今吃到這種民間的吃法,也是頗為新奇。有次就著這乾煸的肉絲,吃了兩碗白飯。
瑤娘也說過讓人到點去給晉王送飯,因為太過高調顯眼被她否決了。在她想來,弘景帝本就是磨礪自己兒子,每日還好吃好喝的供著,你私下偷偷吃也就罷,送到府部裡去,那不是明擺著紮人眼麼。
晉王也不想與她解釋其中幹係,索性就讓她這麼誤會著,每日忙完之後到了用飯的點兒,明明是一個小盒子,晉王卻總是忍不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期待感。
而這種期待感讓他覺得還不錯。
像此時這袋子裡,還放著幾個用紙包裝著的包子。新鮮的豬肉配著蝦肉,餡料滑嫩有彈性,咬一口肉汁鹹香。關鍵這包子還是瑤娘親手做的,以前都不知她還有這麼好的手藝。
這樣想著,晉王忍不住從囊袋裡摸了個包子出來咬一口。第一次吃的時候沒防備,肉汁流了滿手,現在晉王可以很好的將包子咬開,而肉汁一點都不灑出來。待吸吮乾了肉汁,再吃包子,一個包子下肚也不會沾上油光。
晉王正吃著包子,突然面前跑過來一個人。
瘦高個,面容年輕,一身青色官服,面前也是鷺鷥的補子,是個七品的小官兒。
此人一來到晉王面前,就雙目放光,一臉激動道:「晉王殿下,下官是翰林院編修徐晉之。」
晉王正吸著湯汁,乃是關鍵時刻,哪能空出嘴來應他,就點了點頭。
「晉帝殿下你在吃包子麼?」這徐晉之的眼神恍然讓晉王覺得自己的手裡的包子很好吃,他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分對方一個,這徐晉之又道:「那您吃吧,下官不打擾。」
說完,此人就如同來時那般突兀地匆匆離開了,似乎過來搭話就是為了問晉王吃包子。
晉王感覺有點莫名其妙,但並未多想,因為工部就在前面不遠處了。
進了工部,晉王先在花名冊上畫了卯,才步入內裡。
一路去了營繕清吏司的廳廨,他也並未和他人打招呼,便去了自己的值房。
隨著惠王府的修繕進入正軌,晉王最近又陷入無事之中,這修繕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晉王隻用隔幾日去一趟,監察一下進度,至於其他事務是不用他管的。
坐班坐了一日,到了申時,晉王就可下值了。
他在花名冊上又畫了卯,便出了工部大門。門外無車,今日沒人來接他,他隻能自己走回去。從工部到晉王府,也就小一刻鐘的時間就到了,晉王一手提著囊袋,步履不疾不徐。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驀地響起,還有人的喊叫聲,晉王背身繼續走,眉頭卻不禁蹙了起來。
馬車在他身後半米不到的位置停下了,車伕心有餘悸地斥道:「你這人也真是,都叫你了怎麼也不知躲躲,若是撞上你了該怎麼辦?」
晉王停下腳步,轉身看這馬伕,正確的應該是這馬車。
馬伕似乎沒料到這人還是個官,見到他兇前的補子愣了一下,旋即眼中閃過一抹輕視,正想說什麼,車中傳來女子嬌柔的聲音。
「馮大,是你駕車不慎差點沒撞到人,怎麼倒是埋怨上了對方?」
隨著說話聲,一隻白嫩的小手從裡面伸了出來,將車簾拉開。
這隻小手的主人不過是個丫鬟,而車中還坐著一名女子,身穿青蓮色對襟暗花夾衫,碧色撒花馬面裙,裙角還鑲嵌著珍珠裙襕。
她皮膚白皙,眉眼清豔,姣若春花,說是傾城之色也不為過。
晉王目光掃過那馬車上的徽記,眼中閃過一抹意味悠長。正欲轉身走,此女卻突然說了話:「這位大人,都是我家車伕的疏忽,不知你可有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