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而與此同時,徐國公府另一處氣派華麗不下正院的院子裡,玉蘭夫人也正與女兒說話。
作為徐國公寵了幾十年的寵妾,玉蘭夫人自有傾城之色,不必細述。而如今雖是四十好幾的人了,還是如同雙十年華的少女一般。
不同於晉王妃的遮遮掩掩,徐側妃可坦白得多。也是實在沒有法子,路是自己選的,如今磕得頭破皿流,也怨不得別人。這不,一回京她就急急忙忙趕回來找親娘指點迷津了。在徐月茹眼裡,她娘是最有本事的人,就沒有她辦不成的事。
「說你蠢,你還是總是跟娘強嘴。你即明知道你這趟是去幹什麼的,怎麼就和旁人鬥了起來?娘曾經教過你什麼,別人風頭正盛的時候,永遠不要打著去搶人風頭的主意,那會讓你撞得滿臉是皿。人但凡風頭正盛,必然有其一定的道理。就好像你爹,他若哪日去正院特別勤,娘從不會去從中幹涉,他既去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去與他作對,就是去找死。」
「要知道男人喜歡女人什麼?容貌、身子?都有!但最喜歡的莫過是女人的識趣與柔順,那會讓他們得到莫大的成就感與虛榮心。當然,也不是不讓你做,而是要瞅準時機,盯準了對方空子,一擊必中。而你個蠢東西,去了不但不和對方聯手,反而和人家鬥了起來,徐燕茹那個落水狗反倒你給忘了。打條落水狗你都不會,你說你不是蠢是什麼?!」
徐側妃被玉蘭夫人罵得頭都擡不起來。別看她娘在外面一派溫柔似水的模樣,在她爹面前也是小意奉承,可私底下可不是這樣。
她小聲道:「女兒也是急了……」
「急什麼?徐燕茹都不急,你急什麼?你去之前娘怎麼和你說的,晉王不近女色,於其上十分寡淡。既然明白,你就得有耐心,如今有人打破了口,你隻需稍作等待就能坐享其成,有什麼好急的。」
「我……」徐側妃一臉懊惱,也知道自己走錯了棋,「那女兒如今該怎麼辦?」
「等!」說完,玉蘭夫人又道:「眾人拾柴火焰高,給她多添幾把火。有些人是經不起捧的,多捧捧她,她就會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多作幾次,男人自然棄如敝屣。」
這是玉蘭夫人經驗之談,她跟了徐國公多年,徐國公也不是就隻寵她一個人,來來回回的通房姨娘不知幾凡,而死在這一招的人數不勝數。
「你要記著,人要懂得順勢而為,有勢你就順,失勢你就踩。要麼不踩,要踩就往死裡踩。」
*
乾清宮,禦書房。
弘景帝看著跟前高大俊挺的兒子,道:「你連著進了幾趟宮,就是想給你那妾求個名分?」
晉王立於其下,一貫的不動如山,沉靜內斂,身上帶著一種冷冽的氣質,卻又透露著恭敬。
「當年她待字閨中時,便與兒臣有私。彼時韃靼突襲,兒臣接到消息便奔赴邊塞,也疏忽安置她,等再去尋卻是尋不著。與她再相遇時,她已為兒臣誕下了一名孩兒,並為家中人厭棄,入了王府做下人養活自己和孩子。她出身雖低,但是家世清白,隻是當年兒臣為了一己歡愉,疏忽了名分之事。」
弘景帝沉吟了一下,看了晉王一眼:「你能有後,父皇十分欣慰。可之前禦史彈劾你的事,你應該知曉,勿要再犯,將那孩子抱進宮來朕看看。」
「是。」
晉王出了乾清門,一路往宮門外行去,走到景運門時,迎面過來幾個人。
為首的一位穿朱色親王常服,身形高大,龍行虎步,英武非常,身邊亦步亦趨跟著兩個小太監,正是剛受了罰沒幾日的魯王。
魯王生性急躁,脾氣暴戾。在封地之時,便時不時傳出他縱戮取財擅役軍民之事,惹得民怨四起。弘景帝也時不時降下旨意斥責,可管不了幾日,他就會故態復萌。萬萬讓人沒想到的是,他這次竟將在魯州的那一套帶到京城來了,任意鞭笞朝廷命官。
確實也沒人敢告魯王的狀,不過受傷的那兩名官員俱都告了假,如今鴻臚寺人手緊缺,這事自然傳到了弘景帝耳裡。
弘景帝大怒,連面都未和兒子照,就賞了他十鞭子。瞧瞧魯王這樣子,似乎也沒什麼事,這趟估計是又來求見的。
晉王排序為五,魯王排序為六,即使再想裝作沒看見,這一禮是少不了了。
「五哥。」魯王停下腳步,姿態敷衍地一拱手道。
晉王素來不是個多言的,點點頭便走了過去。
魯王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一面跟身邊小太監說話:「聽說,我這五哥好像有兒子了?」
「這,奴才哪裡知道這種事情。」
魯王一腳就踹了過去,「瞧瞧要你們有什麼用。」
這太監被踹了個四腳朝天,而魯王已經揚長而去。小太監裝模作樣地躺在那裡揉肚子,等走遠了才爬起來,啐道:「當老子稀罕侍候你,還不是今日出門沒看黃曆,讓你給撞見了!」
他嘴裡一面咕噥著,一面挨著牆角就跑遠了。
*
晨光微熹,東方泛起了魚肚白,隱隱又帶了點兒橘紅色。
一看今兒便是個好天氣。
瑤娘睜開眼,一低頭就看見肚子上那隻修長的大掌。頭頂上有道鼻息,卻是晉王。每次醒來瑤娘都會發現兩人是這樣一種姿勢,明明臨睡之前,都是各睡各的。
她還在原地,可晉王卻是從外面擠到了裡面,所以是他侵佔了她的位置。他還冤枉是她往他懷裡鑽,也不想想自己挺著這麼大的肚子,怎麼往他懷裡鑽。
瑤娘靜靜地躺在那裡,想了好一會兒心事,直到頭頂上動了下,她才動。
晉王坐起來,晃了下擱在床頭上的赤金搖鈴,玉蟬很快帶著人進來了,服侍兩人洗漱更衣。晉王先收拾完,例行去晨練,而瑤娘還得陣子磨蹭。
紅綢捧來幾身衣裳,瑤娘看著總是不滿意,不是她挑剔,而是這是她第一次入宮,總是希望事事妥當的。太招搖了不行,太素淨了也不行,會有損晉王的顏面。
最後她選了身雪青色對襟雙層雲水紋裌衣和淡青色十二幅羅裙,讓玉蟬服侍她穿上。
瑤娘如今已是身懷六甲,但總體來說並不胖。六個多月大的肚子扣在她身上,像個小面盆似的,因為衣裳都放了腰身,倒是不顯腰身臃腫,隻是臉蛋和兇臀比之前沒懷上時要豐腴了一些。但氣色比那時更好,粉光若膩,白裡透紅。
紅綢幫她鬆鬆地梳了蝶髻,髮髻尾端斜插了一根赤金點翠如意簪,又挑了根金累絲蝶戀花鑲綠翡珠顫枝金步搖。
這邊,紅蝶捧著洋漆鑲螺鈿牡丹的大匣子來,打開裡面皆是一色的荷包、玉珮、壓裙墜子,紅綢挑了兩樣懸於瑤娘腰間。紅翡又捧個同色花樣的方匣子,裡面盛著各色鐲子,請瑤娘挑。
瑤娘挑了一隻翠玉鐲,本是一對,卻隻帶了一隻。她素來不戴帶這些玩意,怕打碎了,也是有了身子懶怠,總覺得累贅,尋常都是能不戴就不戴。
待瑤娘收拾打扮好,早膳也擺好了。
晉王從外面走進來,在她身邊坐下,看了她一眼:「太素了。」
果然!
瑤娘心裡感嘆。隻有她打扮得金光四射,豔麗逼人,他才會覺得不素。
「這樣不素啊,你不覺得很好看?」
晉王端詳了下,眸光深了些許,良久才點點頭。
「既然好看,那不就行了。」
用罷早膳,瑤娘又去收拾小寶。
這也是小寶第一次入宮,自然要打扮妥當了。
一直磨蹭到正院那邊都來人催了,瑤娘才急急忙忙帶著人去正院匯合,晉王則去了前院。
今日是晉王府女眷覲見皇後的日子,牌子早就遞上去了,隻是魏皇後最近宮務繁忙,才會定了今日。不光是晉王府,入京的一眾藩王府家女眷也都定在今個兒。瑤娘昨日便得知這一消息,所以十分緊張。
晉王騎馬,一眾女眷分了三輛車,由眾多護衛擁簇著往皇宮而去。
到了玄武門,眾人依次下車,晉王也下了馬來。
穿過禦花園,快到坤寧宮時,晉王從玉蟬手中接過了小寶,他要帶著小寶先去趟乾清宮。
他並沒有說話,隻是眼神掃過瑤娘,看了一眼旁邊的玉蟬。
玉蟬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按理說,外命婦入宮是不能帶貼身侍女的,隻是瑤娘情況不同她人,身懷六甲,又是第一趟入宮,才帶了玉蟬來。
晉王很快就離開了,這邊以晉王妃為首,入了坤寧門,等著裡面召見。
很快就有宮女來將她們迎了進去,一路被宮女引去正殿,入目之間全是皇家的氣派和威嚴。
首位的鳳座上,正是魏皇後。
皇後一身明黃色燕居常服,頭戴六龍三鳳冠,有些上了年紀,但能看出年輕的時候也是國色天香。陪在下首處的是太子妃吳氏,另陪坐著的數名貴婦,年紀不一,或是端莊雍容,或是大方得體,或是清秀嬌美,而最引人矚目的卻是其中一名女子。
這名女子生得玉面朱唇,娥眉修長,精緻濃豔如水墨描繪的眉眼,端得是明豔照人,帶著一種咄咄逼人的氣質,讓人不敢直視。
尤其此時她正在與皇後說著什麼,忽而揚眉一笑,譬如百花綻放,又似百鳥朝來,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晉王妃嬌軀一震。
而瑤娘一直低垂著頭,生怕自己會出錯,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此時殿中的人也看到了晉王家的女眷,當即將目光投視諸人身上,那貴婦隨之望過來,濃麗的丹鳳眼先是微微一眯,旋即眉梢輕揚,目光卻是投注在晉王妃身上,勾唇一笑。
「母後,五弟家的來了。」她的聲音並不像尋常女子或是嬌柔或是清脆柔細,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十分特別,讓人入耳就不會忘。
瑤娘下意識擡頭看去,正好看見對方的正臉。
好漂亮的女人,她心裡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