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媽對于李永貴剛剛所說的話依然不贊同。
“怎麼?
敏感就不說了?
孩子終究還是孩子,她想不開的時候,我們如果不讓她醒過來,她什麼時候能走出陰影?
你不是很會說大道理嗎?
看着小霞這個樣子,你就真的忍心?
如果是我們潇潇這樣,你也會這樣做嗎?
就這麼一直自欺欺人,不揭她的痛楚?”
潇媽的話,不由得讓李永貴愣了愣,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句:‘如果是我們潇潇這樣,你也會這樣做嗎?
’這句話讓李永貴頓時就陷入一陣反省,如果把小霞換做潇潇的話,自己的确不會這樣做。
因為潇潇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長痛不如短痛,哪怕自己說出來之後,潇潇會對自己不滿,甚至生自己的氣,可無所謂,隻要能夠讓她走出陰影,不管她怎麼看待自己,都無所謂。
然而,自己為什麼不能對小霞也這樣做呢?
李永貴扪心自問,最後得出的答案是:因為她并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正因為她之前的可憐遭遇,自己才更不忍心看到她傷心的樣子,哪怕隻是表面上,隻要能夠看着她一直開開心心的,仿佛自己這個做舅舅的,心裡就能夠獲得一絲慰藉了。
可此刻聽完潇媽的話之後,李永貴突然發現自己這樣是錯的,大錯特錯。
當王霞再度走出來的時候,李永貴終于又一次把她叫到了沙發上,幾個人相向而坐,李永貴目不轉睛的盯着王霞,沉吟了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而王霞依然是帶着一臉微笑,盡管那微笑看起來有些僵硬,可始終都沒有消散。
“怎麼了舅舅?”
沉默的氣氛持續了很久,王霞終于忍不住率先開口道。
“小霞,你覺得我們是親人嗎?”
李永貴開口第一句話,就如此說道。
“當然啊,舅舅怎麼會突然這樣問?”
王霞更加疑惑的皺了皺眉,雖然毫不遲疑的說道。
“那舅舅今天要跟你說一些話,不管你是否會因此而不開心,甚至是記恨舅舅,但舅舅都要說,因為在舅舅的心裡,你就像是我的親生女兒一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我從來都不怕得罪她,隻要是真正的為了她好,無論是多大的惡人,我都願意做。”
李永貴說完這番話,王霞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變了。
她已經習慣了自己和舅舅之間那種看似親人,實則彼此間和客氣的這種相處方式,今天李永貴突然這樣說,讓王霞的心頭不由一震。
“舅舅您說。”
王霞愣了良久之後,再度開口,聲音并不大,語氣也變得有些戰戰兢兢的說道。
“小霞,你的童年遭遇的确值得人同情,作為你的舅舅,我想你不會明白我内心有多難受,但這個也不需要你知道,我隻想讓告訴你,我之所以一直對待你的方式跟潇潇不一樣,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有片刻傷心難過的樣子,我想讓你一直開開心心的生活下去,這也算是我對你媽的交代。”
李永貴的這整段話,王霞都聽的非常認真,直到最後一句,特别是‘媽’字從李永貴嘴裡說出來的那一刹,王霞的眼眶裡立刻就濕潤了。
是立刻就那麼短暫的一瞬間。
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聽到過這個字了,也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親口叫過這個字了。
“可是小霞,任何人都無法決定自己與生俱來的命運,但我們能決定自己的活法,上天給我們的一生定義成了悲劇,我們未必做不到苦中作樂,未必就一定要按照悲劇的劇本一直走下去,我們可以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更加精彩。”
李永貴連道,“既然我們生于世間,就有一個必須要背負的任務,那就是過好自己的人生,即便不為了任何人,也要為自己這來之不易的生命負責,你做不到,是因為你懦弱,因為你不敢面對自己的人生,不敢直視自己的悲劇,不敢打破自己内心的枷鎖。”
“世界上那麼多人,勵志的故事數不勝數,有很多人比我們的人生更加悲劇,但他們一樣能精彩的活下去,不是上天賜予他們活下去的勇氣,而是他們憑借自己的頑強毅力堅持下去的。”
“我年輕的時候,特别喜歡一本書,你應該也讀過,名字叫做《活着》。
我對這本書的理解就是:‘活着’,本身就是一種勇氣,一種堅強,一種精彩。”
“有人說過,活着其實是最難的一件事,我們要承擔那麼多的痛苦、挫折、苦難,但那麼多人依然能選擇堅強的活下去,這何嘗不是一種勇氣?”
“誰都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什麼,但我堅信,我們當下活着的這一生,就是一段自我救贖的過程。”
李永貴一說起來就停不下來,一旁的潇媽也不由得聽得沉浸起來。
“家庭不幸,婚姻不幸,事業不順,這一切能算得了什麼?
任何人在這世上,家人都不可能伴其一生,至于婚姻,也一樣有那麼多人都是半路夫妻,事業就更不用說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是最沒有意義的東西,無非能夠提升我們的生活品質而已。”
“到最後,誰不是赤條條的一個人走?
人生,本就是品味孤獨的過程,當你能夠真正感受孤獨,擁抱孤獨的那一刻,才算是真正理解的人生的真谛,才算是真正的——活得精彩!”
王霞哭了。
哭的淚流滿面。
她知道自己的舅舅是一個很有學識的人,也知道他曾經憑借這張嘴說服過很多人,可是他從來都沒有長篇大論的跟自己說過這麼多話。
所以在王霞的心裡,她才會認為自己跟舅舅隻是表面上的親人,實際上,也無非隻是彼此客氣的相處罷了。
可今天李永貴的這番言論,讓王霞意識到,在自己這位舅舅的心裡,自己從來都沒有消失過,舅舅也從來沒有輕視過自己,忽略過自己。
李永貴說完了,可他依然目不轉睛的盯着王霞,一旁的潇媽也忍不住拍了拍王霞的肩膀,随即遞出一張紙巾道:“小霞,你舅舅是個男人,在别人面前,他可以肆無忌憚的闡述自己的觀點,可是在你面前,包括在潇潇面前,很多話他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可你要明白,并不是因為他不重視你,更不是因為他沒有把你當做自己的親人。”
王霞擦着眼淚,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就像是決堤的水壩一樣,不管怎麼擦,不管怎麼擋都擋不住。
這樣也好,流盡内心的委屈、淌幹所有的仇怨、灑完全部的悲傷,或許,就能真正的完成自我救贖。
“我說完了,至于你自己的心裡怎麼想是你自己的事,再多的話,我也不多說。”
李永貴雙手支撐着自己的膝蓋,緩緩站了起來,獨自一人走到陽台上,看着外邊地面上薄薄的一層積雪,不由想起來王霞的媽媽,那張和藹可親的臉頰……“好了乖孩子,不哭了……”潇媽看着王霞淚流滿面的樣子,也忍不住紅了眼眶,紙巾都來不及擦拭那決堤的眼淚。
而就在潇媽安慰王霞的時候,王霞突然起身,對着陽台上的李永貴猛沖了過去。
這一幕讓潇媽也不由一愣,随即趕緊站起身子,看着王霞快步上前的身形,不由得心跳加速。
李永貴聽着那急促的腳步,也不由得轉過身來,可當他轉身的刹那,王霞已經到了他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