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落葉紛紛,樹梢碩果累累,金秋名副其實。
農人們秋收,果農們采摘,農忙時學堂的學生都放了假,要回家幫忙收獲,在學堂裡捂白的膚色,又迅速變回了小麥色,汗水灑到田地間,地裡的收成就是一個家未來一年生活的依仗。
林淵的桌案上擺着削好皮的梨,當地的梨有青色的皮,個頭大約隻有少年人的拳頭大小,入口果肉也有些糙,但是汁水豐富,因為日照足夠,所以難得的甜。
以前幾乎沒人種水果,這玩意跟莊稼不同,填不飽肚子,隻有有錢人家買,貧苦人家買不起,所以果農們最多少少的種一點,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莊稼上。
去年林淵推廣的合作種植收到了成效,水果上市,百姓們倒都願意買點回家嘗鮮。
人們的購買力變強了,經濟市場才能越來越強。
顯著的變化就是房價漲了。
尤其是高郵的房價。
原先幾十兩銀子就能買到三進出的屋子,如今上百兩了,都是有價無市。
願意出錢的人多,但賣房的人少。
要是建在城外,價錢自然就會低許多,可城外的屋子除了流民以外,根本沒人願意買。
林淵還記得上一輩子,跟着老總出席會議的時候,聽見過一個高層人士對着房價侃侃而談。
房價是基礎,是社會經濟的基石和堡壘,也是最後的屏障。
一旦房價崩盤,那就代表經濟損失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就如同上世紀R本的經濟泡沫。
所以無論房價多高,多離譜,隻要還在可控範圍内,哪怕經濟出了問題,房價也絕不能降。
真到降了的那一天,經濟也就崩盤了。
高郵房價的上漲是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許多老百姓買不起房了。
他們大多是流民出身,在高郵沒有自己的房子,好不容易存了點錢,卻隻能面對高額的房價望而生畏。
林淵找到周福,跟他詳談了這件事。
“貸款”是個新概念,但也不算全新,隻是老百姓們不知道。
對商人來說,如果臨時周轉不清,便寫下契書,約定多久償還多少,先提走貨物。
所以林淵一提,周福就明白了。
周福有些憂慮:“怕是百姓們不肯。”
對很多百姓來說,背債是大事,他們甯願節省度日存錢,也不願意背債。
林淵:“這就要看周會長的了。”
周福頭大如鬥,拱手道:“大人所托,必不推辭。”
但是周福還有疑問:“大人,百姓耕種就能活命,他們一生都未必能離開家鄉,又何必……”
林淵看着他,就像看着這個時代的一小部分人。
但就是這一小部分人,他們決定這百姓們的生活命運。
周福雖然是個商人,不是個官,但他的思想跟這一部分是靠近的。
他們都覺得百姓大字不識,每日忙碌隻為飽腹,百姓們有衣穿有飯吃就夠了,給了他們太多,他們反而會變得不馴。
在這部分人眼裡,百姓是畜生,他們對社會沒什麼價值,隻要老老實實專注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該嫁娶時嫁娶,該生孩子時生孩子就夠了,他們懂得太多,能做的太多,反而不利于社會。
林淵沖周福搖頭。
周福吓了一跳,連忙告罪:“大人高智,哪裡是小人能明白的。”
有些話是解釋不清的,許多問題哪怕林淵敲鑼打鼓的解釋,也沒幾個人能懂,既然解釋不清楚,那索性就不解釋了,他下達指令,下頭的人就去做。
等受教育的新一代起來了,自然就能明白了。
林淵扶起周福,笑道:“那就全托付給周會長了。”
周福額角的冷汗都出來了,連連點頭,心裡止不住地想:“南菩薩以前有這樣的氣勢嗎?”
他還記得最先見到南菩薩的時候,南菩薩在他眼中心中還隻是一個純厚的青年人,舉止大方,溫文爾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竟有了現在的氣勢?
離開府衙,周福走在路上,他掏出絲帕擦拭額角的汗。
街上百姓熙熙攘攘,小攤販滿臉堆笑,孩童們尖笑打鬧。
誰能想到幾年以前,這裡的百姓還食不飽腹,孩子别說讀書認字大部分都被賣出去了呢?
王者氣象啊……
周福低下頭,覺得自己一生的運氣都在幾年前的一次豪賭上了。
放棄自己在異地苦心經營的家業,單槍匹馬來到了高郵,為了讓林淵放心,接來了自己的老父老母,兄長和兄長的家眷,以及自己的子女——她的妻子不願意離開老家,自請下堂回了娘家,他給了她豐厚的錢糧,日後她若再嫁,這些錢糧就是她的嫁妝,也算全了夫妻一場的緣分。
然後他就在高郵當地又娶了妻室,是小戶人家之女,與他也算相敬如賓,雖不情深,但彼此都還尊重,他有時候出去走商,一走就是一年,妻子照顧老幼,打理内宅,自從成了會長以後才安定下來,妻子懷了孩子,近日就要生了。
周福一回去,就找了自己的老仆。
兩人密談了一夜,天光泛白老仆才離開。
老仆姓王,都叫他王二叔,王二叔是個勤快人,做事手腳麻利,人看着老實,其實精明的不行,他第二天就帶着自己的家小離開了周家,在周家門口磕了幾個頭,倒是引得路人側目。
畢竟在老百姓眼裡,在大戶人家當仆人,日子過得肯定比外頭的人好。
王二叔站在街頭上,涕泗橫流,此時就有人來問了。
“王二叔,你可是犯了什麼錯?”
王二叔搖頭:“是東家待我好,見我老邁,放我為自由民。”
那人又問:“離開周家,你可有住所?”
王二叔又搖頭:“高郵房價太高了。”
百姓們七嘴八舌的贊同:
“太高了!若不是有祖宅,我家定然沒房子住。”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降下來。”
“王二是周府出來的,肯定有積蓄,與我等不同。”
王二叔歎了口氣,擡袖抹淚:“東家待我情重,可我兒娶妻,這麼些年的積蓄都搭進去了。”
“那可真是……”
“還是去租,好歹也有個容身之所。”
人們看着王二叔拖家帶口的消失在街頭。
過了沒幾日,街頭巷尾就有了新的談資,人們談論着王二新買的宅子。
“青磚呢!”他們羨慕極了,“還有個大院子,院子後頭還有園子。”
“這得多少銀子?”
“百兩定是有的!那片地貴得很!”
“王二不是說他沒錢了嗎?”
“你聽他說,這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人家在周府當差,說不定還覺得百兩不夠塞牙縫呢。”
“常聽人說周福如何富貴,這下是真見識了。”
又過幾日,風氣再次變了。
“聽說了嗎?就王二那套大宅子,是貸款買的。”
“甚是貸款?”
“就是找朝廷借銀子,每個月還上些。”
“多稀奇啊,朝廷還給百姓借銀子。”
“說是南菩薩見百姓們買不起房,這才想出了這個法子。”
“那王二買房,就是找朝廷借的錢,他自家湊了二十兩,另八十兩是找朝廷借的,到時候每月還四百文,還二十年,多的是給朝廷的利息。”
“那他若是賴賬不還呢?”
“要是五個月不還,朝廷就要把房子收回去,再賣。”
“這法子好,免得潑皮無賴去占便宜。”
雖然百姓們津津樂道,都以為是件奇事,但竟然沒一個去申請貸款的。
好在這也在林淵意料之中,新華國成立以後,貸款這個概念才被人民熟知,花明天的錢,享受今天的生活,話是這麼說的,但當時敢貸款的根本沒幾個,最多也就是大企業家或是小企業敢幹,普通人不敢。
人們存錢買房,存小半輩子。
結果房價漲了,錢貶值了,存了小半輩子的錢買不起原本想買的房子。
慢慢的,人們才開始接受貸款。
這個過程用了十幾二十年的時間。
林淵自然也不覺得現在百姓們能很快接受這個概念。
好在周福有自己的辦法。
百姓們發現自己周圍貸款買房的人變多了。
原先一家擠一個小屋的鐵頭去貸款,買了屋子,有廳堂主屋,還有耳室柴房,終于不用一家人擠在一個炕上睡了。
還有一家妯娌,從泰州搬到高郵,隻能租房子,如今也去貸了款,買了房。
好像買房的人忽然變多了!
大家都有房了,就自己還沒有。
況且那些貸了款的,也沒看日子過得窘迫,一家人都能幹活,買個小點的房子,地段不那麼好的,也就三四十兩,自家湊十兩,另外二三十兩找朝廷借,一個月也就還一百文左右。
隻要家裡有兩個人幹活,這筆錢定然是拿的出的。
不少人都開始心動了。
但又不敢自家去借,就撺掇着好友親朋一起去。
所以如今有了個奇觀——
貸款的,那都是一窩蜂來貸,常常百十來個人一起。
好像人多了,他們就更安心些。
周福松了口氣。
他為了找那些托,可花了不少錢呢!
心口都在滴皿!
不過他滴皿也滴的高興,要是讓别人來幹,他反而受不了。
痛并快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