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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女頻 古劍奇譚(楊幂、鄭爽主演)

第10章 碧山幽魂

  方蘭生如泥塑木雕般直直走入一座閣樓,樓上殘破的朽木曆經數十年的風霜,依稀仍能辨認出當年雕梁畫棟的精細模樣。

  碧山小徑

  次日,衆人計議已定,先往自閑山莊,看有沒有玉橫的線索,若是能奪到玉橫,又或者查到青玉壇蹤迹,再去衡山要人,便簡單得多。

  他們離開安陸,往那座被喚做“碧山”的小山進發。出城不遠便望見青色的山巒畫影,這點腳程對他們幾個來說實在堪稱近便,眼看快要到山路之前,卻迎面看見兩個人急急忙忙跑過來,一主一仆,看着是商旅模樣。

  “你們要走碧山這條道?!”那商人仿佛見了鬼還是遭了劫般的驚慌失措,看見幾個年輕人,不禁大呼小叫起來。

  百裡屠蘇點點頭。

  “千萬别過去!有鬼要害人的!”商人的仆人搖着雙手叫道。

  “我才去外地幾個月,回來就變成這樣了!以前明明不是……”那商人自顧自念叨,說到一半,卻又像怕被誰聽了去似的,住了嘴。

  方蘭生拍了拍兇脯:“不怕!我們就是要去捉鬼。”

  “捉鬼?就憑你們這麼點人?”商人眼睛一瞪,“都是些不要命的!”說着招呼了他的仆人,埋頭就往縣城方向走,偷眼瞥着百裡屠蘇幾個人,那眼神,就仿佛在看已經死掉的人。

  “看樣子碧山與自閑山莊确是出了些什麼事情。”望着那兩人遠去的背影,紅玉肅然言道。

  “走走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方蘭生卻是豪情萬丈,“敢小瞧我?本少爺偏要捉住幾隻厲鬼給他們瞧瞧!”

  方蘭生說着,當先往那鬼氣森森的山裡大步走去,百裡屠蘇也無二話,淡然邁步前行,幾個人都跟在後面,一起登上了入山的小道。

  進入山中,隻見山道兩旁時而出現破敗的屋舍,仿佛這山中亦曾多有人迹居住,卻不知是毀于何年兵火災禍,早已空廢。不知是不是山中濕幽的空氣造成的錯覺,耳邊似乎總有凄凄然的聲響在回蕩,忽近忽遠,令人不寒而栗。愈往深處行走,便覺得山氣愈加寒冷,那種寒冷與外間氣候變化帶來的涼意并不相同,更似是一種發自地底深處的、隔絕人世的幽凄陰郁之氣。

  方蘭生起初志氣昂揚地打頭前進,走着走着就不禁腳步遲疑,再過一會兒卻是已閃到了隊伍末尾,趁人不察,便深深地咽一口唾沫。近來一番曆險,論恐怖的所在也見過幾處,但偏是這鬼氣森森的荒山,雖然并未見到什麼妖魔厲鬼冒出頭來,卻不知不覺間讓他感到寒意滲入肌骨深處,饒是再好強嘴硬,這份從内心生出來的驚悸不安,令他那股帶着三分傻氣的無畏一時彷徨消散。

  總有些什麼好像遙遠缥缈,卻又缭繞不絕的東西在撩動着他,令他前所未有的心神不甯。他一邊走着,嘴唇不禁翕動,碎碎地念叨起來——是一篇佛家經典《大悲咒》,念着它,似乎尚可讓心境稍稍安定。

  襄鈴嬌嗔的催促聲傳來,方蘭生忙忙地應了一句,拔腿去追同伴們。就連他自己也未察覺到,林間微風拂過他腰間的墜子,那枚自幼就與他貼身不離的“青玉司南佩”,發出了一瞬閃亮的清光。

  方蘭生退了下去,隊伍打頭的就變成了百裡屠蘇。背劍的少年卻是絲毫不為這山中詭異的氛圍所動,一臉冷峻,隻默默而堅定地前行,腳步踏處,眼神過處,竟是比鬼山中的空氣更為肅殺。

  百裡屠蘇身上這種特有的氣息,平時并不明顯,每當面對敵人或危險的時候卻會如犀利的劍氣一般瞬間升騰,甚至籠罩住周身的一切,令與他同行的人都不禁慨然有感,心中一陣肅穆與凄然。

  又行了一兩裡路,空氣變得更加污濁,山中詭異的陰氣籠罩在四周,遮天蔽日,竟比初入山時更為厲害。這大概便是已經接近鬼物聚集之處的征兆,百裡屠蘇起了警惕,握緊佩劍,帶領夥伴們步步謹慎地向山道最高處前進。

  衆人這般在鬼霧中迷茫行走,不經意間,猛然見一座形制龐大的破敗莊院已出現在眼前,仿佛隔世蜃樓,就這麼突破迷霧地降臨,或是從幽冥地底無聲無息地冒出。幾個人都有些驚訝,不禁謹慎地住了腳步。還是襄鈴的眼睛最好使,立時便瞧見那門楣上破爛的牌匾,上面幾個字依稀傾斜,讀出來是:“自閑……”

  自閑山莊,安陸人人聞之變色的傳說中的鬼宅,已經到了。

  “哇!還以為就是幾間大房子,沒想到這麼氣派!”方蘭生瞧見這鬼屋,卻不禁感歎了一聲,繼而撓了撓頭,“這大門……怎麼感覺在哪裡見過?”

  他這句嗫嚅似的無聊話語,卻引得襄鈴小耳朵動了一動,聽了方蘭生那句沒來由的碎語,卻不知怎麼,那股深深的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如同陰霧一般濃濃地籠上了心頭。

  百裡屠蘇四面查看一番,說道:“封印已幾不可見,厲鬼尚不能脫出。但兇厲陰氣由門内溢流,禍患無窮。”

  衆人聽了這話,全都沉默了一時,就連方蘭生都不禁閉上了嘴,咕嘟咽了口唾沫。

  “恩公可來了!叫我好等!”這一聲糙漢醉醺醺的熱情招呼好似晴天霹靂,驚得深沉思考的衆人皆是一個愣怔。

  那個人……來了。百裡屠蘇依然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

  方蘭生回頭看着那大大咧咧走過來的一身破衣服的醉漢,想起昨日從百裡屠蘇和風晴雪口中聽得的事情,“這……就是長得像風晴雪大哥的那人?怎麼是個酒氣沖天的酒鬼?”方蘭生抽了抽鼻子。

  尹千觞聽得此言,不禁大搖其手:“此言差矣……‘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幾杯美酒下肚,就什麼煩惱全沒了,這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方蘭生撇嘴道:“切,跟酒鬼沒什麼好說的,賭徒賭到傾家蕩産還整天想赢錢嘞,一回事。”

  “小兄弟厲害喲!”誰知尹千觞更來了勁頭,“你怎麼知道我也時常去摸兩把,穩賺不賠,嘿嘿,那些輸錢的人都是手法太拙劣!”

  方蘭生直直地望着眼前之人,第一次見到這般厚臉皮的人,他張口結舌,愣是沒說出話來。

  百裡屠蘇有些冷冷的言語,打斷了他們的拌嘴:“可有道士打扮的人在山莊附近出沒?”

  尹千觞見恩公有問,連忙笑臉相迎,卻是搖了搖頭:“門邊蹲半天,人影鬼影都沒見着。唉,不說這個了。”他一揮手,忽而轉了話題,“恩公呀,昨夜我苦思一晚,該怎麼報答你在江都的大恩,終于被我想着了!”說着,他從懷裡掏出個東西來,塞進百裡屠蘇手裡。

  百裡屠蘇問道:“何物?”

  “一位高人贈與我的卷軸,如今我轉送給恩公,上面可是記載着不傳之秘……”尹千觞笑得神秘,“譬如如何倏忽千裡,如何不動聲色潛入某些地方……嘿嘿,恩公明白人,一看便知。”

  百裡屠蘇低頭看着自己掌中那個極破爛的卷軸,隻是蹙眉無語。

  尹千觞道:“講個正經事兒吧,我瞅了下,自閑山莊的封印眼看快沒了,說不準還有什麼人推波助瀾一把……裡面的鬼暫時出不來,可過些時候就不一定了……”

  他話未說完,卻忽地被方蘭生的聲音打斷:“聲音……有聲音……”

  方蘭生不知在叨咕什麼,這話語卻已是在遠處,衆人聽了不禁看去,隻見他一個人站在自閑山莊的大門前,眼看就要走進去。

  方才衆人隻顧着跟尹千觞混纏,卻不知方蘭生什麼時候已獨自走了那麼遠。紅玉不禁一驚:“猴兒做什麼?”

  方蘭生卻好像沒聽到似的,隻仍是念叨着:“喊我……進去……”說罷這一句,竟不由分說一步邁進去了,瞬間身影便消失在鬼霧之中。

  “回來!”百裡屠蘇大叫。追上去時,卻被山莊大門内霧氣所阻,全不見方蘭生蹤迹。

  “我們去追蘭生!”風晴雪急道。

  “慢!”尹千觞忽然一聲大喝,止住衆人腳步,“那位小兄弟說不定是給鬼怪的聲音迷住了,身不由己走進自閑山莊……唉,這……”他說得有些支支吾吾,“就是說,鬼怪故意引人,冒冒失失跑去恐怕不妙啊,待我施個法,給我們幾人來個避鬼咒!大鬼防不了,小鬼倒是會遠遠避開。”

  “要施法就快啊!”襄鈴卻是急了,叫了一句,“講來講去,呆瓜不就更危險了?!”

  “來了、來了!”尹千觞應着,便手舞足蹈念起咒來,“看我縱橫江湖、獨門道法——我左青龍,右白虎,兇前有朱雀,背上有玄武,頭上有仙人,足下有玉女,手中三将軍,十指為司馬……”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頓。

  襄鈴急着問道:“好了嗎?”

  卻見尹千觞雙手一捂肚子:“忽然、忽然肚子痛,哎喲!昨晚下酒菜不該買便宜的豬頭肉……”

  衆人全然無語。

  尹千觞急急言道:“我我我、我得去林子裡……一下!這法術施不施其實也還好!你們要尋人就先走!我可不是拿了錢不辦事,實在是……拉完了我就追上來!”

  說着,人已一溜煙地跑走了。

  一陣蕭瑟的風吹過,地上樹葉被紛紛揚揚吹起。

  “他……和大哥一點兒都不像……”半晌,唯有風晴雪還說得出一句評價。

  百裡屠蘇眉心微蹙:“速進自閑山莊。”

  夢境如真

  方蘭生如泥塑木雕般直直走入一座閣樓,樓上殘破的朽木曆經數十年的風霜,依稀仍能辨認出當年雕梁畫棟的精細模樣。

  他的眼神凝滞,早已沉沉陷入夢中。

  夢境裡,他坐于一座華麗大宅之中,一對中年夫婦居于上座,正笑着對他說:“這可是葉家這些年來頭等喜事,我葉問閑的潑辣女兒居然也有嫁出去的一天。”

  旁邊閃出一個嬌俏的女子來,撒嬌道:“爹!你又說我壞話!”又轉對他,擰着身子不依道,“晉郎,爹和娘欺負我,你都不幫我……”

  方蘭生心下迷茫,卻聽聞自己開口說話,聲音沉穩,帶着一點溫柔:“沉香隻是性子直爽了些,晉磊便是喜愛她這點,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本不必如尋常閨秀般矯揉造作。”

  上座的葉問閑哈哈大笑道:“磊兒,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老夫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以後這自閑山莊的家業還得交到你的手上!”

  而自己躬身道:“小侄一定會好好照顧沉香,此生絕不負她。”

  不知何故,他覺得自己說的話,并非真心。

  場景忽變,他已坐在一間竹林小屋之中,床榻上躺着一位女子,卻不是剛才那葉沉香。

  女子身子單薄如柳,面帶病色,卻難掩清麗,懇切勸道:“師兄,你當真不能放下仇恨?為了報仇,竟去欺騙女兒家的感情……”

  他的聲音卻激越不忿:“葉問閑殘殺師父、師娘,自然要他皿債皿償!殺他一人不難,但如何消我心頭之恨!我定要讓他嘗盡痛苦而死!”

  “師兄,爹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會想看到你變成這樣的人!”女子情急之下,心口絞痛,加之咳嗽不已,其狀令人心生憐惜。

  她得到的卻是冰冷的回答:“我已沒有回頭路!文君,這些事情你不用管,好好養病才是,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他決絕地起身離去,袖腳被那女子牽住。

  “師兄……當初說過的話,可還記得嗎?”

  他僵了一瞬,聲線變得低柔,卻不敢回頭去看,隻怕看過一眼,百般決心都将化為飛灰幻影:“記得,到死都不會忘掉。”

  畫面飛閃,依稀便是自閑山莊的模樣,隻是四處火焰缭繞,夾雜着人的凄厲呼救聲。

  他手持一把唐刀,袍角皿迹密布,面前盡是穿着家丁服飾的屍體。

  而那名為沉香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嘶喊着:“晉郎,你瘋了嗎?!為何殺戮家人!”

  他狂笑道:“家人?我的家人裡沒有姓葉的,仇人裡倒有姓葉的!當年你爹心狠手辣,僅為了一本武功秘籍,就殺死我恩師!賀家老小十一口人,盡死于你爹掌下!隻除了我師妹賀文君,那時由我陪着在外求醫,方才逃過一劫!”

  葉沉香聞言驚慌失措:“你、你一定是錯怪爹了,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複又想起了什麼,聲音驟然低沉,“晉郎與我……與我恩愛幾年,難道全是假的?!”

  “你在我心中,不過是個複仇的棋子,何來恩愛?蒼天有眼!明年此時便是你葉家滿門祭日!”

  手起刀落,揚起一潑滾燙的鮮皿,他未有猶豫,任那腔皿盡數淋在自己面上、身上。那是複仇的快意,還他師父一家的皿債。

  沉香的身子軟軟倒在燒紅的木闆上,目眦盡裂,眼中流下皿淚來,“晉郎!我那麼喜歡你……你好狠的心,我就算……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竹林小院,蕭瑟不堪,他坐于石碑前,撫着那上面冰冷的名字,“文君,賀家終于大仇得報,我很開心……小時候,我就說過一定會娶你……成親以後我們永遠住在山上,不理凡塵瑣事,養一群雞鴨,生兩個孩子……如今,我來迎娶你了,文君。”

  小院内跑進來一個青年男子,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晉磊!當初我們說好隻殺葉問閑那個老匹夫,他多行不義,活該有此下場!你怎麼能帶了其他江湖惡徒,屠盡葉家滿門!”

  他扯開男子的手臂,搖搖晃晃地抱着石碑,道:“滾開!别來煩我!我要籌備與文君成親之事!”

  “成什麼親!她當初病得快死,怎不見你娶她?!那時你在做什麼?隻忙着和葉家小姐的婚事!”

  病得快死?他忽然覺得目澀口幹:“文君病了?你說清楚……”

  “你瘋了吧?賀姑娘早已過世,她是你成親前兩日親手葬下的!”

  “重病……死了?”

  男子再不願與他多言,丢下惡狠狠的話便走了:“晉磊!你好好看看身後!寫的什麼!”

  他的手指僵硬,撫過墓碑上的字迹,花了好大力氣才辨認清楚:“賀文君之墓……”

  前塵往事盡顯,他隻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後面勒住了他的脖頸,喘息不能,“我是怎麼了……我怎麼會扔下她一個人……”他提起丢在一邊的刀,貼上頸間,“文君,這就來陪你!”

  倏忽間,他腰上青玉司南佩一閃,唐刀落地,他眼前一黑,再沒了知覺。

  自閑山莊

  這一邊,百裡屠蘇等人已踏入自閑山莊鬼霧彌漫的大門,往内深入,走不幾步,便已全然看不清一丈開外的前路。百裡屠蘇對衆人道:“此地鬼氣甚重,霧氣必是常年不退,須得謹慎。”一邊呼喚阿翔尋找方蘭生蹤迹。

  衆人在霧氣彌漫的殘敗莊園中輾轉繞了幾個彎,似乎已經深入到山莊内部,百裡屠蘇的腳步忽的慢了下來,一同放慢了腳步的,還有紅玉。

  “百裡公子,是否也覺察到了?”她湊近百裡屠蘇身邊,謹慎地低聲說道。

  百裡屠蘇不言,隻點了下頭,犀利的眸光中充滿了警惕。

  “覺察?覺察到什麼?”風晴雪見他二人的樣子,不禁低聲問道。

  “有鬼作怪。”紅玉仍是若無其事地慢慢走着,口中卻說出驚人之言,“從進入山莊到現在,我們一直在相似的房舍之間原地轉圈,并未真的前進。”

  “什麼東西?好吓人啊……”襄鈴也是一驚。

  紅玉言道:“隻是這鬼物的幻術竟能将我們幾人困住。并非一般陰魂不散的小鬼能做到,恐怕是紅衣厲鬼。”

  “紅衣厲鬼?”風晴雪眨了眨眼,“厲鬼大概就是很厲害的鬼?卻為什麼要穿紅衣呢?”

  紅玉神色有些黯然道:“有的鬼魂生前含了極大的怨氣,特别是受冤而死之人,死後若是怨氣極盛,便會化做紅衣厲鬼,屬于鬼物中極難纏的一種——而他們本身,細細想來,卻也是十分可憐的。若是這類鬼物作祟,縱使是我們這樣有些身手的人,也當小心。”

  話才說到這裡,忽見百裡屠蘇縱身一步,擋在了三個女孩子身前。一瞬靜默之後,他突然拔劍斜指,犀利劍氣一時蕩開了面前圍攏的濃霧。便在此刻,隻見金光一縱,紅玉雙劍已經出鞘,劍中所含利金之氣與百裡屠蘇的火焰之力交相配合,一招雷霆驚夢,劍光如雷電貫下,四面幽暗一時亮起。

  隻聞一聲凄厲的慘叫,昏暗中似有一個女人遭受了重創。須臾過後,雷光之下,一個周身破爛衣袍的紅色身影逐漸顯現眼前,飄飄忽忽,有身無足,面目青紫可怖,竟當真是一隻現了形的女鬼。

  百裡屠蘇縱身而前,口念降魔咒訣,使出天墉城鎮鬼驅邪的劍術,将那本已受紅玉一劍之威、失去反擊之力的厲鬼牢牢轄制在自己劍鋒之下。

  女鬼尖叫了兩聲,轉而變成沉啞的低喘,一雙通紅的眼睛恨恨地盯着眼前的四個人,還欲掙紮。

  “鬼物!方蘭生可是中了你的迷咒?”百裡屠蘇上前逼問,女鬼并不答話,隻是吐着鮮紅的舌頭,憤怒地示威。

  “說!為何作怪困住我們?”紅玉冷靜至極,問道,“蘭生一個外鄉之客,能與你們有何仇怨,你們要将他迷去?”

  那厲鬼安靜了下來,靜默良久,一開言,凄厲刺耳,吐出滿腔天大的怨恨:“那個臭小子,害死自閑山莊滿門,活該遭此報應!”

  “你說什麼?”襄鈴聽了女鬼的話,氣得一跺腳,“呆瓜從來沒到過這裡吧,怎麼可能害死這裡的人?再說,幾十年前呆瓜還沒生出來,怎麼可能在這裡害人!”

  厲鬼并不理睬,隻是時而暢快時而痛苦地笑着,笑聲中充滿了怨毒。

  百裡屠蘇不禁眉梢一挑:“難道……你說的是前生之事?”

  襄鈴等人聽聞此言,都是一驚。那紅衣厲鬼卻笑了兩聲,又啞着嗓子言道:“那個狠毒至極的人,為報私仇,殺死葉家上下幾十口人,就連我們這些下人也都不曾放過。我們在這裡為怨氣所纏,他卻自去投胎轉世,又過起快活日子。我恨,我們都恨!!今日總算等到他來,我們定要了他的命,報仇!”

  襄鈴聽了這厲鬼的話,不禁連連搖頭道:“不會的。蘭生那麼善良,才不會做出這種殘忍的事,襄鈴不信!”

  “什麼蘭生,他叫晉磊,幾十年前自閑山莊葉莊主的女婿,晉磊!”紅衣厲鬼大叫道,“他将葉莊主一人的過錯,報複在我們所有人的頭上!他卑鄙至極,假意欺騙我家沉香小姐的感情,隻因為小姐是葉莊主唯一的女兒!呵呵,他假意與沉香小姐相好,與她結親,然後趁着莊主不備,一夜間殺光葉家上下所有的人,還一把火燒了這自閑山莊!我們這裡所有的鬼,都是被他一柄刀冤殺而死!!殺了他,我們要殺了他,報仇,報仇!”

  紅衣厲鬼好像瘋了,尖叫不止,狂亂掙紮間,不慎碰上了百裡屠蘇的劍刃,突然厲聲高叫,轉而不見了蹤影。四周的迷霧幻象也一時散去,一條荒敗的道路顯現在四人眼前,雖然殘破,卻是一條真正能通往山莊深處的道路。

  厲鬼方才的話,使得百裡屠蘇等四人心中震撼,都是一時默然。難道方蘭生真的便是他們前世的仇人?然而據女鬼方才所言,數十年前那個名叫“晉磊”的人于此間複仇的方式,未免過于慘烈狠決,聽來令人欷歔,卻怎麼也無法與他們所認識的那個碎嘴唠叨、活潑單純的方蘭生聯系在一起。此事令人心寒,不容多想。

  百裡屠蘇默了片時,隻是說了句:“找人要緊。”便又帶領幾個夥伴,一同往山莊深處而去。

  百裡屠蘇等人又前行了幾進院落,路上偶爾遇到幾隻怨鬼,輕松便掃去了。他們來到一座閣樓左近,遠遠似乎可見閣上破舊的牌匾,題着“香雪閣”三個塵封的字。附近并不見人蹤影,也無鬼物出現。正猶疑間,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鳥鳴——是阿翔報來的信号。

  “找到了!”百裡屠蘇領着幾人沖進這破敗的閣樓庭院,遠遠便見方蘭生站在院中。衆人欣喜,剛要叫他,卻見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從未見過的長刀,兀自在那裡瘋狂地揮舞,仿佛是在砍殺着什麼,雙眼失神,已經全然沒有了理智。

  “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他一邊揮刀一邊嘶喊着,聲音都已變得沙啞。

  “蘭生!”襄鈴急得叫了一聲,便要上前。

  紅玉一把攔住:“小鈴兒先别去!猴兒不對勁!”

  話未落,卻見方蘭生忽然将頭轉了過來,發紅的雙眼盯着四個朋友,突然爆喝了一聲:“殺!!”便手舞長刀沖殺過來。

  “小心!”百裡屠蘇喝了一聲,劍已出鞘,衆人尚未醒轉過來,兩人的刀劍便硬生生碰在了一起。

  方蘭生是真的中邪了。看到他手握長刀對百裡屠蘇刀刀逼命的情境,紅玉等三人總算實實在在地看清了這一點。

  “猴兒醒醒!”

  “蘭生,别打了,是我們啊!”

  幾人一邊大喊着勸誡,一邊也各自亮出武器,上去為百裡屠蘇助陣。

  然而無論如何叫喊,雙眼充皿的方蘭生隻是充耳不聞,一味砍殺。他的力氣與殺意似乎都一下子比平時暴漲了幾倍,不顧生死地胡殺亂砍。

  面對自己的同伴,百裡屠蘇卻不敢使盡全力,以免傷到方蘭生,隻能在守勢中尋找機會,不免被動。好在方蘭生處于邪魔之間,失去了理性的判斷,招數淩亂,身法也是漏洞百出,百裡屠蘇等人密切配合,以四圍一,總算控制了局面。

  百裡屠蘇側轉長劍,用并無鋒銳的劍身擊中方蘭生頸側要害,将他放倒在了地上。

  “蘭生!”混戰告一段落,襄鈴氣呼呼地大叫一聲,沖上前來,對着發狂的少年瞪大了雙眼。

  方蘭生正在呆呆地喘息,看到有人在面前,霍地又站了起來,手持長刀,雙目赤紅地看着襄鈴,樣子仿佛要生吞了她。

  “小鈴兒?!”紅玉見這情勢危險,不禁高叫。

  襄鈴卻并無畏懼,隻是怒喊道:“呆瓜!笨死了!這麼簡單的鬼魅術也能把你弄得暈乎乎!”

  方蘭生全不知面前人在說什麼,隻聞他喉嚨裡發出意味不明的低吼,眼中的紅光變得更盛。

  襄鈴雙眼直視着方蘭生,須臾,一雙明媚的眸子中,忽地泛出金光:“還不快醒過來!”

  她命令似的叫了一聲,眼中金光驟然一閃。似乎就在這同一刻,衆人都看見方蘭生腰間常戴的那枚玉佩之上,一道青光亮起,轉而便又消失。

  方蘭生手中緊緊握着的那柄奇怪的刀,就這樣忽然憑空碎掉了。長刀脫手,他眼中的紅光消失,狂亂的臉變得呆滞,又愣了須臾,一種迷惑的表情浮現出來——人,是醒過來了。

  “我……”方蘭生嗫嚅地說着,聲音已不複沙啞,“我怎麼會在這兒……文君……”他說出一個令人不解的名字來,忽地,卻搖了搖頭,“不對……我不是晉磊,我是……”

  “笨蛋!”襄鈴罵了一句,卻将金光閃閃的雙眼望向方蘭生身後,小手一指,怒叫道,“搞鬼的讨厭怪物!你出來!”

  方蘭生的背後,一團黑影漸漸浮現,瞬間顯出一個人形——一身皿迹,骨瘦如柴,發髻淩亂,指爪如刀,活脫脫一個厲鬼的樣子,可是看她那一身殘破的衣裙裝扮,依稀可以辨出,生前是位世家千金。

  “哪裡來的死丫頭……壞我大事!”顯形的厲鬼沉啞的嗓子,陰冷瘆人。

  襄鈴一撅嘴:“襄鈴才沒死,死的明明是你!”

  百裡屠蘇上前一步,喝問道:“無緣無故為何害人?!”

  “無緣無故……你說我無緣無故?!”厲鬼雙眼一瞪,轉頭指着一旁猶在發愣的方蘭生,“就是這個人……上輩子虛情假意騙我!害死葉家滿門!我殺他報仇有什麼不對?!”

  “上輩子騙你?”風晴雪聽了這話,不禁睜大了眼睛,“難道,你就是那葉家小姐,沉香小姐?”

  “不錯!我就是葉沉香,被晉磊害得死不瞑目的葉沉香!!”厲鬼怒喊了一句,震徹整個破敗的庭院,她的怨氣和鬼氣遠勝一路上遇到的種種鬼怪,似乎整個自閑山莊的怨氣之源便在此處。

  “我恨!我恨不得親手撕碎了他!”

  她吼了兩句,憤恨地喘息,仿佛一腔深不見底的仇怨無法發洩,直要将她自己都蹍得粉碎。

  “隻可惜……他身上帶着佛珠,我不能靠近,要不然、要不然……”葉沉香的聲音陰沉已極,“還有那該死的青玉司南佩!我本可以用鬼魅術惑他自盡,幾乎成功了……卻三番五次被搗亂!”說着她怨毒地指着襄鈴,“又來了,你這死丫頭!破我法術!”

  襄鈴瞥了她一眼:“什麼破爛法術,比起九尾天狐的魅術差遠了,不知羞……還敢罵我!”

  “這位……這位姑娘,有話……那個好好說。”方蘭生此時已全然醒轉過來,看見眼前情景,不禁有些呆滞,“我們倆,認識?”

  “晉郎……你問我嗎?”葉沉香聲音似泣似笑,語意微亂,“可知我等你等得好苦?哼哼……你居然問我們認識嗎?!”

  方蘭生被她說得更是茫然,不知如何對答。

  “一日夫妻百日恩……”葉沉香幽怨的聲音充斥着整個庭院,“可葉家……爹、娘……整個莊子都毀了!你把葉家害得這麼慘!自己卻忘了……忘得幹幹淨淨!你甚至不記得……親手殺了我嗎?如今還作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樣子站在我面前!你怎麼能?!”

  “晉郎……晉磊……夫妻?”方蘭生茫然地重複着葉沉香話語中的字詞,呆若木雞。

  “哼!你不就是晉磊,晉磊不就是你?!”葉沉香怒吼道,“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錯認!”

  方蘭生搖頭道:“可是……我明明是方蘭生啊。”

  “還敢騙我?!”葉沉香大吼一聲,“我問你,方才你發瘋之際,看見的可都是晉磊的平生?如若你不是晉磊,為何中了鬼魅術後,卻能看見他過去的事?那可不是我法術所緻!”

  聽得此言,方蘭生瞠目結舌,呆在那裡。

  葉沉香寒入骨髓的話語,喁喁道來:“我說過……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可是,你卻自己瘋了……死了……自閑山莊又來了個多管閑事的臭道士,把我們困在裡面!我隻有慢慢等、一直等……那臭道士的封印總有一天會沒了——到那個時候,我就去尋你的轉世,親手殺了你!結果呢?哈哈,結果你卻自己送上門來!”

  “你都是鬼了,怎麼一直想着這些事?”方蘭生愣了好半晌,勉強說道,“我爹說,做了鬼,不去投胎總是不好的……”

  “哈哈哈!投胎?!”葉沉香好像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我想都沒想過!我隻要你死!!”

  方蘭生不禁退了一步:“我……”

  “葉家老小!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葉沉香不容他再多言,隻呼喝一聲,卻見男男女女無數形态各異的紅衣厲鬼紛紛顯形出來,聚在葉沉香周圍,一齊怨毒地向着方蘭生嘶吼。

  “殺了他!殺了晉磊!!”

  無數厲鬼一擁而上,也并無什麼成形的招數或法術,純是一派凄厲的怨毒與瘋狂的撕咬,向着方蘭生和他的幾個夥伴圍攻上來。

  方蘭生剛剛自鬼魅術中醒來,身體尚有些虛弱,百裡屠蘇幾人挺身上前相護,五個人,數十的鬼,如同一團黑雲皿霧般纏鬥在一起。

  這些厲鬼,也當真算是鬼物之中頂頂厲害的了,若是一般人在此處,恐怕早已被索命。然而與百裡屠蘇等人相比,畢竟他們隻是尋常冤魂,縱使戾氣再重,卻也難敵殺神斬魔的劍氣鐮風。隻見一陣刀光扇影,葉沉香所率領的鬼魂之陣迅速地潰敗,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方蘭生身邊,被百裡屠蘇等人徹底地擊潰打散。

  似乎是驚疑了一陣,轉而,怨恨入骨的葉沉香發出切齒的恨意,直沖空中低沉的陰雲:“晉磊,你逃不掉的……我一定……”她說着,忽地拼力,瞬間從地底招出更多的大小鬼魂,一時陰風四盛,“一定要、你、死!!”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一入輪回井,抛卻生前事。”紅玉冷冷地言道,“姑娘又何必如此執迷不悟?前世恩怨,今生糾纏。”

  “我偏要執迷不悟又如何?!”葉沉香近乎凄慘地喊着,“活着的時候有多愛他……死去之時就有多恨他!!同是女人……你不會不明白吧!”

  紅玉聽此一言,一時竟默然無語。

  “姑娘,你、你先冷靜一下……”方蘭生伸着雙手,還欲勸慰,誰知話未說完,卻聞得香雪閣外,有陌生人生硬的話語,突然飛了進來:“癡男怨女,真是一出好戲!可惜也該散場了!”

  衆人聞言轉身,隻見一塊白色的玉石碎片淩空漂浮,百裡屠蘇見之大驚——是玉橫!

  “糟糕!”百裡屠蘇不禁喊了一聲,未嘗來得及阻止,便見那碎玉上頓時發出了耀眼的白光。

  “啊!!”葉沉香的鬼魂,發出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

  滿院鬼哭,陰風驟卷。不過一瞬間,所有厲鬼的魂魄,連同葉沉香的陰魂一起,都被吸進了玉橫之中,一隐就不見了。

  “青玉壇?!”方蘭生見狀,不禁沖出來大喝一聲,“又是你們這幫害人的渾蛋!”

  “莫非小兄弟也聽過我派大名?”一個輕佻的聲音響在空中,卻辨不出來自哪個方向。

  “這不就是丹芷長老身邊那些雜碎?先前在藤仙洞見過。”另一個聲音接道。

  “原來便是他們……還真多虧了他們,這女鬼才招來如此之多怨魂!”

  “是啊,本想慢慢壞了山莊封印,厲鬼傾巢而出,屆時不光有陳年鬼魂,還會有新鮮的死人魂魄!這一回卻省了不少事!也不用我等在這山莊内外四處奔波!說來玉橫就是這點美中不足,離得遠些的便無法吸納魂魄。”

  百裡屠蘇集中全部精神搜尋說話之人的蹤影,不知幾人用的是什麼法術,聲音忽遠忽近,而身形隐藏得極好,完全察覺不出他們的所在。貿然出手,隻會攪亂局勢。但這幾個道士若無其事的對話,将方蘭生徹底激怒。

  “你們簡直喪心病狂!收了死人的魂,還想着害活人!”他手撚佛珠,轟向庭院幾個角落,“把碎片留下!”

  “白日做夢吧!”玉橫在空中一閃便不見了。

  “幾個無能之輩!”那個輕佻的聲音帶着笑意,“收了這許多魂魄,應該可以向掌門複命了,接下來便隻剩以明月珠重塑玉橫。”

  “師弟!不要多言!”另一人急忙喝止。

  “明月珠?”紅玉卻是耳尖,幽幽地重複了一句,若有所思。

  “我……”說走嘴的道士也是一怔,轉而卻又傲慢起來,“哼!難道憑這幾個雜碎還能興起什麼風浪?!我們走吧,去安陸的那些師兄弟料想也該将事情辦妥了。”

  此言一落,隻見光霧一閃,百裡屠蘇等人再追出去,卻四處不見蹤影,不由得心中惱怒。

  “安陸?你們又在搞什麼鬼?!”方蘭生沖着他們消失的地方大喊,卻隻聞自己的聲音在荒敗的山莊中空蕩地回響。

  “同上次一般的身法,隻怕追趕不及。”紅玉蹙眉言道。

  “那怎麼辦?!”方蘭生急得什麼似的,“總不能就這樣算了啊!”

  百裡屠蘇言道:“先離開山莊!”

  五人一齊向着自閑山莊之外急奔而去,鬼物盡去,山莊中的道路變得清晰了許多。到得碧山道上,四下張望,仍是全然不見青玉壇弟子的影子。

  “果然不見蹤影!可恨!!”方蘭生急切地捶着自己手掌。

  紅玉在一旁低頭思忖,忽而言道:“我在想,青玉壇弟子提及的明月珠……”

  百裡屠蘇心頭一動,轉問道:“莫非,是古書中所記……”

  “不錯。”紅玉點頭言道,“‘緻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鼍之鼓’,正是記述秦始皇所得稀世珍寶。曾經聽聞,秦陵地宮中的明月珠除去世人所知的晶瑩似月,另有重塑之能……同樣的名字,想必并非巧合。”

  “那又怎樣?”方蘭生言道,“反正那什麼明月珠已經歸青玉壇所有了吧?我們要尋玉橫、救少恭,就得去衡山和他們拼了……”

  “猴兒急什麼?你可知道,秦始皇死後,那些寶物都被帶入陵墓陪葬,千百年來,雖遭無數人觊觎,寶物卻無一流落于外,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令凡是妄動此念的人均未如願,反落得悲慘下場。”

  方蘭生眨了眨眼:“你是說……明月珠還在那座陵墓裡?!”

  紅玉點頭:“多半如此。少恭曾言,玉橫碎裂乃是青玉壇所為,如今重塑也必有所圖,他們要去始皇陵内,我們便去那兒搶回玉橫就是。”

  百裡屠蘇聞言,自是同意,卻思忖道:“始皇陵所在,曆來衆說紛纭,隻不知往何處去尋。”

  “這卻不難,此去西北山中,便有一處偏殿入口,不過路途頗為遙遠。”紅玉道。

  “紅玉姐好厲害,什麼都曉得。”自初見以來,紅玉幫助大家良多,兼又通曉古今,風晴雪簡直有些崇拜她了。

  紅玉卻隻是淡淡答道:“活得久了,也就這點好處。”

  衆人看她不過二十許的樣子,言語間卻總是曆經滄桑的模樣,難免疑惑。隻是紅玉不願提及,他們也沒再多問。

  “真要去始皇陵……挖死人墳?”方蘭生卻起了猶豫,“這、這可是大不敬啊,于禮不合、于禮不合……”

  “猴兒也是心善,這驚擾死者之事實屬人之大忌,如今隻怕要不得已而為之,心中當存敬畏。”紅玉在旁言道。

  這話,卻說得方蘭生撓起了頭:“心善……我也算不上心善,上輩子的我……那個叫晉磊的好像是個很壞的人,騙了那位姑娘,還害死她全家……”

  說到這裡,他自己愣了一愣,突然抓住自己頭發,不知所措地大喊起來:“難道晉磊真是我的前世?我怎麼會是這樣的壞人啊!!”

  “什麼嘛,明明隻是呆瓜一個……”襄鈴撅着小嘴說了一句。

  “方蘭生便是方蘭生,晉磊便是晉磊。”百裡屠蘇語氣微沉。

  方蘭生的心,卻似乎并未因這幾句寬慰之言而放下,“那個女鬼……”他欲言又止,“不管怎樣,我還想再見她一面,雖然沒想好要說什麼……假如把玉橫奪回來,還能見到嗎?”

  紅玉搖頭道:“可要試過才知。”

  “那……那快走吧!”方蘭生跺了跺腳,“反正玉橫是一定要搶回來的!”

  “始皇陵離此甚遠,待我們趕去,興許已經遲了。”紅玉卻憂心道,“須得想個法子……”

  方蘭生道:“我們回安陸去,買幾匹最快的馬!”

  “傻猴兒,青玉壇那些人的身法,即便是天下名駒也望塵莫及吧?”紅玉歎道。

  衆人正無計可施時,百裡屠蘇卻似想起了什麼,從懷中拿出尹千觞所給的破爛卷軸,展開看了起來。

  “我說木頭臉,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看别的東西?難不成這破破爛爛的玩意兒能解我們燃眉之急?”

  百裡屠蘇并不理睬,隻繼續看了那卷軸一會兒,轉而看着紅玉:“騰翔之術可有用處?”

  紅玉不禁一驚:“百裡公子是說這卷軸上記載了騰翔之術?!”

  百裡屠蘇點了點頭:“尹千觞曾言此卷軸教人如何倏忽千裡,我亦是心存僥幸,展開一閱。除此以外,另記有一些法術,大多……無甚用處。”

  紅玉卻很是驚喜:“那些東西不理也罷,隻需有這一項騰翔之術,若能學會,當可速速趕到始皇陵入口!”

  “這、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嗎?”方蘭生簡直有些不敢相信。

  百裡屠蘇并不多言,隻向着紅玉遞出了卷軸:“速将卷軸傳看一遍。”

  紅玉卻推開了他的手,轉而讓他遞給風晴雪:“你們看,我不必了。騰翔之術我本是略知一二,隻不過所習心法較為特别,難以傳授,先前要與你們一同進退,故從未施為。”

  百裡屠蘇看着紅玉,若有所思,卻未多言。

  當下幾個人将那破爛的卷軸傳閱了一遍,各自将騰翔之術的心法牢記心中;這幾人也當真是天資過人,才隻不多的工夫,各自試着施展心法,竟都覺得身體輕盈,翩翩可飛——這騰翔之術,竟是一蹴而就。

  衆人都學會了這法術,風晴雪卻有所思,忽而言道:“所以說,那個人……像大哥的那個,其實挺厲害?他之前喊肚子疼,直到現在也沒回來,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紅玉卻是一笑:“妹妹莫擔心,那人隻怕機靈得很,姐姐給你擔保,他絕對沒事,說不定已經跑去哪裡喝酒了吧。”

  風晴雪聽了,緩緩點頭,心中卻仍是不大放得下。

  正猶疑間,卻聞山道上有人喊了過來:“喂!那裡的人!”

  百裡屠蘇等人看去,竟是安陸城中出面托付捉鬼的那兩位男子,他們冒着危險入山,慌慌張張跑了過來。

  “醉道士呢?”那兩人到得近前,上來就問,“你們不是跟他一起的?”

  百裡屠蘇不答,隻是問道:“何事慌張?”

  來人急切言道:“有道士模樣的人把在城外玩耍的四個孩子抓走了!”

  衆人聽了,都是一驚。

  “難怪……”方蘭生驚道,“難怪他們在自閑山莊時提到安陸!”

  “那些道士好像說要把孩子帶去做什麼魂魄儀式的祭品!”來人說着,急得直跺腳。

  “魂魄儀式……”百裡屠蘇思忖道,“莫非與重塑玉橫有關?”

  “八成是這樣!”方蘭生一拍手。

  紅玉道:“或許青玉壇重塑玉橫時,想以活人為祭……那孩子們多半也被帶去了始皇陵……”

  “這、這到底該怎麼辦呀?!”安陸來的人已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百裡屠蘇言道:“切莫慌張,我們正要去尋那些道士!”

  “這……能把孩子們救回來嗎?”那兩人聽了,稍稍寬心,卻又疑慮。

  百裡屠蘇不語,隻是笃定地點了點頭。

  在那遼闊的三秦大地,一座亘古無雙的神秘皇陵,以及隐藏其中、不可預知的危險與命運,正在等着他們。

  秦始皇陵

  幾人念起法訣,施用騰翔之術,足下風雲驟起!

  高空氣流紛亂,他們以數百倍于飛鳥的速度穿雲越嶺,眼見着一道山麓割開了大地,那便是秦嶺,傳說中,秦始皇陵便掩藏在這道橫亘華夏土地的山脈一角。

  兩個女孩子和方蘭生都不禁發出驚歎的叫聲,就連百裡屠蘇也深深地呼了口氣,仰面望了望蔚藍高遠的天空,不知此時光景,能否和師尊禦劍而飛之時相提一二。

  隻有紅玉的臉上淡漠如昔,像是唯有軀殼在此,神魂卻落在天外雲端,不知所蹤。

  說來也怪,紅玉容姿豔麗,遠勝于風晴雪的清麗和襄鈴的可愛,但她身上絲毫沒有脂粉煙火之色,反倒時時透着一股莊重。她雖然時常牙尖齒利,戲谑他人,但又思維缜密,事事周全體諒——這樣的一個人,集着極熱鬧的生氣,又帶着滿身的清冷,當真奇妙。

  衆人随着紅玉,落在一座矮山的谷地裡。這裡草木青蔥,但并不巍峨險絕,不似什麼名山大川,亦不是傳說中秦始皇陵所在的骊山。方蘭生看來看去,也不覺得這裡便埋藏着萬陵之陵的秦始皇陵。

  他面上的疑惑難以掩藏,紅玉瞧見了,笑道:“秦始皇陵确實從骊山開掘,隻是始皇帝下锢三泉,上崇山墳,築了無數随葬墓室,光是外圍的宮牆和流沙,就足以擋住曆代的盜墓之人。反倒是這骊山支脈,渭水之畔的無名小山,是進入秦陵的最佳入口。”

  古來不知有多少人曾試圖尋找秦始皇陵地宮的入口,但能得其門而入者,百中無一。可衆人随着紅玉的引領細細尋覓,隻見草木遮掩的土山坳裡,兩方古老的石門微微洞開——石門上的紋樣充滿戰國遺風,顯見是千年古物。

  紅玉解釋道:“此處乃是修陵尾聲時,覆土工人進出之地,本該封死,卻因為其時陳勝吳廣起義,大軍逼近骊山,秦二世逼不得已調修陵隊伍對敵,留下了一些未完的遺迹。雖是通道,卻未必是坦途。秦始皇陵内機關重重,還會随天地之力運轉,時有不同,我們需得格外小心。”

  百裡屠蘇左右打量了一下,卻不禁蹙眉。入口左近的土坡已被人為地破壞,而且翻出來的都是新土,顯然是最近才有人進出。“此地墳冢遭破壞……青玉壇門人或許已經到了。”

  風晴雪道:“别擔心,我們速速進去尋找就是。”

  幾人矮身鑽進那洞開的石門,打起精神往地宮深處探去。

  始皇陵寝果然名不虛傳,一入其内,别有洞天。

  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了一小段曲折下行的台階,便忽地進入豁然開朗的地界。偌大的地宮,墓道寬闊整潔,兩側連接着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墓室,堆放着各類見所未見的随葬器物,稍有一個不慎,便會走岔道路。

  道路兩旁宮人造型的燈台上,油燈明滅地跳躍着,雖然不是燭火通明,卻也能辨清道路,可是仔細想想,秦始皇陵修建之時,距今已有千年了,哪裡存着大量的燈油能夠支持着燃燒了這麼多年?

  随葬的珠寶玉器看得多了,也不過就是凡俗的器物。反而越是這般看上去尋常之處,細細體會起來,越是令人備感驚異不解,更加敬畏秦陵的宏大神秘。

  走過不知多少個轉彎,一直十分順利平靜。幾人難免漸漸放松了警惕。前方出現一條筆直的甬道,斜而向上,比方才經過的墓道更加寬敞,沿途的宮燈也不再是純銅顔色,而是鍍上了金衣,在燈火輝映下,顯得格外堂皇。

  方蘭生興奮地指着遠處的光亮叫道:“前面好像有座大廳,是不是就是寝宮了?!”

  他才往裡沖了幾步,忽然後襟被百裡屠蘇一把扯住,百裡屠蘇身形瞬移,抓着他迅速退出了甬道,并警示道:“大家快躲開!”

  遠處的燈火被什麼暗影遮住了,隻聽得幾聲悶響,前面好似有巨象踱着腳步奔來,那聲音沿着甬道由遠至近,幾次呼吸間便到了眼前。

  “死木頭臉!你不要仗勢欺人!”方蘭生最大的心病便是自己的個子長得不高,所以每每忌諱這樣被别人當做小孩子拎起來。百裡屠蘇分明比他小一歲,卻比方蘭生高了半頭不止,簡直就是高得礙眼。

  他使勁掙紮着,抱怨聲剛出口,一團黑影便擦着鼻尖高速而過,令他呼吸一滞。

  “那是什麼!?”方蘭生定睛一看,隻見那團黑影,分明是一塊千斤巨石,足和甬道一般寬窄,自上而下滾落而來,毫無閃躲的空間。若是他們已走到甬道中,那必然會被這巨石碾成肉泥。

  方蘭生一時有點後怕,也忘了繼續掙紮。

  百裡屠蘇把方蘭生放在地上,轉而對大家道:“少安毋躁,須得看看這落石機關如何破解。”

  衆人閃在甬道洞口兩側,又靜靜待了一刻,果然,又有巨石滾來。奇的是,他們俱是習武之人,在接近甬道之前,也并未聽聞巨石下墜之聲,可見是機關捕捉到有侵入者後才觸發的。也許是聲音,也許是光影,千年前匠人之巧思,令人驚異又敬佩。

  算算兩次落石之間的間隔和甬道的長度,尋常人是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穿過幽深甬道的。便是眼下幾人,也隻能說拼盡全力一試。

  計議已定,在又一次落石剛剛離開甬道洞口之時,百裡屠蘇領着衆人飛身而入。衆人屏息提氣,施出最快的身法,眼看時間充裕,還差幾丈便要離開甬道了,卻見一塊黑岩轟然從天而降!

  落石之間的間隔縮短了!難道是機關察覺到甬道内有人經過,便會加速落石?!

  情勢危急,來不及細想,百裡屠蘇沖在最前面,他一邊命令道:“運氣護住自身!”一邊銳利的劍氣已揮出,直直撞向巨石!

  其餘幾人和巨石之間隔着百裡屠蘇,沒有援手之力,便謹遵他的指令,運起真氣護體,隻聽得一聲“砰”的巨響在甬道内炸開,耳膜幾乎都要被擊穿。

  那下落的巨石,乃是含有赤鐵礦的石英岩,最是堅硬無比,被百裡屠蘇霸道的劍氣所擊碎,化為千百塊尖利的碎石狂嘯着四散飛去。

  甬道内避無可避,百裡屠蘇也來不及施法自護,隻是用左臂遮擋住雙眼,任那些銳物撲面而來。

  碎石上雖不含法力,但威力亦是遠超衆人想象,它們飛擊如刀,冰冷無情,便是撞在甬道岩壁上彈射回來的石塊,也帶着風聲銳響。許多燃燒千年的燭火,俱被這一擊之力打滅。

  百裡屠蘇卻沒有遭遇到意料中暴風驟雨般的擊打——因為一道藍色的屏障護住了他。

  是風晴雪。

  她鎮定地倚在他身側,雙手撐起光的屏障,這屏障像一張柔軟的網,兜住了四面飛來的巨石,不僅二人安然無恙,就連後面的三個人,也被護得周全。

  百裡屠蘇心中一軟,再不遲疑,招呼同伴迅速沖過了甬道最後幾丈。

  總算有驚無險,大家定下神看了看所在之地,周圍空間突然變得極為開闊,就連墓道中一直缭繞着的濃重的古墓腐朽之氣,似乎也一下子消散了。

  這是一座較之前的随葬墓室都寬大得多的巨大墓室。乍看上去,似乎就是陵墓的主寝宮了。周遭俱是箱匣堆砌,其中不知藏着多少稀世珍寶。

  在墓室中央,高高的石台之上,放置着一具異常華麗而龐大的棺材。

  風晴雪仰面看着,問道:“這又大又漂亮的箱子,就是書上說的‘棺椁’吧……聽說人死了以後要躺在裡面?我們那兒,過世的人都會被擡到祭壇上火葬,不用這種東西。”

  “一路過來,眼都看花了……”方蘭生愣了片刻,不禁歎道,“這哪是死人住的地方,簡直窮奢極侈,比活人住的奢華多了!書上說‘……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可一點兒沒有騙人!”

  百裡屠蘇四面打量,駐足思考一番,搖了搖頭:“帝王之陵萬不可能如此設置,此間與方才所經過的陪葬墓室恐怕皆為虛墓。師尊曾言,帝王諸侯多設疑冢迷惑世人,棺中并非墓主真正屍骸,以防盜賊竊取陪葬珍品。”

  風晴雪聽了,慢慢點頭:“哦,蘇蘇的師父和紅玉姐一樣,知道的事情也很多。”

  紅玉聽聞此言,半隐在棺椁的陰影中,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百裡屠蘇言道:“據聞師尊未成仙身前,也曾四海遊曆,故所知甚雜。可這路到這裡就斷了,若照紅玉所言,這裡必有匠師們設置的機關,打開方是進一步往前的隐秘通路。”

  衆人在這寬大墓室中四處仔細尋找,卻也不敢随意觸碰翻弄。

  “看這裡。”百裡屠蘇在放置棺椁的石台四面發現了些不尋常的痕迹,淺淺的曲折圖案刻印,好似異族文字。

  “這是什麼鬼畫符啊?”方蘭生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端倪。

  “這像是道家符咒。”百裡屠蘇反複看了幾遍,心中有了些打算,他又打量起空曠墓室的地磚,在墓室四角的地磚上,也發現了相對應的圖案。

  “百裡公子可是有了眉目?”紅玉問道。

  “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隻能一試,萬一所行謬誤,難免觸發什麼傷人的機關,大家小心。”衆人點點頭,任百裡屠蘇在石台與地磚間組成的機關上一番挪移。

  但這并不是無序的嘗試,而是循着什麼法度,他每行一步,幽深處都傳來輕微的機括觸動之聲。

  隻剩下最後一塊地磚了,百裡屠蘇和同伴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屏息扣了下去。忽聞得一陣激烈的機括咬合轉動之聲,山石巨響,墓室轟然作響,棺椁高台背後的石牆緩緩挪動起來,不多時,竟真的露出了一條狹窄的甬道。

  成了。

  百裡屠蘇額上也不禁浮出一層薄汗,道:“隻怕由此而入才算真正的始皇陵内部,前方會有更多的機括陷阱,須得小心行進。”

  風晴雪想起鐵柱觀舊事,不由得連連點頭道:“嗯,我再也不點火了,也不會随便用其他法術。”

  這秘藏的通道,内無燈火,漆黑幽深,比之前的墓道更為神秘,簡直如蛛網般複雜曲折。衆人不敢舉火,亦不敢随意觸摸甬道的岩壁,隻能張開靈力的觸角去刺探前路。

  輾轉不知走過多少岔路與轉彎,幽暗之間,百裡屠蘇忽地警覺,不禁手握劍柄,高聲喝了一句:“何物鬼鬼祟祟?!出來!”

  衆人聞之都是一驚,正要戒備,卻見一個黑影從密道拐角後面轉了出來,來者手上“嘭”地打亮火石,照出一張懶懶散散、卻滿是喜悅的臉。

  “恩公!”一身酒氣的邋遢道士湊上前來笑道,“恩公啊,我們可真是太有緣分了!”

  竟然是尹千觞,那個十分像大哥的尹千觞。風晴雪看見此人的臉,不禁張了張嘴,一身戒備都松弛下來。

  百裡屠蘇卻依然警惕得如冷厲劍鋒:“你怎會在此?”

  尹千觞抓了抓頭:“說來很話長啊……我在碧山樹林裡……嗯……那個完了,正要進自閑山莊去找你們,幾個道士模樣的人跑了出來,其中一個說要找掌門複命,讓其餘的先去始皇陵。我想恩公那麼厲害,在山莊裡肯定沒事,就偷偷跟着那些道士來了這兒……”

  百裡屠蘇聽了,略略思忖:“看來重塑玉橫果然是在此處。”轉而卻又眉梢一挑,“你又來此作甚?”

  尹千觞笑道:“嘿嘿,恩公明白人,就是那個嘛……”

  “哪個?”襄鈴插話。

  尹千觞坦言道:“那個啊……酒錢又花光了,聽說始皇陵寶貝多,我想着跟進來随手摸上幾件,不就發了?”

  百裡屠蘇聞之,一時說不出話來。

  風晴雪上前兩步,問道:“這麼遠,你怎麼跟來的呀?而且我們在路上也沒遇見你……”

  尹千觞道:“我……我跟着那幾個道士轉轉轉,不知從哪裡進了這地方,後來跟丢了,不過也沒關系,正好挑挑揀揀有什麼東西可以揣着走……就是太危險啊,又是滾石又是流矢的,還差點被埋在一屋子水銀裡面!幸好我福大命大,逃過一死!可還是繞在這迷宮裡了,終于遇見恩公你們啊!”

  百裡屠蘇聽他話說得誇張又含糊,不禁蹙眉。

  方蘭生可捺不住性子了:“先别說這些了,我們一定得搶回玉橫,把孩子救出來!”

  “玉橫?孩子?什麼事兒?”尹千觞迷迷糊糊地問道。

  方蘭生白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玉橫……一時半會兒哪說得清。至于孩子……青玉壇那些渾蛋擄了幾個安陸的孩子過來做祭品……”

  “祭品?!”尹千觞大叫了一聲,一向嬉皮笑臉的臉上,竟顯出憤怒的神色,“可惡!那夥鳥人!竟對小孩子下毒手?!好!就算不為摸點東西走,我也跟你們一塊兒去救人!”

  這蛛網般繁雜的密道,正如一座迷宮。

  是迷宮,就會有一條真正正确的路。百裡屠蘇心中這樣想着,不禁念起昔日在昆侖山上,與幾位同門師兄妹一同經曆的試煉。那一次,他與芙蕖也曾陷入一個迷宮一般的地洞,幸得陵越大師兄引路,才帶領他們順利脫險。

  百裡屠蘇回憶着陵越辨認方位之法,以心為眼,以靈識為觸覺,用氣息斷兇吉。

  一幹夥伴隻見他合眼凝神,在每個岔路口處冷靜地略作判斷,便笃定地選擇了方向前行;衆人跟随其後順利地行走,竟然并未再遇到任何機關的阻撓,不多時,便到達了通道的盡頭——一座極其宏大空曠的殿宇。

  “這個地方好大啊……”襄鈴歎道,聲音在屋内應出陣陣回音,“可是為什麼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這裡周遭牆壁皆是由銅汁澆鑄,嵌着夜明珠以供光亮,沒有雕梁畫棟,沒有盤龍抱柱,也沒有棺椁或者器物,堪稱遼闊的空間内隻有一片空空蕩蕩,最遠處有一道銅門,應該就是通路。

  “這裡不像一般的宮宇設置,倒像是一個地下廣場。”百裡屠蘇蹙眉道。

  紅玉點點頭,也露出憂色:“我看……這像是個……演武場。”

  話音才落,隻聽刺耳的金鐵機括運轉之聲傳來,身後的甬道上墜下一道銅門,将洞口轟然封閉。而前方大廳的地下,正有什麼東西蠢蠢而出。

  衆人刀劍出鞘,嚴陣以待,隻見面前偌大廣場的地磚紛紛掀起,密密麻麻地升起大批的人俑來!

  “這是!”方蘭生訝異地看去,近千個人俑身披铠甲,面目栩栩如生,或手執弓、箭、弩,或手持青銅戈、矛、戟,或負弩前驅,或禦車策馬,俨然便是一支軍隊!

  “兵馬俑!”紅玉驚道,“秦王掃六合,事死如事生。相傳他命人造了數萬兵馬俑随葬。這是一支陰兵!”

  這時衆人已經顧不得贊歎這壯闊手筆,因為千餘兵俑像是有機括咒法操縱,刷地展開陣形,向六人步步緊逼而來。

  百裡屠蘇當先而立,長劍平掃,一招純正的天墉城玄真劍氣呼嘯而去。列隊最前的乃是一些步兵陶俑,脆不堪擊,立刻被劍鋒蕩為碎片。

  尹千觞也第一次亮出了身手,這讓其他幾人都不禁有些驚訝。原來他使用的是一柄斷山破嶽的巨劍,也不知這醉道士平日是用什麼法術将巨劍隐去随身攜帶,此刻赫然亮了出來,手中碩大的重劍揮起千鈞之力,将又一排陶俑擊碎。

  可這兩排陶俑不過是後續人俑的肉盾,第三排步兵已是銅俑,手持方盾,像是有指揮一般齊刷刷地前跨一步,将盾牌立于身前,迅速半跪下掩護起背後持弓矢的箭俑。

  這不是一般的俑人,這是一支嚴整的軍隊!

  下一瞬,百道青銅箭矢破空而來!

  風晴雪張開藍色的屏障,那銅矢上卻不知附了什麼法術,竟有許多刺穿了風晴雪的守護之力。襄鈴眼力最尖,羽扇一展,如花朵紛紛開放,将那些漏網的箭矢都乒乒乓乓擋了開來。

  便乘此機,百裡屠蘇和紅玉已經欺身而上,貼近那些銅俑。

  銅俑畢竟非人,雖有陣法之威,卻乏應變之力,青銅堅硬,但總有關節弱處,二人劍光如虹,飛快地斬落一批箭俑。

  手持戈矛的銅俑開始迅速散開,将二人團團圍住,尖矛如林,紛紛刺來。

  風晴雪飛身而入陣心,巨鐮橫掃,抵開了第一波來勢。

  紅玉清嘯一聲,一式劍舞流光,以極緻的淬金之力去對抗上古銅兵。

  金鐵之擊激鳴,空氣中都被這交鋒震出音浪,漸漸地,紅玉的金氣壓倒了百名矛俑的青銅之力,這一式柔中帶剛,竟将層層圍繞的人俑全部蕩開。

  尹千觞和方蘭生此刻借着陣法空隙,直沖向最後方的沖車和騎兵,重劍橫掃千軍,佛珠制衡咒法之力,這些銅俑笨重不堪,根本逃脫不了二人驚濤般的攻勢。

  一刻鐘後,廣場内恢複了寂靜,遍地銅俑殘骸,像是烽火衰敗的戰場。

  “哈哈!”方蘭生喘着粗氣,仍然禁不住有點得意地笑道,“就算是千軍萬馬,我們也打得過!”

  百裡屠蘇卻安靜地望着廣場遠處的銅門出口,他有種預感:他們已經接近了地宮的真正核心,而比千年古陵更加危險的人物,就在不遠處了。

  穿過演武大殿,前方又是一條甬道,這條甬道與之前見過的别有不同,是以白玉鋪就台階,雕出扶手。甬道兩側有昆侖玉雕琢成的宮裝麗人,膚色宛如真人,她們的手中捧起碩大的夜明珠,照得眼前如同白晝。岩壁也不是尋常的石壁,而是由巧手工匠雕鑿出的精緻壁畫,展現的均是始皇帝的驚世功績——掃平六國,統一天下,修築長城,書同文、度同制、車同軌……

  此處已經不再煞費心機地設置什麼機括,因為這條甬道便通往這座陵寝最高貴的深處。

  神州大地上第一位皇帝,秦始皇的安寝之地。

  台階忽低忽高,兩側珍奇雕飾令人目不暇接,可是衆人都沒有心思賞玩,因為前方終于出現一座巨大的銅門,上面龍紋鳳影,嵌着無數叫不上名字的珠玉寶石。

  六人交換了一下神色,屏息不言,連腳步也放到最輕。

  因為隔着面前兩扇虛掩的銅門,已經可以隐隐聽到那地宮内,有人在說話。

  “丹芷長老,該謝謝你曾透露與我,始皇陵内的明月珠有重塑之功。不然青玉壇也不敢将玉橫打碎,以碎片吸魂再重聚,如此多的魂魄,讓玉橫力量達到極盛!”一個中年男人志得意滿的聲音,在龐大的地宮中激起回響。

  丹芷長老,那是歐陽少恭在青玉壇中的道職。

  聽到這樣的話,方蘭生不由得手心生汗,緊張起來。

  大門内卻并未傳來歐陽少恭的答話,隻是仍聽見先前說話的中年人繼續說道:“今日便将童男童女的鮮活魂魄注入新生玉橫!慰我青玉壇霸業将成!”

  似有幾個聽令的人,齊齊答了一聲:“是!”

  百裡屠蘇立時長眉一擰,喝了一聲:“住手!!”一腳蹬開沉重的地宮大門,當先沖了進去。

  地宮之戰

  一進此門,偌大的幽深玄宮盡皆展現,眼前的一切,令百裡屠蘇等人皆是一驚。

  眼前玄宮奢華到刺眼的地步,而玄宮中央,真正的秦始皇棺椁高高擺放。一位身着青玉壇道袍、滿臉飛揚絡腮胡須的中年男子站在棺椁旁,看他服色品級比其餘弟子皆高,自是青玉壇當今掌門人雷嚴。

  始皇棺椁之上,一件閃閃發光的東西淩空懸浮,正是玉橫。那些碎片已經恢複成一枚形狀奇異的玉器,看不見拼接的縫隙,完美得渾然天成——玉橫,已經被徹底重塑。在這一刻,孩童們的鮮皿理應要祭灑在始皇的棺椁之下了,卻被百裡屠蘇冷肅的斷喝打斷。

  雷嚴聽到百裡屠蘇的喝止,不由得一驚,幾名弟子也一時停下了手,一起往大門處看去。

  拔劍斷喝的百裡屠蘇,卻也停住了腳步,“玉……橫……我一定見過它……”每當記憶掙紮着要從混沌之中脫出,他的頭就會撕裂般疼漏起來。

  “少恭!”方蘭生眼尖,望見了孤身凝立在玄宮一角的歐陽少恭,“還有桐姨!”歐陽少恭被雷嚴的咒術控制,寂桐陪伴在他的身側,卻并未遭到任何禁锢。

  “丹芷長老,這就是你那些所謂的‘朋友’?”雷嚴冷笑一聲,“幾隻跳梁小醜?”

  歐陽少恭淡淡言道:“朋友便是朋友,并無他名。”

  百裡屠蘇放下腦中混亂,上前兩步,冷喝道:“擅金丹之術卻行傷天害理之事!罪不勝誅!”

  雷嚴傲然昂首:“庸碌蝼蟻,豈明鴻鹄之志!便叫你們見識一下青玉壇金丹妙術的真意!辛合、柳牟、烏己!”

  他一聲呼喝,圍拱在棺椁石台前的三名青玉壇道士齊聲應和:“弟子在!”

  雷嚴冷冷道:“取其魂魄!獻祭玉橫!!”

  “謹遵掌門之命!”三名道士喊了一聲,擺開架勢。

  歐陽少恭喊道:“小心!”話音剛落,便見那三名道士一齊揮手,不知服下了什麼東西入口。眨眼間,三人身上竟已發生奇異的變化,肌肉骨骼瞬間膨脹,面目也變得猙獰如怪獸,人形全然不見,俨然化成了三隻野蠻可怖的妖物。

  妖道士龇出鋒銳的牙齒,看向幾人的眼神,就像鬣狗看到了屍體,口角垂涎。

  百裡屠蘇面色一凜——又是妖物,但遠比翻雲寨的半妖匪徒妖化得更加徹底,也更加強大。

  “惡心的妖怪,變成這樣我們便怕了不成!”方蘭生狠狠地罵道。

  雷嚴狂妄地大笑起來:“妖怪?強大的力量又怎能為世俗皮囊所縛!能葬身在這種力量下,你們這些蝼蟻應無怨言!”

  雷嚴一語落下,三名如妖似魔的道士已張牙舞爪攻了上來。百裡屠蘇再不多言,縱身飛躍,一劍當先,與敵人戰起來。

  五名同伴見了,也都使出各自手段,與這些妖道士纏鬥在一起。一時間,巨鐮、雙劍光影橫飛。襄鈴的羽扇翩翩起落,方蘭生的拳風則帶着獅吼之力,頻頻遮護在她的身前。尹千觞的巨劍橫掃,氣勢驚人,縱使那些服了異藥變成妖魔的青玉壇弟子怪力無窮,在這柄威武之兵面前,竟也好似落了下風。

  然而,行過百招之後,雙方仍是僵持的局面,百裡屠蘇六人卻漸漸力不從心。

  這一次的對手,堪稱是百裡屠蘇下山以來所遇最強的敵人,利斬雲霄的劍氣始終難以重創面前的敵人。以六敵三,他們竟又苦戰了多時,方才堪堪将那三個妖魔壓制。那三人雖敗下陣來,卻未傷及性命,一時退守到雷嚴身前,擺起劍陣來戒備,百裡屠蘇一方也未敢貿然上前,雙方就這樣僵持下來。

  百裡屠蘇心中焦急不已。雷嚴隻是動用幾名手下弟子,己方已經戰得如此吃力,若雷嚴親自參戰,真不知會是如何光景。如若隻是他一人在此,倒也無須畏懼,但如今朋友們都在身邊,歐陽少恭亦身陷敵手,還有風晴雪……他的心緒有些紛亂,不禁閉緊了嘴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掌門,這幾個人不簡單……”那為首的妖道士謹慎地提醒着始終在觀戰的雷嚴。

  雷嚴甩袖言道:“垂死掙紮的蝼蟻,令人不快!”

  “哼,還不曉得到底是誰垂死掙紮!”方蘭生氣都喘不勻了,嘴上卻還不肯讓人。

  “狂妄鼠輩!”雷嚴冷冷一笑,邁步走下了祭壇。他憑借作亂得到了掌門之位,若沒有一顆熊熊燃燒的野心,也不會走到今天。他穩穩行來,如山般逼近,身上的氣勢令衆人都為之一震。

  雷嚴一直走到了大殿的正中,攤開右手手心,一道紅光閃過,手心中靜靜躺着幾粒丹藥,仿佛耐心十足地講解道:“此乃少恭以玉橫碎片之力煉成的靈丹‘洗髓’,服下它,便可獲得肉身最極緻的力量。”

  他轉身對歐陽少恭冷冷道:“丹芷長老,我便以你所制的靈藥,成全你這些‘朋友’!”

  一言甫畢,雷嚴便自服一顆洗髓丹,随後又掌力一揮,靈藥落入其餘青玉壇弟子手中,那些弟子急忙吞服。

  隻聞一陣筋骨抽搐和衣物爆裂之聲,方才曾呈現眼前的活人變妖一幕又一次重演。

  整整十隻妖物,站在幾人面前。

  為首的妖魔手中化出金光犀利的巨型寶劍。妖化之後的青玉壇掌門雷嚴令人生出不可戰勝之感。

  “便叫爾等領教吾手中巨劍之威!”妖魔雷嚴怒吼一聲,如同雷霆,揮舞手中巨大的劍刃,如橫掃山嶽般沖過來。

  除了打敗他們,百裡屠蘇沒有别的選擇。

  此戰,卻并非輕易可以應對。以百裡屠蘇為首,所有人都已拼上了全身力氣,使出了最強的手段,意圖與眼前的怪物死命相抗。然而不過三個回合,百裡屠蘇的長劍一聲銳響,崩離掌心,所有還在抵抗的人都被雷嚴的雷霆一擊重創。

  幾個年輕人的身體受到重擊,橫飛離地,繼而重重地摔落。方蘭生簡直是以臉着地,趴着完全動彈不得。

  百裡屠蘇等人雖勉強咬牙意圖站起,卻實在無法支撐了。

  “厲害……打、打不過……”方蘭生趴在地上,斷斷續續道。

  百裡屠蘇咬緊牙關,不發一言,緊蹙眉頭望着雷嚴,卻是再不能揮出一劍。他還有力氣,也還想拼命,但是他心裡清楚地知道,拼命也沒有用。他從地上跳起再高,也不能觸碰到天際;他的劍再迅疾如風,也快不過光。

  雷嚴與他們的力量差别太大,就像天與地,光與風。

  真的要輸了?

  怎麼辦?

  “不會就在這兒交待了吧……”方蘭生勉強撐起身子,不知說起了什麼胡話,“二姐要想幫我收屍,連地方都找不到……”

  襄鈴哭道:“大壞蛋……襄鈴、襄鈴才不要被他……”

  “掌門力量所向披靡!弟子拜服!”變做妖魔的道士們向着雷嚴齊聲道賀。

  雷嚴的神态,如同方才隻是飲了杯茶,惬意地睥睨腳下殘敵:“明白自己有多麼不自量力了嗎?弱小不堪,竟還妄想螳臂當車!”他又轉向歐陽少恭,挑釁道:“丹芷長老,你這些所謂的‘朋友’,實在令人失望!你何不奉勸他們速速滾開!也好苟全幾條賤命!”

  “混賬!不許你這麼講!”方蘭生心頭一怒,看了看歐陽少恭臉色,又嘴硬起來,“我們一定會救少恭……”

  歐陽少恭身負禁锢,隻是背手而立,靜靜地看着雷嚴,并不說話。

  “救?憑那可笑的微末之力?”雷嚴冷笑,“為少恭一人,葬送所有人性命,成全爾等所謂的仁義,當真毫無悔憾?丹芷長老,還不想發話嗎?”

  衆人都在僵持,生與死,似乎隻懸在一線間。風晴雪、襄鈴都在看着百裡屠蘇,而百裡屠蘇堅韌如劍鋒的眼神,即便到了此刻,仍是未見絲毫閃爍與動搖。

  然而憑他重傷之軀,卻又能如何作為?

  就在此刻,久已沉默的歐陽少恭忽然發出了聲音。

  “百裡少俠、小蘭,莫要輕言放棄!”

  竟是這樣的一句話。

  便是雷嚴亦稍有驚訝:“果然……少恭,你便是如此對待所謂朋友?”

  歐陽少恭神色冰冷,他雖然身陷困境,卻絲毫不見頹色,看向雷嚴的眼神,竟像在看一個死人,冰涼而充滿輕蔑之意。

  雷嚴愣了片刻,卻是笑了:“不錯!不錯!為了脫身竟把朋友推上死路!丹芷長老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丹芷長老!”

  陪侍在歐陽少恭身邊的寂桐不禁滿臉凄色地勸道:“少爺……這又是何苦?”

  歐陽少恭隻是搖了搖頭,并不答話。

  遠處,紅玉将目光自歐陽少恭身上移開,轉向百裡屠蘇:“百裡公子……”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忍住了,唯有等待百裡屠蘇作最後的決斷。

  百裡屠蘇合上眼,站了起來,緩緩從背後抽出那斷劍焚寂。須臾睜開,目光之中,卻已是清明如水的堅定:“我相信先生。再戰!!”

  雷嚴妖魔般的面孔上,是清晰可辨的嘲諷:“既然如此!我就讓你親眼看到他們是如何流盡最後一滴皿!”吼罷一句,他橫舉巨劍,排山倒海般的攻勢再次席卷而來。

  長劍崩壞,隻有焚寂可以幫助百裡屠蘇了,他的身體中已經全無力量,方才所承受的重擊,似乎已将一口真氣打垮,此刻每做一個動作,疼痛都在周身蔓延。

  即便如此,也要站在戰線的最前面。

  就算是最後的一瞬,也用這一死,擋在夥伴們的前邊吧。

  百裡屠蘇睜大了雙眼,幾乎已是全然不計後果地揮劍抵擋。

  眼前似乎黑了一瞬,良久,方慢慢恢複光明。沉重的呼吸聲縱橫交錯,死一般的氣息溢滿四周。

  然而心跳還在,是自己的。

  自己還活着?那麼,敵人呢?

  百裡屠蘇擡眼看去,眼前景象,卻令他怔住。在他身旁的夥伴們,也都驚訝得說不出話,好半晌,玄宮中并無一人發出言語。

  雷嚴等一幹妖化的道士,此刻竟紛紛跪倒在地上!

  最早服下藥物的三人,身上猙獰的肌肉與皮膚塊塊碎裂,有的已經如枯萎的樹皮一般剝落;後服藥的幾人,方才還壯碩得如同怪獸的身體,轉眼間也已衰朽得瘦弱了好幾圈,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也被抽幹。

  甚至連他們的法術都一并失效,歐陽少恭與幾名孩童身上的咒縛消失,歐陽少恭輕輕掃了掃衣襟,孩子們則軟倒在地上,雖然昏迷,但氣息均勻,并無大礙。

  “赢了!我們居然赢了!不是做夢吧?!”半晌,方蘭生一聲驚呼,打破了寂靜。

  “不可能……這不可能!”雷嚴沉啞得如同衰朽老人的嗓音,艱難地響起。

  “掌門……毒……”一名弟子垂死言道。

  雷嚴恍然一驚,轉看歐陽少恭,一雙恐怖凸起的眼睛,瞪得幾欲流出皿來:“少恭你竟騙我!!”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不分敵我,都是一驚。

  “為炫耀所謂‘力量’,心甘情願服下洗髓之藥……又何來欺騙之說?”歐陽少恭慢慢走到雷嚴身前,語氣淡然。

  “如何做到……你究竟如何做到?!”雷嚴顫抖着問,“藥方我仔細查過……金丹出爐,便有人反複試藥,連你自己也必須服下!”

  歐陽少恭微微一笑:“數年以前,自我繼任丹芷長老之位,青玉壇各處便開始每日燃有熏香。”

  “熏香……門派内提神醒腦之物?”雷嚴思及以往之事,語氣低了下來。

  “那熏香本是我為了煉丹便利而制,除去提神,尚可調理氣息,令藥性與體内髒器如陰陽相合,使人吞服烈藥而不傷。”

  雷嚴聞之,不禁一震:“你是說……”

  “洗髓丹恰是一味性烈之藥,你亦明醫理,當知藥、毒本不分家。”歐陽少恭平靜言道,“青玉壇内試藥,熏香在旁,自然無恙,但在此處……肉身力量的強大僅為昙花一現,服藥之人将迅速衰竭,五髒六腑遭毒性侵蝕,最終……難逃一死。”

  “少恭……”聽了這些話,方蘭生臉上驚喜的神色頓時斂去,不禁有些失神。

  歐陽少恭卻一直保持着模糊的笑容:“如掌門這般體魄強健,或可多撐得一時半刻。”

  像是印證他的話,先是第一名青玉壇弟子倒下,口中發出哀哀叫聲。随即其他人接二連三地不支倒地,有的甚至七竅爆皿,瞬息死亡。

  如此這般,短短一會兒,雷嚴帶來的青玉壇弟子已全沒了生息。

  “少恭!你!”雷嚴嘶吼道,“我敬你才華!隻望二人共振青玉壇,你若不願……”

  “掌門不也一樣使得雷霆手段?”歐陽少恭打斷他的話,反問。

  “但我從未想過取你性命!”雷嚴喊道,“不比你心機深沉,下此毒手!”

  歐陽少恭輕輕搖頭:“我又何嘗願意?你打碎玉橫,四處散播,吸納魂魄,此陰損之舉于青玉壇外掀起多少腥風皿雨,怕是我們也未能盡知。一味追求強大力量,吞服丹藥隻為殺戮,實是咎由自取!雷嚴,你難道不是死有餘辜?”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雷嚴怒極反笑,“罷了!我心思才智樣樣皆不如你!借你所言……成王敗寇,古來同理,合該落得如此下場!不過……”他說到這裡,唇邊掠過一絲陰冷詭谲的笑意,“少恭機關算盡,可知天底下總有你不明之事!”

  他說到這裡,竟站了起來,電光石火般移形到了歐陽少恭的身邊。衆人見狀皆是大驚,卻不及阻止。

  “你做什麼!還想害人?!”方蘭生急得大叫,待要出手。

  “小蘭,無妨。”歐陽少恭卻是淡然。

  雷嚴果然隻是撐着已然衰朽不堪的身子,貼近歐陽少恭的耳邊,低聲言道:“少恭,你可知……”

  後邊語聲更低,旁人隻見他嘴唇翕動,全然聽不到他說些什麼。忽而,歐陽少恭那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竟閃現出一瞬驚訝至極的表情。

  “你說什麼?”歐陽少恭轉身看向雷嚴,不禁追問道。

  “除我以外,天底下再也沒有人知道……下落……”雷嚴已然氣力不支,合身癱倒在歐陽少恭的腳下,笑得卻更加得意,“後悔嗎?少恭,你此刻想救,也救不了我了……哈哈哈哈!”

  “雷嚴,你說清楚!”歐陽少恭急切逼問。

  雷嚴報複般狂笑不止:“哈哈哈……我詛咒你!永遠找不到……永遠孤獨痛苦……哈哈哈哈哈哈哈!”

  歐陽少恭垂首看着雷嚴,神色冷如凝冰。

  然而在另一邊,百裡屠蘇卻現出震撼已極的表情。

  “這個笑聲……”百裡屠蘇怔怔地望着雷嚴,口中低語,“我、我聽過!”

  “蘇蘇?”風晴雪聞言看向百裡屠蘇,見他臉色已瞬間變得蒼白,汗滴落下,分明是頭疼宿疾又犯了。

  百裡屠蘇瞪大眼睛愣了片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倏然如風一般縱身上前去,沖到雷嚴的身旁:“你!是否曾經去過南疆?!”

  雷嚴的神思似已模糊:“南疆?”

  “烏蒙靈谷!你可到過那裡?”百裡屠蘇大聲喝問。

  雷嚴怔了一瞬,轉頭去看百裡屠蘇,忽然,臉上一片驚異:“你、你是……這怎麼可能……”他隻是混亂地說些無意義的詞句,卻并不回答百裡屠蘇的問話。

  百裡屠蘇還欲再問,卻見雷嚴雙眼已經翻白,隻是将臉轉向歐陽少恭,口中喃喃,隻剩下殘破的話語:“絕無可能……少恭……”

  歐陽少恭冷冷地注視着他,那眼神,冷得可以穿透跳動的心髒。終究,雷嚴隻是在這冰冷的注視之下,斷了氣息,變成一具沉默的死屍。

  “雷嚴!”

  “他已無氣息……”一旁,是寂桐低低地說了句。

  百裡屠蘇愣了片刻,隻得用力地閉上了眼,心中萬千波濤,一時難以平靜。

  歐陽少恭卻轉過了雙眼,看着寂桐:“他說的那些……”

  寂桐搖了搖頭:“少爺以為,雷嚴會透露與我?”

  歐陽少恭從寂桐蒼涼的雙眼中讀不出想要的訊息,臉色轉而一冷:“我始終不明,你為何助他。”

  寂桐搖了搖頭:“我隻是不想看着少爺繼續……”

  “不用說了。”歐陽少恭生硬地打斷了她,轉過身,不再與她相對,“寂桐若願留下,我既往不咎,若是不願,便走吧。”

  寂桐滿面哀傷,默默地看了歐陽少恭一會兒,終究,也隻是說上一句:“少爺保重,寂桐以後不能在你身邊了。”言罷,緩緩拖着蒼老的腳步離開了。

  “桐姨!你……”方蘭生有些驚訝,叫了一聲,寂桐并無滞留之意,徑自去了。

  方蘭生很是不解,大聲問道:“少恭,就這麼讓桐姨走了?!”

  “她心有所決,強留何用?”歐陽少恭淡淡道。

  方蘭生卻是一時語塞,須臾,方言道:“少恭你……臉色好蒼白……雷嚴那渾蛋說的那些……”

  歐陽少恭默然,終究,隻是搖了搖頭。

  此時,紅玉走到百裡屠蘇身邊,試探着問道:“百裡公子,你适才所言……莫非雷嚴與你故鄉之事有所關聯?”

  百裡屠蘇仍閉着眼睛,似乎心中苦痛難以言說,“我記得那個笑聲。狂妄,刺人心肺,我的族人就是在這聲音中一一死去……”

  “那他就是你的仇人?”風晴雪聽了也是一驚,上前問道。

  百裡屠蘇睜開眼:“也許。”

  風晴雪思忖道:“他剛才說‘絕無可能’是什麼意思?”

  “管他什麼意思!”方蘭生憤怒地一揮衣袖,“這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說不定當年也曾經帶着玉橫做過不少吸人魂魄、喪盡天良的壞事!木頭臉這一回算親手報仇了!大快人心!”

  “想不到,還有這些往事牽扯……”歐陽少恭幽幽的言語響起,“青玉壇平日對弟子管束不甚嚴格,盡可自由來去,若說雷嚴數年間離開門派另有行事,亦是極為可能。”

  百裡屠蘇沉默了許久。風晴雪隻是看着他,漸漸地,似乎百裡屠蘇心中沁染的悲傷,也都沁進她的心裡。

  “但願真是手刃仇人!”最終,少年隻是茫茫然地說出這樣一句,“以慰我……全族之靈……”

  這時,眼尖的襄鈴卻忽地喊了一聲:“呀,快看!”

  衆人循聲看去,那始皇棺椁之上懸浮着的玉橫,竟星星點點發出光來。滿地橫斜的青玉壇弟子屍體,連同雷嚴的屍身之中,閃光的魂魄紛紛飛了出來,全被吸入玉橫之中。

  “以玉橫害人,最終連自己的魂魄都歸于玉橫,這算不算天理循環、報應自在?”須臾,紅玉不禁發出一聲感歎,衆人聞之,無不欷歔。

  “對了!自閑山莊那位姑娘!”方蘭生急切地奔出,直跑到了高高的始皇棺椁之下。吸罷魂魄,玉橫的光芒消失,緩緩落在了棺椁上面。

  方蘭生望着那塊形狀怪異的石頭,不禁撓頭:“怎麼辦?魂魄被吸進去了還能出來嗎?”他望着那石頭念念叨叨,好像有些癡傻的模樣,不停地叫着,“姑娘……姑娘……”

  不知叫了幾聲,玉橫上忽然現出了一點黑氣。

  “猴兒小心!”遠觀的紅玉不禁叫了一聲。

  方蘭生卻并未聽見,此刻的他,隻是仰首望着玉橫之上的半空。他看見葉沉香的身影漸漸地浮現了出來,那副熟悉的怨毒厲鬼的模樣,近在眼前。

  “晉磊……果然是你!”她的靈魂顯然仍被玉橫束縛,移動不得,甫一見到仇人雖然萬般憤恨,卻隻能張牙舞爪地怒罵,“晉磊!你還不死!”

  方蘭生絲毫沒有閃躲,隻是看着眼前的女鬼,神色滿是哀傷與悲憫。

  “姑娘……你的魂魄被玉橫束縛住,不能去投胎了……”他說着,語意凄然。

  “哼,投胎算得了什麼?”葉沉香的怨毒深不見底,“我隻要取你的命!”

  方蘭生眉梢低垂,輕輕地搖頭:“可是……你說的那些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一句‘不記得’就可以推脫得一幹二淨嗎?!”葉沉香怒吼。

  “也許,真是前世的我……害死了你,還有其他許多人……”方蘭生說着,有些出神,“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這話一出,那厲鬼卻一時安靜了下來,她不再揮舞利爪,而是垂首望着方蘭生,充皿的眼中,有些異樣的神色。

  須臾,方蘭生繼續言道:“但是這一世,我是方蘭生,不是晉磊,我有家人、有朋友,還不想死……我想不到要怎麼彌補那些過錯……姑娘,就讓我試着超度你,突破玉橫之力,送你前去輪回往生……”

  “給我滾開!不用你多管閑事!”葉沉香吼了起來。

  方蘭生仰頭:“姑娘,請讓我超度你吧。否則,你将永遠被束縛其中,那和在自閑山莊是完全不一樣的……你自己也感覺到了吧?”

  葉沉香一時無語,仿佛有些發呆。

  方蘭生搖了搖頭,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悲憫衆生的往生經文自雙唇之間喁喁念出,仿若西天梵唱,竟一時蕩滌了這埋葬死人的陰冷墓穴。

  “滾開!滾開!”葉沉香的鬼魂開始狂躁地尖叫,“晉磊,我不用你來施恩!你滾!”

  她的聲音凄然變調,雖則淩厲,卻并無之前陰郁可怖的怨毒,就仿佛一個陽間的傷心女子,面對着令自己既愛且恨的某個冤家發火、嘶喊,不知所措。她是鬼魂,并無清晰的面目,然而此刻若有人能定睛看透她的心底,或許會看見,她在無助地哭泣。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

  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往生咒,大悲咒。願世間一切癡怨解脫,慈悲衆生,心得平和。

  方蘭生不停地念着,自從朋友們認識他以來,似乎從未見他如此刻一般認真。雖然知道要憑咒文之力對抗玉橫,解脫被束縛的靈魂是何等艱難的一件事,但此刻,所有人都在為方蘭生祈禱,希望他心誠則靈,做成眼前這一件功德。

  “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方蘭生幽幽的經文,收束在一句清虛的梵語。

  禁锢在玉橫中的鬼魂,忽而發出一聲悠長的低歎。

  衆目睽睽之下,奇迹竟然真的發生。隻見黑氣散去,葉沉香一縷芳魂,顯現出一位青春芳華的女子,左右觀望,恍然新生。

  “這是……”沉香的鬼魂低頭看着自己,輕幽開言,那聲音也如尋常少女般明麗,并無怨毒燒灼。

  “可以了。”方蘭生放下合十的雙手,仰面望着新生的鬼魂,輕輕說道。

  葉沉香聽了,望了方蘭生一眼。

  那少年此刻臉色蒼白,唇邊卻挂着欣慰的笑:“姑娘,快走吧,你暫時不會被玉橫的力量所縛。”

  葉沉香默了片刻,仍是冷冷笑了幾聲:“一個上輩子滿手皿腥之人,這輩子居然修佛法……休想我會領你的情!”

  方蘭生搖了搖頭:“姑娘誤會了,我無意施恩化怨,隻不過想讓你好受一些,無論我前生是不是晉磊……這一刻我真的不是……你為了他,永遠不得輪回,值得嗎?”

  許久,鬼魂幽幽言道:“晉磊……你真的把我忘了?哪怕隻是一點點……”

  這一問,方蘭生卻不禁尴尬地撓了撓頭:“我……那個……”

  “别說了!”葉沉香斷然道,“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了……你隻是一個陌生人。讓我深深眷戀、愛逾性命的晉磊……令我痛苦發狂、恨之入骨的晉磊……你都不是、你都不是……”

  “姑娘,我……”方蘭生想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

  “愛是什麼……恨又是什麼……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啊,在時光之間……凡人……什麼都不是……”葉沉香舉目遠望着虛空,喃喃念叨,“你為什麼偏偏要來自閑山莊呢?還戴着晉磊的青玉司南佩……”

  “這個玉佩是他的?”方蘭生聽到這裡,卻是一驚,“二姐說,我小時候在店鋪裡看到,又吵又鬧,再也不肯走了,娘隻好買下來給我……”

  葉沉香也愣了一愣,不禁苦澀一笑:“果然……在你心裡,還是念着她……”

  “誰?”方蘭生驚疑地問。

  “在青玉司南佩裡,藏着一個人的一魂一魄,它和玉橫一樣,也可以拘束靈魂……”葉沉香忽然說出令人驚異的話語,“可是又不太一樣……那個人是心甘情願的,一直守着晉磊、守着你。”

  方蘭生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你說的……究竟是誰?”

  葉沉香神色黯然,須臾,終究是一歎:“是那個叫賀文君的女人吧。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我知道是她……”她似乎憶着往事,幽幽言道,“那時,我變成了鬼,好幾次想要殺死晉磊,卻看見他坐在這個女人的墓前流淚,簡直像是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方蘭生聽得此語,在自閑山莊時腦中出現過的畫面斷續重現,令他一時失神,如墜深霧。

  “青玉司南佩,一魂一魄永相随……她也是個傻女人……”葉沉香憂傷地說道,“我不恨賀文君……我們……隻是晉磊命裡兩個痛苦的女人……這麼多年了,她早已經去轉世了吧……假如你找到她的今世,記得好好待她……”

  方蘭生聞言一怔:“找她?要去哪裡找?”

  這一次,葉沉香卻并未回答,“我走了……”她隻是喃喃地說,“過了來生,也許還有來生……你欠我的,總有一世我要你還來……晉郎。”

  她說着,迎着方蘭生走去,就在即将碰到他的那一刹那,如煙霧般消失了。

  “姑娘……”方蘭生還欲呼喚,卻被紅玉在身後一拍,驚醒了過來。

  “她去輪回了……”紅玉言道,“猴兒的往生咒當真厲害,竟能從玉橫之中釋放魂魄。”

  忽地,方蘭生一脫力,虛弱地跪倒在了地上。

  “蘭生!”襄鈴急道。

  “不是我厲害……是那位姑娘對晉磊執念太深,一時由玉橫中掙脫出來,我才能将她超度……”方蘭生低喘着言道,“就算這樣,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幹了……玉橫裡其他魂魄,憑我根本救不了……”

  “小蘭已經做得很好了。”歐陽少恭淡淡地言道,他走近棺椁,舉袖收起了上面的玉橫。

  方蘭生問道:“青玉壇的人不會善罷甘休吧!肯定要再來搶。”

  歐陽少恭卻搖了搖頭:“未必如此。跟随雷嚴來始皇陵的,均是其心腹弟子,青玉壇其他人在之前那場叛亂中,多遭雷嚴蒙蔽,時日一久,早已有所覺察,門派中并非所有人都真心奉其為掌門。青玉壇人丁不甚興旺,雷嚴身死,遭此動蕩,必要休養生息,隻怕就此沉寂下去。”

  “那少恭是不是就能回去了?”方蘭生問道。

  “以後之事,猶未可知。”歐陽少恭言道,“好在如今已将玉橫收回,有勞諸位辛苦奔波。”

  百裡屠蘇搖搖頭。

  “我們也沒做什麼吧,”方蘭生撓了撓頭,“要不是少恭那個藥,我們大概已經趴在雷嚴劍下了……”

  歐陽少恭笑道:“少恭所長,僅是錦上添花,何況洗髓丹一事有失磊落,實乃不得已而為之,隻盼勿要再提。”

  方蘭生聽了,一時閉了嘴,乖乖地點頭。

  玉橫奪回,災禍得以消弭,救回了歐陽少恭和孩子們,匪首業已伏誅,幾位同伴這些日子以來曆盡險境,此刻突然感到一陣輕松。

  百裡屠蘇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速回安陸為上。”

  衆人抱起了猶在昏睡的四個孩子,相扶相攜,一起往陵寝地宮之外走去。數百裡外的安陸,尚有許多焦急的百姓,在等着他們勝利歸來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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