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六,将軍讓你過去。”傳話的人看了眼張九六,心裡羨慕又嫉妒,張家四個兄弟,張九四如今已經是萬夫長了,下頭的三個兄弟,張九五還隻是個普通士兵,張九六前些日子已經被升成了排長,張九七打仗不行,但讀書識字倒是不錯,拜了宋主管為師。
張九六也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生得人高馬大,比大哥還要結實,濃眉大眼,看上去老實極了,上戰場的時候總沖在前頭身上有軍功,還娶了妻,被獎勵了一間大屋,以後哪怕生十個八個,屋子都住得下。
張九六擔心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忐忑的跟着傳話的人過去,走了一路想了一路。
應該是好事,要是壞事,就不是找傳話的人了,而是派兵來捉拿自己,他好歹也是個排長,若有大錯,是要開檢讨會的。
等張九六暈乎乎的回到宿舍,宿舍的同袍們都興緻勃勃地問他:“怎麼了?可是又要給你升職了?再往上升就是營長了,那你得是年紀最小的營長,真夠面的。”
張九六雙眼失神的看着他,好半天才說:“将軍,讓我去高郵。”
“怎麼就去高郵了?高郵那邊的兵幾乎不打仗,沒什麼軍功,去那邊安穩。”
“也是,雖說拿不到軍功,但好歹不用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
同袍們都在安慰他,畢竟去了高郵也是排長的話,那就相當于降職了。
張九六咽了口唾沫:“将軍讓我帶一萬人去高郵。”
“什麼?!”
“張九六!你要當萬夫長了?!”
他們緊盯着張九六,好像這個日夜相對的人忽然長出了三頭六臂。
張九六自己也無法抑制心情,他一直都崇拜自己的大哥。
大哥在他看來,幾乎是無所不能的,仗義,高大,大哥成了萬夫長以後,他也想着要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為萬夫長,那是不是說明自己和大哥是一樣的人?他就可以和大哥比肩了?
“對了,這回你們都升職了,該改名了吧?”有同袍問。
張九六笑道:“早就想好了,我大哥說,我們兄弟能來這兒,都是因為一個人,那人與我們同姓,若不是他,我們就沒有今天,大哥便用了那位恩人的名字。”
“張士誠。”
“我們兄弟都按這個起好了名,二哥叫張士信,我叫張士德,小弟叫張士義。”
同袍們:“這名字!誠信德義,好名字!”
張士德嘿嘿笑道:“我大哥想的。”
旁邊有人說:“隻可惜有些人跟信字扯不上關系。”
張士德一愣,立馬就知道對方說的是誰,問道:“我二哥又去賭了?”
那人:“誰說不是,你上回得了一套房,不是給了他嗎?昨日他去賭局,走的時候就把你送的那套房也輸給了人家,要我說,你就不該給他東西,他還是你二哥呢,不如弟弟。”
張士德也頭疼,自己二哥不像大哥,自從大哥當了萬夫長以後,他就不曉得自己姓甚名誰,狂妄自大起來。
現在自己也成了萬夫長,二哥估計……
張士德想起這個就忍不住面露苦相,賭不是什麼大事,一般被抓住了大多也就是罰錢。
但也隻是這幾年,缺人缺兵,等以後,天下太平了,二哥還愛賭,那可怎麼辦?
“要我說啊,你那二哥也不是什麼當兵的材料,不如叫他在家呆着,你跟你大哥領的月饷夠養他了,别叫他到時候把你們給連累了。”
“正是,你自己好好想想。”
張士德先感謝了一番同袍,才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他想的清楚,将軍叫他去高郵,必定不是讓他過去享福的,高郵若無事,原先的人馬已經足夠了,高郵有事,才會叫他去。
當兵的,靠打仗才能往上走,沒仗可打,不知道要爬多久才爬得上去。
如今當兵雖然不算好差事,但也不算苦差事。
現在當兵好掙軍功,隻要不是膽小怕事的,基本都掙下了一些家底,等退下去了,也能過幾年清閑日子,就是不去找事做也餓不死,更何況南菩薩前些日子下了死命令,他們這些兵就是退了,上頭也會給他們安排事做。
日子有了奔頭,當兵的也不像以前一樣拿了錢就去揮霍,賭的人也變少了,都想多存點錢,等以後退了,也能買大點的屋子,娶個媳婦,再生幾個孩子,娶不上媳婦入贅也行。
高郵是南菩薩最先起家的地方,高郵的風氣幾乎吹遍了其它地方,尤其是女人當家立戶這點,自從女人也能立戶,也有資格擁有财産以後,女人就變了,有些大戶人家和讀書人認為,女人變得不馴服了,她們原先是羊,放牧人把她們趕到哪兒,她們就去哪兒。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們沒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天下根本就沒有單身女人活命的去處。
可現在不同了,許多女子一到成年,能自己立戶的都立戶了,五六年前誰能想到這事能變得這麼普遍,往街上一走,獨身女子做生意的常見得很,她們大多三五成群,立戶之前就關系不錯的姐妹們互為臂膀,若有誰找麻煩,她們就去找巡邏的衛兵。
經濟越發達,結婚的年紀就越晚,高郵算是最發達的地方了,有鹽,并且現在也有了市場經濟的雛形,人們不全是到各個廠裡去上班,心思活絡的自己做起了生意,高郵原本就有洗衣房,專門給士兵們洗衣裳。
有幾個女子立戶以後覺得這是一條掙錢的路,便請了幾個嬸子一同開了家洗衣房。
開始的時候沒人找她們洗衣裳,她們便挨家挨戶去敲門,還準備些小點心,不怎麼值錢,但比起空手敲門更心誠些,總之,這就有了第一單。
高郵幾乎人人都有工作,慢慢的,許多人發現把衣裳送去洗能給自己節省不好時間,畢竟洗衣裳可不是什麼輕松活。
很快,她們的洗衣房越開越大,請的工人也越來越多,不僅是高郵,還開遍了整個泰州。
沒人能想到她們會成功。
她們的成功給市場經濟注入了強心針。
許多人家一邊在廠裡上班,一邊在外頭找事幹,許多人都想着去做生意。
楚麟現在就管着這些事,自從宋石昭走了以後,這些擔子就落在了他的頭上,雖說下頭也有宋石昭留下的人,但楚麟事必親躬,唯恐出了什麼事連累了自己,這倒給他赢得了口碑,女人們都喜歡他。
甚至有女人為了能多看他幾次,專門惹出一些啼笑皆非的麻煩來。
身邊的人也常常因這個取笑他,說他若是女子,必然是個禍國殃民的妖妃。
此時楚麟就一臉嚴肅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他已經學會裝模作樣了,至少看起來是個冷漠正直的“大人”。
這女人姓李,原本沒有大名,自己立戶以後給自己取了個名字:李勝男。
她做的是熟食生意,開着十幾家鋪子,今天過來是來補交稅款的。
李勝男長得看着孱弱,但眼裡閃爍着的是商人才有的精明,她坐在楚麟對面,看上去不卑不亢,開口說:“大人,這是上一季的賬本,我已經讓賬房算好了,要交一千六百兩的稅。”
能讓楚麟親自接見的,全是大商人,交稅至少過五百兩才能見着他。
李勝男又說:“還有件事相與大人商量,城北那塊空地,我想租下來,修屋子給員工住。”
楚麟喝了口茶:“想租多少年?”
李勝男朝楚麟笑道:“四十年。”
每十年是個分水嶺,價格也會上漲不少。
楚麟對她說:“那可不是一筆小錢。”
李勝男歎了口氣:“我做小本生意的,員工都是從艱難時候跟過來,大多都是貧苦人家出身,他們給我賣命,我自然要對他們好些。”
這就是在跟楚麟講價了。
楚麟微笑道:“李老闆大義。”
李勝男連忙擺手:“這叫什麼大義?南菩薩才是大義,咱們這些普通百姓能做的也有限。”
楚麟:“李老闆自謙了。”
“我這邊倒有些軍營退下來的人。”楚麟,“有瘸腿的,或是斷臂的,不過都有一把力氣,不影響幹活。”
李勝男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過了會兒才說:“如今生意也不好做,我這邊也隻能再收下二十人。”
楚麟:“那李老闆就回去等消息吧,想租城北那塊地的人可不少。”
李勝男:“大人!這事還可以再商量,六十人,真的不能再多了!”
楚麟端起茶杯,遮住自己上勾的嘴角:“李老闆随我來吧,把地契簽了。”
李勝男松了口氣,她是小戶人家出身,自幼喪父,由母親一手帶大,母親出生商戶人家,覺得錢就是世間最大的道理,她守寡後沒有再嫁,牢牢把控着家裡的錢和鋪子,親手教導女兒,李勝男在這樣的條件下長大,若無意外,将來嫁了人,也會想盡千方百計把持家裡的錢和鋪子。
結果南菩薩來了,她不用非要嫁人了,她也能同男子一樣立戶,自己掙自己的錢。
就連母親都對她說:“我沒你運道好,運氣來了,就得把握住。”
李勝男深以為然。
高郵的經濟正在飛速發展增長。
變成了一個叫人瞠目結舌的龐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