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唐黎月喝完了糖水後,跟郁敏川去到了莊園最南邊。
這裡是一片足球場大的植物園,裡面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花草草。
園中花海深處伫立着一座陽光玻璃房,玻璃房裡挂滿了輕柔的白紗,随着微風吹過,白紗伴着落葉和花瓣飛舞着。
白紗被風卷起時,唐黎月看到了玻璃房中的一架黑色烤漆鋼琴。
唐黎月驚,“你會彈鋼琴嗎?”
郁敏川淺笑,“你來郁家前,真的沒有了解過我分毫嗎?”
唐黎月尴尬搖頭。
郁敏川也不在意,操控輪椅帶唐黎月走進玻璃房。
玻璃房裡除了鋼琴,還有一個用藤蔓編織的秋千,郁敏川讓唐黎月在秋千坐下,他則坐在輪椅上撫摸一塵不染的鋼琴。
郁敏川的手指纖細修長,在黑白相間的琴鍵随意彈幾下就是悅耳的音符。
郁敏川的神情變了。
如果說靠近鋼琴之前的他是溫柔的清風,那此刻坐在鋼琴旁的他,就是高貴的王子。
郁敏川活動了下手指,雙手終于認真擺在琴鍵上。
擡眸,目光看向唐黎月,笑道:“月月,你是我車禍後的第一個聽衆。”
唐黎月雙手捉着秋千藤蔓,眼神有些驚訝。
但顯然郁敏川不需要唐黎月的回應,他閉上雙眸,指尖靈活優雅地在琴鍵上跳動。
天是晴朗的、溫度是适宜的、清風是柔和的。
眼前的郁敏川,是耀眼的。
音樂能表達情緒不假,盡管唐黎月不懂鋼琴,也能從他彈奏的音符中聽出一種孤寂感。
而最後一個音符,在回音半秒後也停了下來,一曲完畢。
郁敏川擡眸,好看的眼睛含着期待地t望着唐黎月。
唐黎月趕緊鼓掌給郁敏川捧場,“好好聽!”
郁敏川笑,“三年不碰鋼琴,已經退步了許多。”
“你……車禍後就不彈了嗎?”
郁敏川操控輪椅來到唐黎月身邊,淺笑着幫她推動藤蔓秋千。
然後輕聲問道:“月月,在人前我們假扮恩愛夫妻,那在私底下,我們算不算是朋友?”
唐黎月稍微愣了下,然後點了點頭,“嗯。”
算吧?
雖然才和郁敏川認識一天,但這一天感覺發生了許多事情,郁敏川替她瞞下昨晚的荒唐事,又護着她照顧她。
她跟郁敏川相處時不用緊繃神經,不用擔驚受怕,她是不排斥跟郁敏川做朋友的。
所以,是朋友吧。
得到想要的答案,郁敏川的笑容真切了許多。
他輕聲開口:“剛剛在西圖瀾娅餐廳你問我,堂堂郁家少爺怎麼會身不由己,當時我不想答,因為訴苦是需要勇氣的。”
“但我仔細想想,我們未來要扮演很長時間的恩愛夫妻,讓你更了解我是應該的,而且你剛剛也說了,在私底下我們算朋友。”
“那我就和我的朋友說說我的故事吧,你想聽嗎,月月。”
唐黎月看到了郁敏川眼睛裡透露出的孤單感。
這種孤單感戳動了唐黎月,因為她知道有苦沒地方訴說的滋味有多難受。
所以,唐黎月點頭,沖郁敏川露出善意甜美的笑容,“嗯,想聽。”
風吹過,卷落粉紅色的花瓣,恰巧落在唐黎月肩頭。
她的及腰長的發絲也被風吹起幾縷,發絲将花瓣撥落,被撥落的花瓣,正巧落進了郁敏川掌心中。
這一刻,郁敏川聞到了一股鈴蘭花的馨香。
不知道是花瓣香,還是唐黎月的體香。
這香味是淡淡的、甜甜的、讓人靜心安神的。
“敏川?”見郁敏川愣住,唐黎月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郁敏川這才回神,不着痕迹地将花瓣攥在手心。
然後才娓娓說道:“作為郁家的長孫,我确實比所有小孩都要幸運,畢竟這個身份就注定了我衣食無憂。”
“可除了金錢和尊貴的身份,我似乎沒有别的了。”
“郁家莊園的每棟别墅之間都相隔着一兩千米的距離。從我記事起,我就住在現在的别墅裡,而爺爺、我的父親母親,都住在他們自己單獨的别墅中。”
“明明是一家人,我卻隻有在每天早飯上才能看見他們。”
“平常見不到面,導緻吃早飯的時候我特别想要被他們關注,所以我會叽叽喳喳說很多話,比如今天學校學到了什麼,考試又考了一百分。”
說到這,郁敏川笑問:“你猜他們是怎麼回應我的?”
唐黎月道:“誇贊你?”
郁敏川還在笑,笑容苦澀,“他們讓我閉嘴。”
唐黎月一愣,“啊?”
“因為我吵到他們聊工作了。”
唐黎月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郁敏川繼續開口,“說他們不愛我吧,我從小要什麼有什麼,說他們愛我吧,卻都不願意把我帶在身邊。”
“但還好,在這個家,我也不是那麼的沒有存在感。”
郁敏川摸了摸鋼琴,“因為二叔看我可憐,搬到了我的别墅跟我一起住。”
“每天放學回來,我都會跟在他身後跑。他會帶我去打球、賽車,跑步。”
聽到跟郁墨淵有關,唐黎月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脊梁。
“我跟二叔隻相差五歲,比起叔侄我們更像是兄弟。”
“我叫他淵哥,他叫我小阿川。”
“這台鋼琴,就是他送我的十歲生日禮物。”
唐黎月開口:“聽起來郁墨淵對你很好,但是今天看你們的相處,怎麼感覺不是很和諧?”
“因為他,害死了我爸。也害我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唐黎月瞪大眼,不敢置信。
原來傳言郁墨淵為了家産害死自己親哥哥的事情,都是真的?
郁敏川開口,“從擁有鋼琴後,我的生活稍微有了意義,我喜歡琴鍵在我手底下跳動的感覺,我每按下去,它們都會用最悅耳的聲音來回應我。”
“對鋼琴,我是有天賦的,鋼琴老師在教了我一年後,就表示我已經是大師水準了。他推薦我去參加了鋼琴全國大賽。”
“而那時十歲的我,居然一舉拿下華國區第一名。”
“十五歲,拿下全國第一名。”
“十八歲,我被青年大劇院選中,邀請我成為他們的首席鋼琴師。我又用了兩年的時間,成為了最年輕的鋼琴家,成為了最受矚目的鋼琴王子。”
“月月,你能體會那種被所有人注視着的感覺嗎?很爽。”
“能容納五萬人的場館裡,每一個觀衆都是為我來的,我彈奏時,他們會安靜地聆聽,而我彈奏完畢時,他們也會大聲呐喊‘王子安可’。”
“二十歲生日快到的時候,我開玩笑地跟二叔提了句,我的生日願望是讓爺爺爸爸母親能來聽一次我的彈奏會,二叔表示他會幫我完成這個生日願望。”
“剛好,我的第一百場彈奏會,正好安排在二十歲生日當天。”
“郁家吃早飯的規矩是雷打不動的,在吃早飯的時候,二叔提出了讓所有人都必須來聽我的彈奏會。”
“爺爺沒什麼意見,他應允了。”
“而我母親,毫不留情地說‘好好當你的郁家長孫不行嗎,不指望你能到集團幫忙,能不能别出去丢人現眼,在古代隻有妓人才會給别人表演’。”
“我爸倒是不反對我彈鋼琴,還誇我厲害。但,他選擇回集團開會。”
唐黎月問,“那……最後隻有郁老先生去了嗎?”
郁敏川笑:“我一開始就沒奢望過他們會去聽我的彈奏會,但,二叔這個人一向強勢霸道,他覺得答應過我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唐黎月聽得認真。
郁敏川繼續道:“所以,他直接把我爸塞進了車,讓我爸親自送我去劇院。”
“郁家的男人,沒一個是不強勢的。二叔強勢,我爸自然也是。所以我爸直接踩油門将車往集團的方向開。”
“二叔自然是不滿,開車追來……”
唐黎月心揪緊了,因為不用郁敏川繼續說,她也能猜到了後面的走向。
郁敏川低頭摸了摸自己沒有知覺的腿,露出諷笑:“二叔追不上,開了車裡的對講機,說了句‘你今天不好好去聽阿川彈奏會,我明天就去集團跟你搶繼承權’。”
“這話一出,我隻能感受到身下的車像炮彈般沖出去,直直撞向一輛裝滿鋼筋的貨車。”
“車窗被鋼筋捅破,我眼睜睜地看着鋼筋刺穿我爸的身體,鮮紅的皿液噴濺出來,染濕了我的半邊身體,我還能感覺到,我爸滾燙的皿液滲進了我的眼珠裡。”
郁敏川的身體在發抖,不知道從哪句話開始,他的手就緊緊的掐在自己的大腿上。
腿是沒知覺,可指尖卻用力到泛白。
唐黎月有些坐立難安,想了想,還是伸手輕輕将郁敏川的手拉開,不讓他掐自己。
“别回想了,都過去了……”
除了這種沒用的廢話,此刻也說不了别的。
郁敏川主動握住唐黎月的手:“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叫過他淵哥,從那以後,也再沒了願意聽我說話的人……”
“以後我聽你說話。”
郁敏川擡眸,眼神充滿希望,“真的嗎?”
唐黎月堅定點頭,“嗯,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郁敏川這才重新展顔笑,“嗯,我們是朋友,一見如故的朋友。”
唐黎月的每一個個回答,都在郁敏川的預料當中。
而這也是讓他想要的,也是他扒開傷疤賣慘的目的。
但是,當朋友兩個字從唐黎月嘴裡毫不猶豫地說出來,竟讓郁敏川有些無措了。
唐黎月太真誠了。
她的真誠讓郁敏川産生了一絲愧疚感,好在唐黎月并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