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輕舟說話的女人,并非賀家的人,而是賀明軒的小姨子,也就是賀家的“姨奶奶”。
這女人叫薛瑩,二十年前丈夫去世,她娘家的兄弟都敗落,可能會訛詐她的陪嫁,故而她帶着豐厚家産,投靠了姐姐和姐夫。
賀明軒的妻子,則比這薛瑩大十八歲,姊妹倆感情一般,而且兩個人并不是一個母親生的,薛瑩是小妾所出。
可賀太太為人懦軟,庶妹投奔到了她跟前,她丈夫是天生的慈善,就收留了這個小妹。
薛瑩這一住,就是二十年。
這期間,她幫襯着她姐姐姐夫持家,嫣然是第二個女主人了。
賀家什麼重要場合,都少不了她。
賀明軒很信任她,這點别說原配薛氏,就是現在當家的長媳,也越不過這位姨奶奶去。
外人卻不知道。
“沒有,就是您這身旗袍,是羅五娘的手藝嗎?”顧輕舟笑容恬柔。她笑得有點大,這樣看上去略顯嬌憨。
賀家女眷松了口氣。
大奶奶笑道:“少夫人,您果然好眼力,這就是羅五娘拿手的折枝海棠繡工了。”
“我看着也像。”顧輕舟道。
薛瑩的笑容更加柔婉:“少夫人若是喜歡,我送給您一雙鞋子吧,也是羅五娘的手藝。她從來不做鞋的,這是難得的一雙。”
這就是說,她和羅五娘的關系,好到了羅五娘私下裡送她鞋子的地步。
顧輕舟就打量了一下她的腳:“隻怕我們尺寸不一樣,我就不奪人所好了。”
她笑着,轉移了話題。
薛瑩也很有分寸,依言把話頭給打住了,果然不再提起。
顧輕舟一路說話,一路到了正院。
賀家的戲台早已搭好,錦旗插了滿座,那戲台看上去熱鬧而華貴,顔色繁盛。
此刻的戲台上,正有兩個武生在對打戲,四周卻沒有铿锵的鑼鼓聲。這樣,既熱鬧,又不會太吵。
顧輕舟的座位,在最靠近前排的第一桌。
“今天督軍和夫人也會來,安排是這張桌子嗎?”顧輕舟問。
昨晚司督軍打電話給顧輕舟,他要親自回來一趟。
理由很簡單,賀明軒沒有司督軍的坐鎮,也壓不住此刻翻滾的輿論。
南京和嶽城離得近,原本就有很多南京的政客在嶽城置辦家業,周五回來,周日晚上返程,非常的方便。
“是,少夫人。”大奶奶回答。
顧輕舟略微颔首:“你們去忙吧,我知道今天的客人多。”
賀家的女眷們道是。
那位姨奶奶薛瑩,卻留下來和顧輕舟閑聊:“少夫人,我給您解解悶,免得您一個人獨坐乏了。”
她還是懷疑顧輕舟看她的用意。
顧輕舟微笑:“那就有勞”
她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
薛瑩忙道:“賀府的人都叫我姨奶奶,我亡夫姓齊,我更喜歡别人叫我齊太太”
齊?
顧輕舟的心思收斂,笑着對薛瑩道:“入鄉随俗,我也教您姨奶奶吧。您到嶽城有了些年歲吧?聽您的口音,嫣然是嶽城人了。”
“我一直在姐姐家生活。”薛瑩笑道,“我們家搬到嶽城,大概也有十二三年了吧。”
我們家?
顧輕舟看着這位能當家做主,卻又能說話的姨奶奶,不知道賀太太是什麼樣子的心情呢?
要是顧輕舟,絕不會容許别人這樣占了她的家庭。
“那也蠻長的。”顧輕舟笑道。
薛瑩道:“是啊。嶽城太平,我們才能落地生根,都是軍政府給我們的。”
說罷,她就把軍政府狠誇了一頓。
顧輕舟有一搭沒一搭聽着,聽到了好玩的地方,略微颔首微笑,絲毫不動容。
她們說了幾句話,顔太太就到了。
顧輕舟站起身:“姆媽,您也來了?”
“這樣的大喜日子,我怎好不來的?”顔太太笑道。
薛瑩也跟顔太太寒暄。
顔太太笑容和煦溫婉,聽了幾句,突然問:“你是?”
旁邊賀家的大奶奶,有點尴尬道:“這是小姨。”
顔太太就看了眼薛瑩,意味深長道:“哦,原來是賀府的姨奶奶,倒是聽說過的。”
說罷,她又對薛瑩道,“你真是個百伶百俐的人兒。”
顔太太是很溫柔的,說話并不怎麼刺心,薛瑩愣是不自然了起來。她心中有鬼,自然就覺得旁人指桑罵槐了。
“多謝顔太太。”薛瑩道,又對顧輕舟道,“少夫人,顔太太,我就先去待客了。”
顧輕舟看了幾眼她的背影。
顔太太問顧輕舟:“看什麼呢?”
“她手腕上有隻鳳皿玉镯,好像很值錢。”顧輕舟道。
顔太太失笑:“你還眼饞旁人的首飾?不過,純天然的鳳皿玉,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也沒有,不能送給你。”
顧輕舟笑。
她心中,已然是有了個主意。
薛瑩的面容,薛瑩的玉镯,都告訴了顧輕舟一件事。
也許,顧輕舟很快就可以找到她的師父了。
她正在沉思,外頭傳來了笑聲。
賓客們一陣騷動,紛紛站起身來。
顧輕舟也跟着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能引發這樣轟動的,必然是司督軍到了,況且她也聽到了司督軍的笑聲。
她走上前。
“輕舟先到了?”司督軍一看到顧輕舟,淺笑立馬變成了慈祥的深笑,轉身對賀明軒道,“别說你癡長歲月,輕舟的智謀和才幹卻是亘古少見,你以後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可以請教少夫人。”
衆人都吸了口涼氣。
顧輕舟很厲害,他們是知道的;顧輕舟深得民心,他們也知道,甚至他們自己也敬佩她化解了嶽城的危機。
可司督軍這般器重她,賓客們倒是沒想到。
一時間,衆人對顧輕舟的态度越發恭敬了。
跟在司督軍身後的司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才忍住沒有變臉。
跟在司督軍夫妻身後的,還有司芳菲和司瓊枝。
司瓊枝撇過臉,不看顧輕舟;司芳菲卻是笑容柔美,很是親昵叫了聲:“二嫂。”
在司督軍面前,司芳菲非常敬重顧輕舟的。
顧輕舟的笑容不變,笑着和她寒暄,道:“芳菲,一路坐車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