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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840 2024-08-29 11:11

  等到我們都死了,他們就能進來了。

  孩子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個陌生的命題。

  朱厚照印象中的孩子,就隻有弟弟妹妹蠟黃的小臉和小貓似得哭聲。而月池印象中的孩子,仍源於前世母親的勸說。

  她身邊不缺男人,卻始終不願走進婚姻的殿堂,更不願生下自己的孩子。隨著年歲的增長,母親頭上的華發越來越多,她終於忍不住道:“你想玩,不想結婚,不想受拘束,我都沒說什麼。沒道理男人能多情,女人就不能享樂。可你,總該有一個自己的親生骨肉,否則,等我們去後,誰來照顧你?媽媽還記得你小時候,又機靈又懂事……小孩子多可愛啊,你就一點兒都不喜歡嗎?”

  她當時是怎麼說的:“喜歡啊,可我最喜歡的,還是我自己。”

  麵對母親的無奈,她以玩笑相對:“再等等科技發展吧,說不準日後男人也能生孩子呢?您放心,到了那個時候,我也一樣不缺願為我生孩子的男人。”

  然而,她沒有等到未來,反而回到了過去。她的男人不能生孩子,卻能輕易奪別人的孩子。孩子的父母非但不怨,反而喜出望外。而她既不必受生育之苦,也不用費教養之愁,一切都有下人包辦。她要做的,就是沉浸式享受過家家給她帶來的幸福。

  至於朱厚照,就是更是樂在其中了。第一天,他就安排給他們一家三口,做了成套的衣裳,雕琢成對的美玉。月池看得眼暈,她靠著軟枕,定了定神道:“他才三歲,衣服當以細軟為主,不必加金絲紋繡,更不要頻繁給他換衣裳。”

  朱厚照道:“可這樣才好看啊,你瞧瞧多可愛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細不可聞。

  第二天,他就又出新招,命豹房的人送來了狗、豹子和狐狸的幼崽。聽著滿屋的嚶嚶叫,月池:“……”

  朱厚照理直氣壯:“小時候,他們怎麼都不肯讓我碰這些,如今我既做了父親,自該叫他事事順心。”月池深吸一口氣:“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們不讓你碰,是覺小孩子肉嫩,輕易就能被傷呢?”

  第三天,沉浸在亢奮中的朱厚照終於決定做一些爹該做的事。因為就孩子的名字始終無法達成一緻,月池翻閱字典,而朱厚照則開始造字。按照洪武爺的規矩,永樂爺這一脈的字輩應為:“高瞻祁見佑,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所以,這個孩子的名字第二字當為“載”,第三字當序土德。隻是以土為偏旁的字,哪有那麼多好聽又寓意深刻的。皇爺於是大筆一揮,決定自己來造。月池看著這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字,隻覺眼睛疼。雖說是在為元素周期表做貢獻,但也不必這麼折騰吧。她道:“大名可以慢慢琢磨,不若先取個小名,叫著再說。”

  這又是捅了馬蜂窩了。皇爺開始左右為難,就他個人的審美來說,哪怕是個小名,也要不同凡響,可他在民間接觸的人,都告訴他,需得取個賤名才好養活。那麼,得到什麼程度才夠呢?

  於是,月池就聽到,他在小聲地叫孩子:“蟲兒?小擖?”

  稚童兩眼蓄滿淚水,哭了出來。他又驚得捂孩子的嘴。月池扶額,不能再讓他這麼帶下去了。

  第四天,她終於起身,接過孩子的教養之責,至此整個摩訶園方重回正軌。人人走路都帶風,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隻有經這麼一遭,才會發現有一個情緒穩定又穩重靠譜的上司是多麼重要啊。

  月池很快就一錘定音,孩子的乳名喚作丹哥兒。朱厚照不解其意。月池道:“‘丹哥時引舞,來去跨雲鸞’。丹哥即為鶴的別稱。”

  “丹哥兒,丹哥兒。”朱厚照念了幾次,“鶴壽千年,鴻儔鶴侶,的確是好寓意。”

  他將這孩子高高拋起,又接住:“你有名字了,丹哥兒!高興嗎?”

  月池:“……快放下!”

  她定下了課表,丹哥兒上午讀書認字,中午午休,下午玩耍鍛煉,晚上回來早早睡覺。

  每天清晨,月池就帶著這個小糯米團子在桃花林中讀書。落英繽紛,紅香滿地,一大一小或誦讀《三字經》,或一起寫字,有說不出的溫馨和樂之感。

  月池給丹哥兒了一個小冊子,隻要他聚精會神完成一項任務,她就在他的冊子上蓋一個小紅花,紅花累積到一定數目,就能提各種的要求。丹哥兒一聽,眼睛就亮了。他本來就是個懂事的孩子,從此更是勤勉,甚至要把玩樂的時間,都用來讀書。

  朱厚照看得嘖嘖稱奇:“這個勁兒,可真不像我。”

  丹哥兒不解其意,茫然地看著他。侍奉在一旁的乳娘,出身王府,聞言已是麵如死灰,當即就要失態。月池神色如常道:“我的書落在浸月亭了,你去取回來吧。”

  乳娘如夢初醒,趕忙告退。月池這才攬住丹哥兒,孩子依偎在她懷裡,微掙了一下,又一動不動了。她沒好氣道:“像你有什麼好,沒得把先生氣死。”

  一句似嗔帶怨,又將他們帶回到柳絲如剪花如染的端本宮。朱厚照失笑:“你怎麼還記得。”

  月池問道:“是你,你會忘嗎?”

  他隻得賠不是:“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成了吧。早知有今日……”

  他扶了扶她鬢邊金蟬玉葉簪,早知今日事,悔不慎當初。要是一開始,他沒有那麼對她,是否他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隻可惜,木已成舟……

  他低頭看向丹哥兒:“我聽說,你將心願都攢著,想向你母親求一個大恩典?”

  丹哥兒怯生生點點頭。朱厚照拿過他的小冊子,隨意翻了翻:“就這麼點兒花,可求不來恩典。”

  丹哥兒極為怕他,一下就低著頭,不敢作聲。

  月池:“……”聽聽你說得是人話嗎?

  她抱起丹哥兒道:“這是我定的小紅花,他說了不算。說說,想要什麼,我來幫你看看,還要多久。”

  可不論如何,丹哥兒都不肯開口。他急切地望著門外,卻遲遲見不到那個想見的身影,想要流淚又不敢喊出聲,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

  月池心下已經了然,朱厚照的眼中仍帶著笑意:“看來,是個了不得的大心願。”

  他道:“你叫聲爹,爹教你一個馬上就能記下《三字經》的辦法,好不好?”

  月池低斥道:“皇上!”

  朱厚照按住她,輕聲道:“逗逗他。”

  丹哥兒這一聲爹,叫得格外爽快。朱厚照應了一聲,把他圓滾滾的小身子抱起來顛了顛:“好,爹就來教你。”

  他將這個孩子帶了出去,直到傍晚時分才帶回來。丹哥兒彼時已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卻仍抓著朱厚照的衣襟不肯放:“爹,爹,我數完了嗎?”

  朱厚照篤定道:“數完了,明天你就能一口氣背下《三字經》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這個孩子臉上,看見純然的喜悅,就像天使一樣。

  月池斜倚在美人榻上,她道:“你已經無聊到,連一個小孩都要費心欺負了嗎?”

  朱厚照一哂,他懶洋洋地枕在她腿上,他的眼睛也如水洗過一般:“隻有你的事,我才會費心。”

  第二天,丹哥兒果然沒能按時起來,當他發現已經日上三竿後,急得淚眼婆娑。乳娘道:“哥兒別急,皇爺吩咐了,叫您好好睡呢。”

  丹哥兒道:“不是,母親說了,要是有拖延,就要扣小紅花。”

  他著急忙慌地爬起來,險些摔下來。乳娘忙抱住他安慰道:“您別急,這是皇爺的吩咐,不會有事的。”

  提到朱厚照,丹哥兒總算想起來昨天所學的“秘籍”。他道:“快把《三字經》拿過來。”

  乳娘不解其意,還要絮叨,卻被他喝止。丹哥兒滿心期待,打開這本冊子,很快,他的哭聲就響徹整個鶴舉齋。

  月池匆匆趕到時,乳娘正在拚命捂住丹哥兒的嘴,她自個兒也急得涕泗橫流:“我的小爺,求求您別哭了,要是驚動了人,咱們全部都得完啊。”

  丹哥兒的眼淚卻越流越多,他的臉漲得通紅,突然發狠咬住了乳娘的手。乳娘的手一時間皿肉模糊,她疼得齜牙咧嘴,卻放鬆下來:“咬,盡管咬奴婢吧。您千萬別鬧出聲來,一旦叫人知道了,世子和夫人,咱們兩個都會沒命的。”

  丹哥兒的動作一僵,他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乳娘何嘗不覺心下酸楚:“您要乖乖聽話,要好好活著……還記得世子爺叮囑您的話嗎?等您做了這裡的主人,就能把咱們全家都接進來了……”

  丹哥嗚咽道:“可那要等什麼時候?”

  乳娘一時語塞,窗外傳來月池的聲音:“等到我們都死了,他們就能進來了。”

  這一語,好似驚雷一般。乳娘的大腦中一片空白,她看向門口,月池緩步入內。自入了摩訶園起,乳娘從未見月池動過一次怒,直到此刻,她仍是和顔悅色,可隻要她在那裡,就叫人不由屏氣凝神,不敢少動。

  乳娘已是連滾帶爬,伏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隻是磕頭如搗蒜。而丹哥兒,也已經嚇傻了。

  月池伸手摸了摸丹哥兒的頭:“你想向我求的心願,就是回家看你的父母嗎?”

  不提猶可,一提丹哥兒的眼中又蓄滿淚水。月池微微一笑:“別哭,我最不耐煩孩子哭了。”

  丹哥兒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再不敢作聲。月池似在自言自語:“宗室子弟無數,為何會挑一個父母雙全的?”

  乳娘忙道:“不敢欺瞞您,實是小公子的八字極好,年柱為根,椿萱並茂,月柱為苗,蘭桂騰芳,這是極旺父母的命格,再加上他的相貌有幸生得與您有幾分相似,這才得了皇爺青眼……他才三歲,他什麼都不知道啊……”

  月池已經聽不進她的辯解,椿萱並茂,父母俱存;蘭桂騰芳,綿綿瓜瓞。自詡無所不能的人,現在卻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命格上,又何嘗不是一種莫大的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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