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這趟去寧國公府,除了瑤娘和小寶,還有晉王妃,徐側妃和柳側妃卻是不去的。
晉王妃乃是晉王正妻,晉王閤家回京,理所當然要去拜見外祖。若是晉王不去,自然需得晉王妃去。而瑤娘去,則因為她是小寶的親娘,晉王有後,理所應當帶著曾外孫去拜見曾外祖父。
寧國公府位於鐵獅子胡同,在內城的東北角,距離晉王府沒多遠。坐車走了一刻鐘的時間,就到地方了。
寧國公府的門庭擁有屬於國公府的氣派,卻是有些清冷。瑤娘等人到時,大門依舊緊閉著,直到有人去敲了門,東腳門才從裡面打開。
從裡面迎出來一些人,領頭的是個管家模樣的人。
不過這管家卻有些怪異,不但臉上有道三寸來長的疤,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公爺和夫人都在裡面等著,二老爺和二夫人還有大夫人都在。」
晉王妃臉上帶著矜持的笑,點點頭,便帶著人往裡去了。
一路行來,更覺這府裡冷清,路上沒見著幾個下人。瑤娘雖是出身小門小戶,但也知道這種情況對一個國公府來說,實屬罕見。
想起晉王昨兒怪怪的口氣,她心想莫是這其中有什麼事。
到了正院『靜心居』,庭院甚是闊朗,迎面是一排五間上房。廊下站著四個身穿綠色比甲的丫頭,俱是低頭屏息垂手侍立。等到眾人近前,便有一人進去通報,而另三個先是曲膝行禮,之後便擁了上來,口裡說著公爺夫人等候多時了,一面將眾人往裡引去。
堂中坐著幾個人。
首位上坐的正是寧國公和寧國公夫人。
寧國公鬚髮皆白,但面目剛毅,看得出年輕的時候是個鐵皿般的人物。就是現在人上了年紀,皮肉都有些鬆弛,但雙目依舊炯炯有神,老當益壯。
而寧國公夫人同樣歲數不小了,滿頭銀絲,帶著佛頭青鑲祖母綠的抹額,耳朵上同樣戴的是祖母綠的耳墜。一身石青色萬字不斷頭團花褙子,雪青色的馬面裙。圓臉細目,雖是滿臉褶紋,但臉上皮膚卻白皙細膩,看得出是個和善的老人。
左手下方坐著一對中年夫婦,男子大約有三十多歲的模樣,穿灰色直裰,濃眉虎目,獅鼻闊口,眸光內斂。看容貌和寧國公像了七成,更像是年紀時候的寧國公。
而他身邊坐著的那個婦人,明顯是他的妻子,生得豐肌如雪,秀眉細目,穿一身薑黃色妝花褙子,體面但卻素淨。
倒是坐著他們對面的一個四十多歲圓胖婦人,打扮十分紮眼。穿著遍地金妝花褙子,靛藍馬面裙,頭上插著全套的赤金鑲紅寶頭面,一副富貴之氣迎面撲來。
其實這婦人打扮並不突兀,恰恰合了這國公府的身份,隻是一屋子人中就她打扮鮮亮,也因此讓人一眼過去就看見了她。
瑤娘心裡想著,這大抵就是晉王的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二舅、二舅母,和寡居的大舅母了。
今日早起時,晉王就與她說了寧國公府大概的情況,但隻是簡言幾句,並未多做闡述。
果然,晉王妃在前頭領著她行禮時,口中是這般稱呼著。
「趕緊起來,不要拜,這麼大月份了,別屈著肚裡的孩子了。」輪到瑤娘行禮時,寧國公夫人伸手就要去扶她。
沈二夫人面上閃過一抹尷尬,忙走上前去:「當拜當拜,拜爹娘就行了。至於我和你二舅就省了,就當是我們替娘給心疼了。」
她一面說,一面向寧國公夫人使眼色,寧國公夫人這才反應過來,前面晉王妃都拜了,如今一個小小的侍妾不讓拜,不是擺明了區別對待。
也是寧國公夫人早年一直在邊關,尋常也沒有這般注意規矩什麼的,她隻是單純想著瑤娘月份不小了,話才會脫口而出。
說話間,瑤娘已經拜了下去。不光拜了寧國公和寧國公夫人,也順勢拜了沈二爺和沈二夫人。因為沈大夫人一直坐在邊上,而沈二夫人站了起來,所以是最後拜沈大夫人的。
沈大夫人四平八穩地受了這一禮,待瑤娘直起身時,才挑眉道:「這就對了,不能說長輩不讓你行禮,就心安理得的當做沒這回事。」
說完,又笑盈盈的去對寧國公夫人道:「娘,您也是,燕茹都拜了,你不讓她拜。總不能一個沒懷上,一個懷上了,就這麼區別對待吧。」
這話說得就有些尷尬了,也不知這沈大夫人是怎麼想的,這種話竟然拿出來說。
寧國公夫人被臊得老臉通紅,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沈二夫人忙在旁邊打圓場:「大嫂,娘就是見瑤娘月份大了,怕她動了胎氣。」又對晉王妃解釋:「燕茹,你可千萬別誤會。」
可這種情況本就尷尬,根本不是一句兩句話能緩解的。
瑤娘也十分尷尬,有一種眾矢之的的錯覺。
幸好沈大夫人未再語出驚人,又有沈二夫人從中打圓場,而晉王妃也未表示有任何介懷的樣子,這茬才算是過了。
沈二夫人把小寶接了過來,湊到寧國公夫人身邊給她看:「娘,您看長得多像殿下小時候?」
寧國公夫人上了年紀,身子骨倒是康健,就是眼睛有些不行了。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了,眼睛頓時紅了起來,嘴裡喃喃著:「像,真像!」
與其說小寶像晉王,不如說更像德妃,像寧國公夫人唯一的掌上明珠德妃沈鸞。
寧國公夫人一生隻誕下兩子一女,老大戰死,而沈鸞更是命苦,年紀輕輕就沒了,如今隻剩了最小的沈二爺。
想起往事,寧國公夫人就嗚嗚哭了起來。而一直沒說話的寧國公,皺眉看了她一眼,粗著嗓子道:「哭什麼!」
最後才添了句,「眼睛都不行了,還哭!」
寧國公夫人與其說是老眼昏花,不如說眼睛都是哭壞的。
「娘,快別嚇著了孩子。」沈二夫人也在旁邊勸道。
寧國公夫人忙用帕子拭淚,一面道:「不哭了,不哭了,別嚇著了我小寶。」見小寶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臉,面色和藹,滿臉帶笑地去哄他:「小寶也知道心疼曾外祖母,知道給曾外祖母擦眼淚了。」
沈大夫人嗤了一聲,站起來,誰也沒跟說話,就走了。
場面頓時又是一片尷尬,寧國公夫人先是怔忪,而後無力地嘆了口氣。
沈二夫人道:「娘,您該服藥了,兒媳婦扶您進去服藥吧。」
寧國公夫人擺擺手:「不過是吃個藥,還用得著你陪。你留下來陪燕茹說話,讓瑤娘陪我進去,把小寶帶上,免得擾了你們說話。」
沈二夫人知道這是寧國公夫人有話對瑤娘說,也未多說什麼,而是轉身拉著晉王妃,讓她去自己院子說話。
晉王妃隨著沈二夫人走了,瑤娘則搬著寧國公夫人去了內室。至於寧國公和沈二爺,他們男人自有去處。
寧國公夫人讓丫鬟扶坐在紫檀木透雕蓮塘荷花羅漢床上,指了指對面位置,讓瑤娘也坐下。
有丫鬟奉來茶和果子盤,一個穿藍衫子的丫頭搬著寧國公夫人的腿,放在腳踏上,讓她可以舒服點。至於小寶,還是坐在寧國公夫人的懷裡,手裡拿了塊兒糕點,小口小口咬著。
「這孩子長得真壯實,虧得你將他養得好。我也聽說了,堂兒那孩子虧待了你,讓你們母子流落在外多時。」
瑤娘有些窘,低著頭小聲道:「不算虧待,殿下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怨他就好,堂兒那孩子不容易。」寧國公夫人嘆了口氣,說了幾句德妃早逝,而沈家人一直在邊關,沒辦法照顧,幼小的晉王是如何一個人在宮裡長大的事。
「那地方是個吃人的地方,吃了我鸞兒。可當初沈家人都在邊關,又是外臣,也是心有餘力不足,幸好堂兒這孩子爭氣。」
瑤娘隻是默默地聽,她還不知道晉王的經歷竟是如此複雜。在她的思想裡,皇子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都是無所不能的,萬萬沒想到還有這般往事。
「你大舅母,你別怪她。她心裡有怨。這股怨氣一直存在她心中,所以她腦子容易不清楚,其實以前她是個好性格的,平時也不像這樣。」
瑤娘連連點頭,她從不是個喜歡和人計較的性子,再說沈大夫人也是長輩,她跟她也計較不來。這寧國公府也不是日日來,所以她根本沒放在心上。
寧國公夫人雖是老眼昏花,但看得出瑤娘是個嫻靜的性子,拍了拍她的手:「你不怪她就好,她其實不是針對堂兒的,就是……」
剩下的話,寧國公夫人未再說,瑤娘心中好奇,卻也不敢多問。
其實小寶明白是怎麼回事,隻是這事就扯得有些遠了。
寧國公乃是兩朝老將,征戰沙場多年,南征北戰,為朝廷立過無數汗馬功勞。
沈家一門俱是忠烈,常年駐守邊關,抵禦北方而來的韃靼一族。
功高則蓋主,這是歷朝歷代都少不了會有的事情。為了降低當今的忌憚之心,沈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被送進了宮,而沈家一門更是謹言慎行,生怕會招來了猜忌。
可猜忌依舊存在,若不是怕沈家人反彈,怕邊關動亂,引狼入室,弘景帝大抵早就收拾了沈家。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晉王長大成人,從晉王開始顯露出色的軍事天賦後,弘景帝就打上了主意。而這主意就在沈家人的有意成全,與弘景帝的刻意為之中,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晉王的封地刻意設在了晉州,晉王分封就藩那一刻,就是沈家人解甲歸田之時。
可彼時沈家的人已經差不多快死完了,沈家本就男丁稀少,寧國公的哥哥和兩個兒子戰死沙場,寧國公的弟弟和獨子戰死沙場。寧國公的長子,也就是世子沈珩,戰死沙場。
僅剩了沈二爺一人,還是因為打小寧國公夫人就拘著不讓他習武。
沈家人用一門鮮皿換來寧國公這個世襲罔替的帽子,而沈家在邊關經營多年的舊部則全部交到了晉王手中。
這也是為何諸藩王中,以晉王兵力最為雄厚的主要原因所在。也是為何沈大夫人滿腹怨氣,總想找茬的緣故之一。
在她眼裡,姓趙的都是一群王八蛋,老的坑死了她丈夫,小的拿了她丈夫的東西。
而小寶之所以會知道這些,也是因為上輩子屢屢見到沈大夫人在宮中橫行,還想把自己的外甥女塞給他父皇做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