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缺人才,缺斷文識字又頭腦靈活會審時度勢的人才,這些人有些能當官,有些能當幕僚,不過林淵希望他們的權欲不要超過他們本身的能力。
處于上位太久,林淵看人的時候,衡量的就是這個人的價值,能創造什麼價值,會帶來什麼麻煩,價值是否大于麻煩。
但他能看的,全是處于上層地位的,至于中層和下層,那就是緊要官員們的任務了,對下屬的管理也會算在政績裡。
官員也是要考核的,不過考核的是百姓口碑,如果一個地區的百姓幸福度高,那麼這個官員是否有出色的政績倒不重要,畢竟不是處處都會發生亟待解決的大事,光憑這個來決定政績并不全面。
楊少偉這個人林淵關注過,畢竟宋石昭是個霸道的人,他看起來一副和藹模樣,為人卻過于精明自私,就算他把徒弟都交給了林淵,但從來不會告訴林淵哪些人擅長什麼,是否優秀,也不會說是否有劣迹。
他的這點小心思林淵也不在意,人有沒有真才實學,從來都是實踐出真知,光憑一張嘴,就是宋石昭說了,林淵也不會立刻相信。
隻有楊少偉,是唯一一個被宋石昭帶在身邊的弟子。
依照宋石昭那副臭德行來看,楊少偉必然有其出色之處。
“就讓他去試試吧。”林淵用手托着下巴,對陳柏松說,“這麼久了也沒任命新的官員,下頭的人也急。”
他們信奉南菩薩的同時,也不會抛下對自身利益的追求。
陳柏松現在的思維模式還是跟林淵相距甚遠,隻是他學會了假裝明白,林淵問他他也回答的頭頭是道,等過段時間再問,他就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也能算作一種才能了。
林淵甚至覺得陳柏松是故意的。
在他身邊的人,有宋石昭那樣的老狐狸。
大多都是聰明人。
忠直簡單的人反而難得。
“看看他有什麼本事。”林淵笑道。
低矮的平房,連個院子也沒有,屋頂的瓦壞得差不多了,竟沒有請撿瓦人,無數歲月的風吹日曬,讓這房子看上去簡陋粗糙,雖能擋風,卻難遮雨,叫人難以想象曾經天完握有實權的官員願意心甘情願地從精緻的大宅搬到這樣的住處。
楊少偉站在這平房面前的時候,心裡也有些感歎,那孫雲舟确實懂得取舍,又當機立斷,這樣的人一旦堅持什麼,旁人很難勸和。
但他楊少偉是旁人嗎?
楊少偉嘴角勾起笑容,敲開了孫家的門。
開門的是一個老仆,他一頭花白頭發,稍顯淩亂,在通禀過後才帶着楊少偉去見孫雲舟。
這屋子雖小,倒還算五髒俱全,楊少偉被領去了書房。
他想用最少的時間讓孫雲舟臣服于南菩薩,用手段太麻煩,時間太長,還不如直接和孫雲舟當面對談。
若是孫雲舟執迷不悟,他再用手段也不遲。
孫雲舟沒見過楊少偉,也不知道楊少偉是誰。
但他知道楊少偉是南王的人,楊少偉介紹自己的時候也沒有隐瞞這一點。
“楊公子。”孫雲舟原本坐在書案前,案上還擺着筆墨紙硯,他寫得一手好字,有一張嚴肅又認真的面孔,留着一把山羊胡,他看着楊少偉,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被找到,他沉聲說,“待孫某把這幅字寫完便同你走。”
楊少偉與其溫和,彬彬有禮:“孫大人想往哪裡去?”
孫雲舟看着他:“孫某竟還能自己挑麼?”
這挑釁的話楊少偉表現的就像什麼都沒聽見,他笑道:“不如由我做東,請孫大人去茶樓品茗?聽說新到的碧螺春不錯,孫大人可否賞臉。”
孫雲舟直視着楊少偉,沒有絲毫讓步:“那就不必了,我與楊公子非是一路人,不必同行。”
“怎生不是一路人?”楊少偉,“難不成孫大人隻想固守漢陽,侍奉那徐壽輝,當一個有名無實的皇帝?”
孫雲舟看了他一眼:“楊公子是在激我?”
“楊公子,若是激将法便算了吧,我孫某人無愧天地。”
楊少偉臉上的表情鄭重了起來,他朝孫雲舟作揖:“是我輕看了孫大人。”
孫雲舟不為所動。
楊少偉又說:“孫大人,徐壽輝何德何能得您這種的忠正之臣?他既無遠見,也無識人之能,無禦人之術,若有朝一日,他坐禦天下,孫大人以為,他又能比那元朝皇帝好上多少?”
這個道理孫雲舟不是不懂,但懂和做,從來都是兩碼事。
孫雲舟:“若楊公子是來與孫某說此時,不用白費口舌。”
楊少偉冷笑道:“孫大人是否以為自己忠心耿耿,是難得一見的忠臣?”
孫雲舟反問他:“楊公子又圖什麼呢?”
當官,總是要圖點東西的,孫雲舟圖的就是名,無論身前身後,他都要一個好名聲,所以他從不貪圖百姓的東西,做一個清官,隻有一個妻子,連近身侍妾都無,更沒有嫖宿的過往,他想讓自己成為一個完人。
楊少偉笑道:“在下圖謀的,孫大人恐怕一生都難以企及。”
孫雲舟倒不生氣:“楊公子何不道來?叫孫某聽個明白?”
楊少偉話鋒一轉:“孫大人是名門出身,與在下不同,在下出身小門小戶,生來注定日後當個貧寡書生,便是娶妻生子,也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了,天下大亂時,在下想的,也不過是能去哪兒混口飯吃。”
“孫大人恐怕從不為這個憂心,能養育孫大人這樣,不過而立就想名留青史的人,您出身名門,我沒有猜錯吧?”
孫雲舟:“是又如何?楊公子出仕,為名,為利?”
楊少偉笑着搖頭:“既不為名,也不會為利。”
孫雲舟:“不為名利,想來便是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楊少偉大笑:“孫大人,我不如張載,何德何能與其相提并論?大人可曾知道外頭如今是何模樣?又可曾知道為何面對我方強軍,漢陽卻無對敵之力?又可曾知道,天易其主,是何等叫人心腸澎湃?!”
“孫大人,坐井觀天的日子久了,便真以為天就隻有那麼大了。”
“南菩薩殺伐果斷,治下百姓安居樂業,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我幸有恩師,說句不怕您笑的我,我那恩師自己都曾言,他善妒氣小,但南菩薩從不相疑。”
楊少偉:“孫大人若執意與南菩薩做對,想過後果了?”
孫雲舟:“楊公子不必再勸,我孫某人主意已定,便此生不改。”
楊少偉看了孫雲舟一眼:“孫大人記住這句話。”
孫雲舟:“絕不更改。”
楊少偉走了,離開孫府以後,他站在門前,面無表情的看着大門,他會叫孫雲舟後悔,叫孫雲舟在他面前永遠擡不起頭來。
既然孫雲舟不願順坡下驢,他就等着,等孫雲舟自己,求他給孫雲舟台階下。
楊少偉嘴角勾起一抹笑,轉身離開。
等孫雲舟發現他賴以維生的民心都不站在他那邊的時候,楊少偉的目的就達成了。
“他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賢臣。”楊少偉一邊喝茶一邊罵,“名垂青史?真是說的不如唱的好聽,怎麼不一天到晚睡覺,看看白日夢做不做得成!”
小厮小聲問:“公子可有對策了?”
楊少偉:“若無對策,我跟你抱怨什麼?”
小厮這才松了口氣,他知道公子這些日子心氣不順。
來漢陽這麼久,好不容易要得到重用了,還遇上一個硬骨頭,他可不敢再去招惹公子,連忙說:“公子可要用些點心?”
楊少偉深吸一口氣:“上些來,待我吃飽了再同他清算。”
小厮連忙下去,留楊少偉一人在屋内。
待楊少偉吃飽喝足,招來自己的帶着的人,商議了整整一晚,幾人在一個屋子裡和衣而睡,半夜若有所思,便将人叫起來繼續商議。
翌日,說書人重新走進了茶樓,走上街頭。
百姓們平日沒什麼娛樂活動,能聽聽書,那就算是不錯的消遣了,街頭的不要錢,講完了願意給便給些打賞,不願意也無法。
百姓們愛聽三國,或是聽霸王别姬,陣仗越大,美人越多越好。
不過這回說書人說的不再是這些耳熟能詳的故事。
他們開始說漢陽,說漢陽的曆史,說漢陽出過哪些了不起的人物,贊漢陽的水土人情。
然後話鋒一轉,開始批判天完政權。
但他們的批判是很婉轉的,他們批判天完蒙蔽百姓,利用百姓,然後傷害百姓。
百姓們很天真,他們的思考方式幾乎是一條直線,他們覺得說書人前頭說的事對的,那後頭也不會錯,又仔細想想,似乎徐壽輝當了皇帝以後,他們也沒比元朝統治時過得更好。
于是徐壽輝成為昏君,臣子自然也就成了佞臣。
“我要告訴他一個道理,昏君之下,永不會有什麼賢臣。”楊少偉站在窗台,看着街上百姓圍攏在說書人身旁,嘴角含笑道,“若是賢臣,怎會跟随愚昧之君?笑煞人也。”
作者有話要說:孫雲舟:“我就是面子思想有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