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光籠着微微的薄霧,倒是顯得亦幻亦真。
未央宮中的樓閣殿宇,在淡淡的薄霧之中更是顯得華貴不已。畢竟是天家的富貴,饒是昨夜的變故又惹得合宮不安,可是表面兒上卻依舊是妻和妾順的一派和睦景象。
在濕漉漉的宮道上,快雪軒宮人們早已經開始忙起來了。
也是,這一夜的變故,徐才人扶搖直上,很快就成為了未央宮新的寵兒。盡管徐才人一直算不上得寵,可是如今徐才人成為了未央宮中唯一身懷有孕的嫔妃,誰都看得出來,徐才人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等到蕊珠小心翼翼地将徐才人有孕的消息告訴蕭绾心的時候,蕭绾心正給自己畫好了遠山黛。蕊珠将這件事兒說完了,隻見蕭绾心微微一怔,卻是不禁失笑道:“皇上果真是好福氣,這麼快就又有孩子了。”
蕊珠遞給蕭绾心一支金累絲嵌寶石蝶戀花簪,試探着問道:“二小姐就不難過?”
“若是事事都難過,那本宮也真是要委屈死了。”蕭绾心勉強按壓住心中酸澀,低低開口道,“皇上昨夜是歇在了徐才人的鹹福宮了吧?那樣也好,徐才人得寵,連帶着嘉夫人和蘇妹妹也能沾沾光。如今雨露均沾,後宮和睦,倒是不錯。”
蕊珠搖了搖頭,隻是歎氣道:“話雖如此,隻是奴婢聽着,今個兒早上徐才人已經遷居快雪軒了。以後,徐才人就不住在嘉夫人的鹹福宮了。”
“快雪軒?”蕭绾心驟然聽了這麼一句,不禁驚愕道,“怎麼,是在乾元宮後頭的快雪軒麼?”
蕊珠颔首道:“正是。奴婢聽說,昨夜皇上已經命了内務府連夜把快雪軒收拾出來,今個兒便讓徐才人住進去了呢!”蕊珠微微沉吟道,“前頭李昭容的事情撲朔迷離,難怪皇上要把徐才人帶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護着了。可見,皇上對徐才人這一胎是真的上心了。”
然而,蕭绾心卻仿佛并沒有聽見蕊珠的話似的,隻是微微怔了片刻,随即緩緩拾起了玫瑰紅脂,淡然道:“蕊珠,你看,這玫瑰紅脂是以名貴的香料為基本,再揀了上好的鬼魅花瓣投入熱酒之中煮透。如此煮透之後,再挑了好的牛髓放入這含着淡淡玫瑰清香的香酒之中,再以旺火大燒,最後加入牛油脂,數滾之後,撤火微煎。”
蕭绾心繼而道:“最後,再慢慢摻進去新鮮的玫瑰汁子做顔料,并以青油調和,攪拌均勻。滅火後,待其自然冷卻凝固,最後便凝成了這細膩鮮豔,香氣蘊藉的玫瑰紅脂了。”
蕊珠見蕭绾心徐徐道來,不禁笑道:“奴婢以前隻知道二小姐醉心詩書和琴藝,想不到連這玫瑰紅脂的制作工藝都了然于兇。二小姐果然博學廣知,奴婢自歎弗如。”
蕭绾心卻是苦笑着搖了搖頭,道:“其實再如何也不過是女兒家的心思。隻是,蕊珠,你瞧,你瞧這玫瑰紅脂,不過就是這麼小小的一盒,便要用下這麼多的手段――徐才人在賢妃與皇後的嚴威之下還能懷有身孕,可見徐才人是個有主意的。”
蕊珠點頭道:“的确如此。隻是,如今徐才人有皇上護着,任憑别人有什麼舉動,隻怕也是不成了。如今皇上可是把徐才人捧在手心裡護着。奴婢猜想,徐才人的這一胎想必也是無礙了。”
蕭绾心略一挑眉,隻是道:“這個麼,誰又能說得準呢?你難道能說李昭容那一胎一直都不當心麼?不過,最後還不過是母女俱損罷了。能不能懷上龍胎,是徐才人的運氣。可是能不能保住龍胎,就要看她徐才人的本事了。”
蕭绾心頓了頓,又道:“對了,徐才人有孕是喜事,咱們也不能怠慢了。蕊珠,你回頭就準備一些好的東西給快雪軒送去。不管怎麼樣,場面上的活兒還是要做的。”
“是,奴婢明白,所以已經都準備好了,隻等二小姐你您過目就是了。”蕊珠笑道。
蕭绾心點了點頭,欣然道:“那你說說,都有什麼吧。”
蕊珠徐徐道:“有軟底珍珠繡鞋乳煙緞攢珠繡鞋、赤金盤螭朝陽五鳳璎珞圈、扣合如意堆繡荷包、金累絲繡花香囊、镏金掐絲麒麟送财銀器和彩繡櫻桃果子茜紅連珠缣絲帳。”
蕭绾心挑眉道:“彩繡櫻桃果子茜紅連珠缣絲帳麼?那倒是吉祥如意的好兆頭。隻是如今徐才人有孕,還是多用一些石榴圖案的比較好,看着也是舒心。還是換了石榴紋的來吧,也是多子多福的好兆頭,想必徐才人也會喜歡的。”
蕭绾心想了想,又道:“另外,徐才人畢竟是皇後娘娘的遠方表妹,這樣的禮有些薄了。本宮記得,柔儀宮的庫房裡有一柄泥金真絲绡麋竹扇和一架烏檀木雕嵌福字鏡心屏風,也都是不錯的東西。你連帶着一起送去吧,也免得别人說咱們柔儀宮小氣。”
蕊珠不禁道:“二小姐,您可真大方。”
“錢财乃身外之物,終究是要千金散盡的。難道本宮還看不破麼?”蕭绾心卻是竭力按壓住聲音的顫抖,道,“左右,我最想要的東西已經有裂縫了,還要這些個虛無缥缈的東西做什麼。”
蕊珠微微一怔,隻好低低道:“是,奴婢明白了。”
這一邊鳳寰宮中,嘉夫人正無比恭順地為皇後侍奉着湯藥。嘉夫人服侍着皇後将湯藥一飲而盡,又趕緊遞過來一枚蜜棗,溫然笑道:“這湯藥甚苦,還請皇後娘娘趕緊吃一枚蜜棗,壓一壓嘴裡的苦氣吧。”
皇後蹙着眉頭緩緩吃了蜜棗,這才稍稍舒展了眉頭,不禁笑道:“嘉夫人,這麼多年,還是你伺候地本宮最為舒心。”
嘉夫人笑着道:“是,隻要皇後娘娘不嫌棄臣妾蠢笨就好。而且,臣妾能侍奉在皇後娘娘身邊,也臣妾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呢!”
皇後見到嘉夫人如此勤儉恭順,便笑着打趣道:“瞧你,你的一張巧兒嘴兒可是怪甜的!”說罷,皇後話鋒一轉,卻是道,“對了,徐才人她遷居了麼?”
“是,已經遷居了……”嘉夫人頓了頓,卻是不安道,“如今徐才人驟然有孕,合宮驚動。現在,隻怕快雪軒的門檻兒都要被踩破了。”
皇後卻是滿不在乎地嗤笑一聲,懶然道:“是麼?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罷了。不過,嘉夫人,你也真是的,本宮給了你那麼好的東西讓你防着徐才人,你怎麼都防不住呢?”
嘉夫人無奈道:“啟禀皇後娘娘,其實徐才人她并不算無寵。而且,相比蘇良人來說,徐才人也算是頗為聰慧的。那雙珊瑚手钏雖然徐才人與蘇良人都戴着,可是徐才人看破了其中的關竅,做了手腳也未可知。”
“是啊,徐才人也不是傻子。且徐才人容貌清麗,年紀又輕,皇上喜歡她,偶爾寵幸也是在理的。如今時來運轉,寵遇并不算多的徐才人有孕了,真不知道永和宮和柔儀宮的那兩位要如何自處呢?”皇後笑道。
嘉夫人聽到皇後如此一說,趕緊跪下行禮道:“這一切都是臣妾的過失,都是臣妾辜負了皇後娘娘的籌謀,還請皇後娘娘降罪吧!”
“沒什麼――”皇後卻是疏懶道,“嘉夫人,你先起來,有話好好說。”
嘉夫人卻是顫抖着道:“若不是臣妾不當心,就不會讓皇後娘娘您這般不快了。”
皇後見到嘉夫人如此誠惶誠恐,卻是淡然一笑,道:“嘉夫人,本宮有沒有怪你,你這又是何必呢?”
但見皇後頓了頓,這才道:“既然徐才人有孕了,本宮也算是想明白了――這個孩子得來不易,且徐才人又是本宮的遠房表妹。本宮這個當表姐的,自然是會護着表妹的。嘉夫人,你說是不是?”
嘉夫人低低道:“皇後娘娘的話,臣妾不明白。”
皇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嘉夫人一眼,繼而道:“怎麼,你追随本宮多年,連這點事兒都看不懂麼?”
嘉夫人趕緊道:“臣妾雖然追随皇後娘娘多年,可是一向性子蠢笨,更是一直無法左右逢源,所以隻能依靠着皇後娘娘。”嘉夫人凄然一笑,随即道,“若是臣妾真有什麼法子,也不會如此無寵多年了。”
皇後卻是不以為意,隻是疏懶道:“嘉夫人,本宮讓你跟在本宮身邊,自然是看上了你旁人沒有的長處。嘉夫人你雖然不算是年輕的妃嫔了,可是容貌還是一等一的出挑。你性子又穩當,與皇上情分又深……其實若是你想得寵,有本宮在身後支持,也不是什麼難事。隻是,你自己不願意罷了。”
嘉夫人吓得渾身一抖,趕緊道:“皇後娘娘明鑒!臣妾雖然位居夫人一位,可是自知身份卑微,不配享受當今的榮華富貴。臣妾若是有什麼,也是皇後娘娘您關照臣妾的緣故。臣妾怎會心存争寵之心呢?”
“好啦……”皇後聽得嘉夫人的這一番明志,卻是忍不住發笑,道,“你這樣卑微恭順,可該如何是好?你如今好歹也是從二品夫人一位。你若是這樣子唯唯諾諾的,如何鎮得住下頭的妃嫔?”
嘉夫人趕緊道:“是,臣妾受教了。”
“是啊!”皇後疏懶道,“你雖然追随本宮多年,可是你卻一直是個好性子的。這前前後後得寵失寵的人那麼多,你也是全部在乎似的。”
嘉夫人赧然道:“臣妾不得皇上寵愛,在乎也是無法。”
皇後點了點頭,道:“如今賢妃和宸妃的恩寵還不少,徐才人又是扶搖直上了。啧啧,這後宮的恩寵還真是詭谲啊!可見,也不能把誰全部在乎了,興許人家就是下一個寵妃呢!”
“皇後娘娘說的極是。”嘉夫人低低道。
皇後見到嘉夫人神色緊張,便溫然一笑道:“好了,你若是不願意承寵,本宮自然不會逼你。左右這未央宮中有咱們兩姐妹聯手,咱們便會立于不敗之地。任憑别的妃嫔如此喧鬧,也總是不能翻出天去。”
“是。”嘉夫人勉強道,“隻是,不知皇後娘娘您有何計謀?”
皇後撫了撫鬓邊的烏發,故作鎮定道:“本宮私下裡問過太醫,本宮的身子是否還能有孕。隻是,當初生育哲明太子的時候,本宮的身子着實是受損了。”皇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之中卻是充滿了憤懑與哀傷,“以後,隻怕本宮也難以有孕了。”
嘉夫人見到皇後不快,便趕緊賠笑道:“皇後娘娘不必傷懷。其實不管哪一個妃嫔的孩子繼承大統,皇後娘娘您都是獨一無二的東宮皇太後。妃嫔的孩子,也是皇後娘娘您的孩子,您隻要把一顆心放在肚子裡就是了。”
“是麼?”皇後卻是嗤笑道,“嘉夫人,你一向聰明,怎麼這會兒卻糊塗起來了?不錯,本宮自然是東宮皇太後,隻是人家生育了新帝的女人才是皿脈相連的至親骨肉。本宮又能算個什麼呢?不過是一個被人供着的牌位罷了。冷冰冰地放在那裡,又有誰會在乎呢!”
嘉夫人一凜,低低道:“是,臣妾知錯……”
皇後繼而咬牙道:“最好的結果,自然是本宮自己的兒子繼承皇位。但如若不能,有一個隻認本宮一個為母親的孩子繼承皇位,本宮也能夠接受。”皇後目光一冷,厲聲道,“反正,本宮斷斷容不下這未央宮裡一次出現兩位太後!”
嘉夫人心中一動,失聲道:“皇後娘娘!”
皇後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嘉夫人,淡淡道:“怎麼,你明白了麼?”
見到皇後如此兇有成竹的樣子,嘉夫人隻得深深地俯下身子。這個時候,皇後突然目光一冷,道:“嘉夫人,有件事,本宮想讓你幫着本宮籌謀。”
嘉夫人趕緊道:“皇後娘娘有話隻要吩咐便是。臣妾一直忠心追随皇後娘娘,必然為皇後娘娘肝腦塗地。”
皇後微微湊上前來,低低道:“本宮要你――去母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