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蓁蓁從夢中驚醒,熟悉的冷香似乎還在鼻端萦繞,但寂靜的屋内空蕩無人,那恍恍惚惚的錯覺仿佛夢一場。
是在做夢吧,維桢遠在京城,怎麼可能會回來呢。
葉蓁蓁怅然若失,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才赤腳下地倒了杯水,潤了潤幹渴的嗓子,總算緩過神來。
外邊伺候的玉秀等人聽到動靜,緩步走進來伺候:“夫人,您這一覺睡得沉,連午膳都錯過了,郎君囑咐了,您起來後要記得用膳。”
郎君?
葉蓁蓁驚喜地問道:“維桢回來了?”
“郎君确實回過一趟,不過夫人您在睡着,郎君沒吵醒您,去了後頭拜見老夫人,呆了一會兒就走了。”
離開了?
葉蓁蓁的心裡空落落的,早知道她就不睡了,平白錯過了見面的機會。
她歎了口氣:“維桢臨走前可曾說什麼?”
玉秀道:“郎君讓您且安心在莊子待着,不必理會京城風雨。”
應該是秋蕪去京城打探t消息被他知曉了,擔心她多想才會特地跑回來一趟。
葉蓁蓁既是甜蜜又是懊惱,懸浮在半空中忐忑難安的心,卻是徹底放下來,哪怕是為了讓遠在京城的崔維桢安心,她都不能表現出半點牽腸挂肚。
崔維桢匆匆回來這一趟,全家上下都很高興,崔執端已經數着手指等待爹爹下一回過來了。
京城時局波雲詭異,郊外田園歲月靜好。
陽春三月,風光獨好,山腳下栽種的桃樹大片大片地開了花,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桃花香,莊子裡也栽種了幾株桃樹,葉蓁蓁特地囑咐了徐管事,待桃樹結果時,記得送幾筐桃子去伯府。
時間難捱,但也過得極快。
葉蓁蓁把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或是摘桃花釀酒,或是做桃花糕,閑暇時去田壟上散步,倒是沒什麼時間去想多餘的事情。
晨光熹微,薄霧朦胧,近山遠黛成為淺淡的墨色,風景如畫,清脆悅耳的鳥鳴聲此起彼伏,田野漸漸地熱鬧了起來,莊戶們紛紛下地勞作,葉蓁蓁在這個時辰也摘了桃花回來。
崔執端喜歡新鮮的吃食,對新做的桃花糕更是饞得不行,葉蓁蓁體諒他學習辛苦,親自去山腳下摘桃花給他做糕點。
她衣着簡單,穿着一身半舊不新的青綠色長裙,烏黑的墨發簡簡單單地挽了起來,剩下小半部分的頭發編成了小辮子垂下一側,鬓發上并沒有钗環,隻是簪着一朵在路上摘下的不知名的野花,紅粉相間的顔色點綴了一片墨色,一幅搖曳的人物像瞬間就生動了起來。
她走在田埂上,腳下穿着莊戶農婦納的布鞋,綿軟又舒适,在泥土裡走了一遭,染上了濕潤的土垢也渾然不在意,信步由缰地在原野走着,乍一看過去,她與普通的農家婦人并沒有什麼差别。
但是她終究是不同的,畢竟農家婦人不會有空閑在田中漫步,還不食人間煙火地挎着個裝滿桃花瓣的竹籃子,更不會有丫鬟和侍衛不遠不近地跟着,這一切無不昭示着她的身份不凡。
莊子裡的農戶在田間勞作,看到主家夫人走過,紛紛熱情又淳樸地打着招呼:“夫人今日又出來摘桃花了。”
時光漫長,葉蓁蓁倒也不急,笑着與她們寒暄。
莊戶人家的悲喜很簡單,不外乎柴米油鹽醬醋茶,因為老母雞多生了一顆蛋而歡喜,因為家中小子調皮而歎氣。
但他們是滿足的,因為今年主家降低了田賦,對于他們來說,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情了。
葉蓁蓁與莊戶們聊得盡興,一轉頭,不期然間看到了站在田埂盡頭的崔維桢。
巨大的驚喜湧上心田,葉蓁蓁并不知曉自己的眼神在這一瞬間有多麼地璀璨明亮,她快步走着,最後小跑了起來,像一隻在桃花瓣上翩跹的蝴蝶一般,輕靈地撲進了他的懷裡。
熟悉的冷香再次充盈體感,溫暖的懷抱令人安心又懷念,葉蓁蓁在他懷裡蹭了蹭,才擡頭望去:“維桢,你是來接我們回家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崔維桢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從鬓發上已經有些萎靡的野花,落在她圓潤又暈紅的臉頰上,渾身的氣質溫雅又和煦,毫無貴婦人的矜貴與高傲,若是外人看到,哪裡能想象得出這位鄉村婦人打扮的女子,就是名動京城的甯國夫人呢。
洗盡鉛華,回歸本真。
朝堂的爾虞我詐盡悉散去,崔維桢的心漸漸沉靜了下來,無論時間如何變化,無論身處何地,他的蓁兒始終如初。
他輕輕一笑,摘下她鬓發上枯萎的野花,從袖子裡取出一支珠花簪上:“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葉蓁蓁碰了碰鬓發上的珠花,笑容豔豔如桃。
莊子雖然有田園野趣,但住久了也顯得無聊,得知要回府後,無論是主子們還是下人們,都高高興興地收拾行李,崔執端那孩子像隻勤勞的小螞蟻似的跑來跑去,在他的礙手礙腳之下,嬷嬷們終于收拾好了東西。
得了空,崔執端和崔執明又去和小夥伴們道别,緊接着又發現雪兒不知鑽去哪兒玩了,呼朋喚伴去找貓兒,呼啦啦的一群人,熱鬧極了。
才幾天沒見而已,崔維桢發現自家兒子都玩野了,還曬黑了一圈,像是從土裡爬出的小泥鳅似的。
他啞口無言,對着妻子幹瞪眼。
葉蓁蓁一臉無辜地看着他:“幹嘛,曬黑他的太陽,又不是我。”
崔維桢:“……”
他無奈地笑了出來,沒好氣地在她額頭上彈了一記:“你就皮吧。”
葉蓁蓁偷笑,圓圓的杏眼彎成了月牙:“男孩子黑一點沒什麼關系,養一養就白回來了。”
崔維桢搖頭不語,把兒子拎過來檢查功課,發現他玩歸玩,功課沒有落下,這才臉色稍緩,誡勉道:“這幾日你在莊子玩得盡興,回城後該收心了。”
崔執端乖乖應是。
在莊子吃完午膳,終于啟程回京了。
田園山色漸漸遠去,天子腳下的繁華喧鬧緩緩襲來,雖然崔維桢并不言語,但葉蓁蓁知道風波未散,回去之後又将是硝煙彌漫。
但,何懼之有?此心安處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