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的缥缈，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煙霧散開，她終于敢直視自己的心，不在做鹌鹑，勇于抗争這段無疾而終的竹馬情意。
沈墨面色寸寸蒼白下去，慣來沉靜的眸子染上慌亂與執拗:“清婉，那隻是對旁人，我對你，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與你的家族大義相比呢？”林清婉豁然起身，直視着他。
“沈墨，與沈家前程相比，你舍棄我又何止一次兩次。”
“我想要的，與你能給的，背道而馳，如今林家脫離世家之列，我已自由再不受束縛，你我……”
“不可能！”沈墨聲音驟然提高，帶着冷凝。
“我絕不會答應退婚，兩兩相厭隻是你的猜想，或是你心中住了旁人，才會想舍棄這段婚約。”
“清婉，我知你不喜我的權衡利弊，我也知是我種種行徑，讓你寒了心，可我對你之心，一如往常，不曾有半點松動，哪怕…”
他将口中話咽了回去，轉而換上冷沉:“林家受了重創，已今非昔比，退婚一事，我不應，誰都退不掉。”
“你若堅持，隻會給林家帶來災難，所以清婉，别在生出這樣的心思，你是我的人，這一生都是。”
林清婉看着面容冷沉，渾身戾氣的男子，隻覺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們畢竟曾兩情相悅，承載了所有的少年歡喜，她想平心靜氣，彼此體面的退場，而不是以這種方式。
“沈墨，我不想餘生提起你，隻餘恨意，畢竟，年少時，我是真的歡喜過你。”
話落，她不在看僵立的男子一眼，轉身看向林清怡。
“大姐姐，我帶你回家，回你自己的家。”
語未落，淚先掉，她揚聲喚門外的檸襄。
檸襄快步進來，身後卻跟着一臉悲傷的趙嬷嬷。
“小姐，夫人見您一人出來不放心，讓老奴前來瞧瞧。”
卻不曾想竟是發生了這樣的事，趙嬷嬷一聲輕歎，盡是惋惜。
林清婉微微點頭，“如此正好，你叫上幾個嬷嬷，扶大姐姐上馬車吧。”
趁屍體還沒僵硬。
趙嬷嬷應聲，将門外帶來的婆子叫進來，幾人拿棉被包裹住林清怡的身子擡了下去。
林清婉跟在後面，走出門口時，她腳步突然頓住，輕聲道。
“表哥，你救了林氏一族，我本應該謝你，可…”
“對着大姐姐屍首，這句話着實太過殘忍。”
沈墨抿唇不語，聽着少女的腳步聲遠去，他的心仿佛也墜進了深淵。
……
林府門前，烏泱泱站了許多人，其中包括剛從牢房放出的男眷，各各神情悲切，垂頭喪氣，絲毫不見歡喜。
連林老爺子，林老夫人也相攜等在那，亦是神色傷感。
連再次被禁足的張氏都給放了出來，女兒大喪，她身為人母總是要見最後一面的。
隻可惜她的心思渾然不在這上面，隻一門心思的瞅着她的寶貝兒子，眼眶濕潤，若非人太多，她早就哭訴上了。
林軒封站在最後，一臉不滿，“母親，我剛回來都快餓死了，竟還要站這裡接那個喪門星。”
“若不是她，我怎又會吃這苦？真不知道祖父，祖母怎麼想的，真是老糊塗了，這樣的外嫁女還理她做什麼，有夫家不回，弄個屍首還擡回娘家，也不嫌晦氣。”
張氏撇撇嘴，沒有說話。
說一點都不難過是不可能的，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總是有些不舒服的。
可比起那點不舒服，還是兒子更重要，她也很贊同兒子的話，人都死了，真不知拉回來做什麼，可近幾日吃的苦頭，讓她收斂不少，自然不敢置喙。
“行了，最多一個時辰就結束了，你再忍忍，回頭母親讓小廚房給你做你最喜歡的紅燒雞，乖哈。”
張氏壓低聲音安撫道。
她聲音小，其餘人聽不到，可她身邊的林二爺卻是聽的清楚，他狠狠的瞪了妻兒一眼，怒火中燒。
若非時機不對，他定要動手好生教訓他們一番。
以往，他也覺得女兒沒用，想站穩腳跟，光耀門楣都得靠兒子，所以無論張氏怎麼剝削，薄待大女兒，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做不知。
可在牢房走過一遭，看到大哥與兩個侄子對侄女的厚愛，才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他滿心的懊悔，卻又在剛回府時聽到這樣的噩耗……
他的大女兒，他還來不及補償，來不及将她拉出司家那個泥潭，就為了救他，救她那狼心狗肺的弟弟，被人害死了……
林二爺不禁老淚縱橫。
張氏被林二爺這一眼吓得噤了聲，畢竟她先後闖了太多禍，她怕林二爺真的一氣之下休了她。
林軒封卻是不以為然，這種眼神他在牢中看的太多了，已經習慣了。
每次他一開口，父親與二堂哥都會露出這樣恨不得殺了他的眼神。
祖父是怒其不争，滿眼嫌惡。
而大伯與大堂哥，則是冷眼旁觀，絲毫不理會，仿佛他隻是一條臭蟲。
沒人喜歡他，所有人都看不上他。
林軒封目光掃過衆人，眼中恨意仿佛浸了毒。
……
“大公子。”輕羽無聲無息出現在門口，他掠過衆人，沖林軒瑾行了一禮。
林軒瑾蹙了蹙眉，擔憂問:“你不是随小妹一起的嗎？小妹人呢？”
輕羽垂下眼簾，“三小姐讓屬下先回，告知府上一聲，請先備好棺椁，大小姐……不想入府！”
他話落，門口安靜的落針可聞。
外嫁女入母家墳，本就是不為世俗所容，更何況大家士族。
可林清怡是為救林氏一族而死，林老爺子經這一遭，心态有所變化，也默認了林清怡回林家發喪。
可卻不曾想，大孫女竟不願。
他冷冽的目光瞥向二房，盡是失望，半晌，他微微閉上眼睛，擺手道。
“既如此，就遂了大丫頭的願，老大家的，府上不是有口上好的楠木棺，讓下人擡過來，給大丫頭用。”
那是準備給他這一家之主。
可此時，誰都沒有開口反對，王氏紅着眼圈應了聲，吩咐人去辦了。
須臾，棺材就被下人擡出，放在了府門。
一刻鐘後，林家馬車也從街角拐入，晃晃悠悠停在了府門口。
林清婉一臉憔悴的下車，隻沖門口的長輩福了福身，便回身吩咐允風。
“将棺材打開，送大小姐。”
允風應聲去辦。
王氏準備了很多東西，立即有人上前擺蠟，放上貢品等物，随後燒紙。
趙嬷嬷又帶那幾個婆子将林清怡從馬車中擡出，放入棺椁。
儀式簡單至極，卻是林清怡生前遺願。
林老爺子不曾上前，林老夫人卻是拄着拐杖過來送了一程，她褪下手腕玉镯放了進去，老眼濕潤。
“大丫頭，祖母替林氏一族謝謝你。”
王氏也同樣褪了幾件首飾放了進去，發喪雖簡潔，卻不好什麼陪葬都不帶，到了下面被為難。
幾個大男人雖未曾上前，卻都滿臉悲色，垂首哀傷。
可身為親母的張氏，卻眼神閃爍，躲得很遠，不肯上前看一眼。
林二爺給她使眼色，她佯裝看不見，垂頭給林軒封整理衣服，氣的林二爺面露青筋。
林老爺子聲音冷冽，“老二家的，那是你的親女兒。”
“死…死都死了，看一眼…又…又不能活過來。”張氏搓着手低聲嘟囔道。
“你…”林二爺手指着張氏，抖得厲害。
張氏驚的雙手捂臉，躲到了林軒封身後。
看到這一幕，林清婉隻覺得諷刺。
她側頭看向棺材，清冷開口。
“二叔不必逼迫她了，大姐姐不會想見到你們。”
“她臨終前言，古有剔肉還骨，她今将命還給你們，隻盼今後再無牽扯，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