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倒不介意我這失禮的表現,隻是又默默帶上口罩、墨鏡,從牙關裡吐出幾個字:“整容失敗。”她又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裡面是一個看起來眉清目秀的女孩,一臉純真的笑着。我接過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問到:“這是你以前?”她點點頭,伸出手輕輕摩挲那張照片:“雖然不夠好看,卻不像現在活似一個怪物。”
我有些不解她的意思,幹脆直接問道:“你覺得你以前不好看?”她苦笑起來:“是啊,你看,我眼睛不夠大,又是單眼皮,鼻子也不夠挺拔,最重要是一張圓臉,活似二兩肉塞在腮幫子裡,突突的,難看死了。”我再一次看向那張照片,隻覺得裡面的女孩眼神俏麗,一張小圓臉也可愛動人,根本不似她口中說得如此差勁。我心裡有了幾分了解,于是又端起酒杯,邊喝邊和她聊:“覺得不美,所以才會去整容?”
女人的聲音居然一下變得戾氣起來:“從小到大,從未有過人誇我漂亮。小時候,我爸爸總是喊我小塌鼻子。多難聽啊,塌鼻子。我羨慕那些因為容貌出色,而有更多特權的女人,她們也許能力不如我,但就因為漂亮,便可以為所欲為,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我點點頭:“那你,是想得到什麼,願意吃那麼多苦。”我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她的鼻子:“一定很疼吧,做那麼多手術。“
女人好像沒有想到我會如此問她,她的聲音軟下來,卻全都是苦澀:“我愛上了一個男人,可他卻不愛我,偏偏喜歡的是一個尖臉大眼的女人。那個女人樣樣不如我,除了長得比我好看,論學識、工作、家庭,都比我差了一截子。最可氣的是,那個女人居然還拒絕了我愛的人。我知道了,又低聲下氣的去找他,問他為什麼甯可選一個不愛自己的賤人也不選我,他竟然說,他也不知道,可能隻是偏偏喜歡那個女人的樣子。我傷心欲絕,隻想的是,如果我換一張臉,那麼他會不會愛上我呢。于是我攢夠了錢,找了整容醫生來給我整形,眼睛割了雙眼皮又開眼角,鼻子墊了一次不夠,又墊第二次,第三次,削了骨頭,又墊下巴,直到人造出一個瓜子臉才可以!”女人凄厲的呼喊着,空蕩店堂裡響徹她充滿怨恨的回憶,我聽着她一點點描述自己改造自己臉的過程,竟然覺得渾身發冷。
“我用這張新臉去見他,滿以為他看見就會喜歡,誰知道他卻吓的問我怎麼了,還說更喜歡以前我的樣子。”女人冷笑起來,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也能覺得她此刻一定扭曲了五官,眼睛裡噴出火星來。“哈哈哈哈,我費了這麼多力氣,他居然還不滿意,我隻好變本加厲的整自己的臉,眼睛繼續變大,鼻子繼續做高,臉磨了一次又一次。”
我喝下壺裡最後一口酒,也冷冷的說道:“可惜你的臉不是一塊鐵闆,終于承受不住這麼多折騰,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女人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終于大喊道:“這一切都怪他!怪這個世界,怪這些看不起我們平凡容貌的所有人!”我搖搖頭,冷峻的說:“不,這一切,隻能怪你自己。”
女人愣住了,似乎沒有料到我會這麼說,她不可置信一般問道:“我有什麼錯,我隻是想變美而已!”我繼續搖着頭說:“你不是想變美,你隻是貪。”她終于撲倒在桌上痛哭起來:“我愛他啊!我是真的愛他!”
喜善這時端着一盤珍珠丸子來了,我柔聲說道:“蓮子和鮮藕剁碎一起拌入肉餡,咬在嘴裡不會覺得和普通肉丸那般蠢笨,隻會覺得清氣滿口,加上一顆蟬蛻花泡水,用來漲了上等糯米,裹了丸子後入蒸籠大火蒸熟,蓮子鮮藕加上蟬蛻花的神效,可使你容貌恢複以前模樣。隻不過,”我故意頓了一頓,才接着說到:“你會忘卻那男人,此生也不再可能得到他的愛。”女人一秒也沒有猶豫,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掀開了口罩,也不顧燙嘴,甚至連筷子也沒有用,直接就用手抓起珍珠丸子塞進嘴裡大口大口的嚼了起來。
我轉身走上樓去,喜善跟在我身後小聲問到:“她不是愛那個人嗎?”我平靜的回答他:“隻不過是更愛自己罷了。”喜善有些恍惚:“可你說,夢廚譜讓你幫助的,是因情而苦的人。”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淚流滿面的女子:“也許,真的沒有人,曾經愛過她。而我,希望的是,她以後,能明白過來,好好的愛自己。”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裡馀。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書中無别意,惟怅久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