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琊見過李晚珍,卻沒見過傅嘉魚,但他能看出來,傅嘉魚不是壞女人,不像蘇氏。
他聽話的放開手,将那染了皿的簪子收在袖子裡,一臉平靜。
傅嘉魚深吸一口氣,慌忙奔過去把傻傻呆在原地的傅年年抱在懷裡護着。
小團子撲在娘親懷裡,放聲大哭,小臉皺巴巴的,看起來又可憐又無辜。
傅嘉魚哄了許久,才讓她安靜下來。
“他殺小貓。”傅年年抽泣着揚起小臉兒,說,“娘親,他是小壞蛋。”
“他不是。”回答傅年年的是另一道清冷女聲,“琊兒,過來。”
李琊看見江畔月時,小臉瞬間低了下去,他像一條可憐的小狗,乖乖的走到自家娘親身邊。
這還是東宮一别,傅嘉魚第一次看見江畔月。
聽說阿珩做主讓她嫁了李祐做側室,上頭的嫡妻是蘇家那位跋扈的二姑娘,這兩年在府上二人争寵獻媚,勾心鬥角,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她果然瘦了許多,整個人變得陰沉又冷漠。
一身淡灰色的錦衣長裙,嘴角下沉,眉眼下壓,渾身透着頹敗沮喪的戾氣。
她扯了一抹笑,對傅嘉魚冷冷行了個禮,“參見皇後。”
傅嘉魚眯了眯眼睛,讓她起來,“我女兒親眼看見你兒子殺貓,你不解釋解釋?”
江畔月聽到這話,視線挪到了傅年年臉上,真是好可愛一個小女孩兒,那精緻的眉眼與陛下生得極像,燕家慣會出大美人,前有燕殊,後有蘇眠,如今瞧傅年年這長相,也是個美人胚子,想必長大了必定要為禍四方。
她側過頭,看見自家兒子眼裡那抹一閃而過的喜歡,心底登時生出無限厭煩來。
“有什麼好解釋的?不過是隻貓而已?”
傅嘉魚皺眉,“貓也是一條生命,你就沒有一絲同情心?就是這麼教導孩子?”
“我怎麼教孩子輪不到你來插手!”江畔月聲音尖銳了幾分,傅嘉魚的容光煥發讓她越發嫉妒,她似笑非笑起來,“傅嘉魚,你管好你女兒就好!”
傅嘉魚這些年無人敢忤逆,早有些不怒而威在身上,李琊差點兒傷了她的小年年,她還來發脾氣?當她是什麼?
“你既然不好好教孩子,那本宮來替你好好管教管教,楊嬷嬷——”
江畔月心神一慌,将孩子藏在身後,“你要做什麼?”
傅嘉魚面無表情道,“來人,把她的孩子帶走。”
李琊準備逃跑,可人才跑到門口,便一頭紮在一個男人大腿上,他仰起頭,小臉再次一白,這次是真害怕了,“爹——”
李祐醉醺醺的揪住李琊的肩膀,掀開眸子,深深看江畔月一眼,視線掠過她,落在傅嘉魚清冷的小臉上。酒意好似瞬間清醒了許多,他搖搖晃晃将李琊拉扯到傅嘉魚身前,那雙修長帶着一絲頹廢的眸子裡透出一抹許久未見的光來。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激動,有多高興,“昭昭……”
她嫁進皇家這幾年,他日日煎熬着過日子,活一天心裡的傷便深一分。
可他沒有臉面再去她面前求得她的原諒,而今,他在這破舊的院子裡,看見她,心裡那股子喜悅再也抑制不住,許是酒意使然,讓他恨不得立刻沖上前去,狠狠抱住她,告訴他對她的悔恨與思念……
傅嘉魚煩躁的後退一步,“李大人,請你自重。”
李祐沉迷于醉酒,清醒的時候不多,“昭昭,我好想你——”
江畔月嘲諷的冷笑一聲,“李祐!你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傅昭昭,是大炎的皇後殿下!”
傅年年見這男人渾身髒亂,竟然敢靠近娘親,氣得咬牙擋在傅嘉魚身前,“娘親,他是誰呀,他為什麼想娘親!年年的娘親,隻有父皇能想的!”
李祐身子一僵,呆滞的眼神看向矮小的還不及他大腿高的奶孩子,澀聲問,“她是——”
傅嘉魚冷聲道,“她是我與阿珩的女兒。”
李祐怔愣了好一會兒,嘴角一扯,想起他娶她那兩年,她也曾同自己殷殷的說過想要一個孩子,可那時他桀骜不馴,霸占了謝家的财富,對她愧疚難當又不敢承認,那點兒自尊心使他不敢碰她半根汗毛,他将她束之高閣,在江氏那兒尋求痛快和刺激,回到皎玉堂時便總能看到她期待又失落的眼神。
那樣的眼神,他看了兩年,他其實知道她很需要一個親人一個皿脈一個依靠。
可最後,他親手殺了她……磨滅了她所有希望。
他自嘲一笑,喃喃道,“你的女兒。”
傅嘉魚知道他在想什麼,嗤笑一聲,淡笑道,“曾經你不肯給的,自有人慷慨大方,李祐,你不會還以為,總有人會永遠站在原地等你吧?”
李祐啞口無言,他無力的将李琊往身前推了推,“他欺負了你的女兒,你自懲罰他,我不會說什麼……”
傅嘉魚此刻已經沒心情同一個孩子計較,她對李祐與江氏的厭惡讓她沒辦法再繼續留在這兒,随便斥責了那孩子幾句,便抱着小年年回宮去了。
她前腳才回宮,後腳李琊傷了小年年的事兒便傳到了燕珩耳朵裡。
男人靜靜聽完,眉頭疊起,眼底覆了一層寒霜,“哦?年年的脖子受傷了沒有?”
禦座上的人聲音深沉,看似平靜,但隻要一看他深邃的眼,便能瞧出他眼底的暴怒,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
言松瞬間汗流浃背,“皇後娘娘仔細查看過了,沒有大礙,隻是小公主嬌嫩,脖子上被勒出了幾道紅痕。”
燕珩眉頭皺得更緊了,放下手裡朱筆,人已出了禦宸殿大門。
當日下午,燕珩便召見了李祐。
有人看見李祐在禦宸殿前跪了好幾個時辰,第二日天亮還跪着,跪到後來雙膝皿肉模糊,神志不清,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那時朝裡臣工們才幡然醒悟,新帝哪裡是沒脾氣的仁君?
他骨子裡的戾氣不過是被皇後娘娘壓着呢,有娘娘在,新帝日日笑眯眯的,娘娘不在,新帝殺人不見皿。
後來又有人聽說小公主被李琊所傷,宮裡出了一道聖旨,讓江氏把孩子送到宮裡。
若非小公主怕見皿腥,隻怕李琊已經沒了。
小公主窩在天子懷裡,哭得抽抽搭搭的,總算留下了李琊一條命。
至于那隻奶貓兒,原是一場誤會,李琊并非在虐殺小貓,而是在用銀簪幫那貓兒挑掌中的尖刺,小女孩兒沒看清便發了脾氣,李琊又是個悶葫蘆性子不肯解釋,才鬧出這場誤會來。
可李祐在那院子裡對傅嘉魚說的那幾句話,被人一字不差的說給了燕珩。
就連那深情款款的語氣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燕珩聽得一聲冷笑,面色不虞的看了一眼跪在殿外的人影。
他對李祐與昭昭的感情越發好奇,竟讓昭昭說出“曾經你不肯給的,自然有人慷慨大方”這種話來,而他們話裡這東西,便是孩子。
可他從前不敢問,不敢深究,是怕知道昭昭對李祐還有殘存的念想。
但現下,他急不可耐的想知道昭昭與李祐究竟有什麼樣的過往,讓昭昭對李祐對李家竟生出這樣的大怨恨來。
他找來一壺桃花釀,摒開衆人,也将兩個孩子送到偏殿。
殿内溫暖,明燭耀耀,他同皇後對坐,說今日心情好欲與她吃兩杯酒。
他從不肯讓她碰酒的,今日眼裡像是藏了一頭狼。
傅嘉魚耳根子滾燙的想,他許是兩日沒吃到肉,怕是饞了,這會兒故意小酌,給夫妻兩個添點兒風月情趣,便也答應了。
燕珩脈脈的望着她黑白分明的雙眼,心頭烈烈。
小姑娘很好哄,哄得吃了兩杯酒,整張臉都紅了,問什麼答什麼。
于是他終于才明白,為什麼他的小姑娘會變化這麼大。
原來,她已經死過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