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銘肌镂骨讀屍憶
葉凡能夠明顯的感受到,這雙眼睛上面蒙着的這層水霧,就是這雙眼睛的主人的眼淚。
他看了一眼杯子中輕輕晃動的酒水,随後視線上移,大概是擡起了頭來。
随着視線的上移,周圍更多的畫面映入了這雙眼睛當中。
在他的周圍,還有二十多個人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張矮桌,矮桌上面無不是這樣的一杯酒水。
這些人圍成了兩圈,男女老少都有。
女人帶着孩子低聲地啜泣,老人望着酒杯深深地歎息。
而站在這圍成了一圈的矮桌中間的,同樣是穿着飛魚服的人,大概有不到十個。
與剛才的不同的是,這些人的身上并沒有滿身的皿污。
他們的手裡也沒有握着滴着皿的刀子,那刀子正安安分分地挂在他們的腰間。
為首一人,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看似已經宣告完了的聖旨。
那份聖旨被宣讀完之後,被他微微折起,将兩邊的玉質的軸握在手裡。
通過這個角度看過去,還能從那并未完全死死合攏的弧形空隙裡面看見裡面的一些文字樣的東西。
雖然那雙眼睛不能完全看清上面寫的字的内容究竟是什麼,但是葉凡能夠看出來,那好像是黑子被用紅筆圈了出來,而後打上了叉。
“我深知皇命難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隻是為何連我一家老小也不曾放過?傅将軍又何罪之有?”
說着,他的視線再次在周圍的婦孺老少身上掃了一圈。
而他面前的飛魚服并沒有給他這這個問題的回答,隻是涼涼說道:
“慎言。”
“大人,您該上路了。”
聞言,這雙眼睛再次擡起來,盯着為首的飛魚服的臉。
那上臉上的麻木不仁讓葉凡就算隻是借這雙眼睛去看,知道這不是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感到了滿滿的心酸。
葉凡歎了口氣。
通過這簡短的對話,就已經大概猜到了這究竟是發生在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那雙眼睛看着自己周圍的家人們相繼拿起酒杯,雙眼中的水霧終于彙成眼淚掉了出去。
視線中清明了片刻之後,便又再次被更多的水霧沾滿。
他的語氣裡面似乎盡是忏悔和不甘,還有滿滿的憤恨。
忏悔是對自己周圍的家人,憤恨似乎是對那給他毒酒的主人。
“是我連累了你們,我來送你們先走。”
他拿起酒杯,又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酒杯裡面的酒水被震得灑在了桌子上面一些。
他的視線裡面此時全部都是他的家人,并沒有看向面前的飛魚服。
但是葉凡聽見了刀出鞘的摩擦的聲音。
随後,這雙眼的主人沉沉歎了口氣,說道:
“大人莫慌。”
“我的妻兒和老父老母都是性情溫良之人。”
“我隻是擔心沒有我看着他們,他們會害怕。”
“待我送走我的妻兒老小,我自會自己上路。不會耽誤大人交差。”・
此時,那語氣裡面已經滿是面對死亡的淡定和從容,更深處,是已知結局無法改變的慢慢絕望。
那飛魚服聞言,并沒有更多的動作。
随後,這雙眼睛深深地看向了自己身邊的家人,語氣變得溫和起來:
“父親,母親,夫人。”
“還有為父的乖孩子們。”
“我護送你們走,不要害怕。”
兩個五六歲的孩子忍不住哭聲,在他們的母親懷裡放聲哭了出來。
葉凡借着這雙眼睛,看着痛哭出聲的孩子,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他們這個年紀,或許還不能真正的明白死亡的意義是什麼,但是人類對死亡就是有這種天生的恐懼。
他看着這雙眼睛的主人張開手臂,那兩個孩子便叫着爹爹向他跑了過來。孩子的母親向前抓了一個空,也忍不住低頭啜泣起來。
将兩個孩子抱進懷裡之後,他對自己的夫人招了招手。
女人會意,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多出來的兩個酒杯遞到了他的手裡。
這雙眼睛深深地望了自己的夫人一眼,呼吸顫抖了一瞬:
“謝謝。”
女人眼中含淚,嘴角卻是笑着的,搖了搖頭,提着自己的裙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規規矩矩地跪坐好。
這一刻,葉凡甚至感覺這個女人似乎比剛才還從容了一些。
這雙眼睛的主人将兩個杯子遞到自己的孩子手裡,語氣溫和堅定:
“傅伯伯帶着你們的傅哥哥在遠處等着我們呢,有父親和他們在,諸天神魔惡鬼無人敢動我兒。”
兩個孩子或許聽不懂遠方有多遠,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遠方會有諸天神魔惡鬼,但是聽見有自己的父親和這位傅伯伯的保護,竟然真的安靜了下來。
男人的手摸了摸兩個幼童的頭,說道:
“喝吧。”
在這個角度,葉凡隻能借助這雙眼睛看見兩個孩子的頭頂,完全看不見兩個孩子此時是什麼表情。
但是葉凡可以确定,隻要這雙眼睛再往前或者往下偏移一點,就能夠看見這兩個孩子最後是用什麼表情喝下了這兩杯毒酒的。
但是,他始終沒有這樣去做。
作為一個父親,在這一刻他還是沒有這樣的勇氣。
而在兩個孩子的酒杯都見底,剛才酒杯遞過來的母親終于再也不能繼續維持剛才的從容了。
在兩個孩子倒下的那一刻,她沒有任何預兆地,迅速地拿起面前的酒杯,将裡面的毒酒一飲而盡。
倒下前,用那雙眼睛深深地凝視着這雙眼睛的男人,和男人懷裡的已經沒有了任何氣息的孩子。
似乎是想要将他們牢牢記住。
直到倒下,都沒有将雙眼合上。
有了這個開頭,周圍的家眷便也不再猶豫,相繼将面前的酒水全部飲下。
這雙眼睛一個個地向這些人望了過去。
就像他說的那樣,最後一個将毒酒飲下。
在他将裡面的酒水全部引進之後,眼裡的畫面開始颠倒,他倒了下去。
視線裡面,隻能看見一雙離開的黑色靴子。
最後的記憶,是那雙靴子踏出門檻,留下一句:
“收拾了,去下一家。”
随後,葉凡的意識從這雙眼睛裡面脫離出來。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似乎還帶着一絲那人的情緒,呼吸裡面有些顫抖。
此時,劉博文終于穿過了行路難,來到了他的身邊。
看到葉凡的表情,他一下子沒有了任何頭緒。
葉凡幾乎很少會表現出這種悲戚的情緒,他似乎一直都是從容的,冷靜的。
盡管他的大哥不是那種情緒外放的人,即使是這種悲戚也就像是清水一樣平淡。
但是劉博文還是忍不住跟着一起難過,盡管他都不知道自己大哥究竟是在為什麼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