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嶺間,沒有太多俗世的足迹,顧輕舟上次找程渝的母親,也沒走入這麼深的山脈。
如今她算是開了眼界。
“......她說我們這裡是世外桃源。”年輕人叫無言,偏偏是個話唠,一進去就把顧輕舟的話當成趣聞,逢人就說。
此地的人都住在山洞裡,洞内被烘得幹燥結實,除了透氣性不佳,其他都好。
山裡沒有四季,一年到頭都是春天,洞内也是溫度适宜。
年輕人無言的曾祖父,就是這群人的首領,他住的山洞最寬敞奢華,俨然跟山外豪華房舍無二。
屋子裡的陳設,精緻古樸,全是他們自己打造的。
顧輕舟也見到了無言的曾祖父,他們都叫他“五先生”。
具體什麼來曆,顧輕舟不知道,她也沒想過去打聽,畢竟她隻是來治病的,知道越少越好。
她見到了五先生,是一個慈祥的模樣,手裡拿着水煙袋子。若是平常在市集遇到他,顧輕舟肯定以為是某位辛勤的老農。
“神醫,請坐。”五先生對顧輕舟道。
顧輕舟端詳他的氣色,約莫六七十歲了,眼神卻格外清澈,炯炯有神看着顧輕舟和司行霈。
“五先生,輕舟對治病很有心得。是今天開始,還是等她休息好了,明天再說?”齊老四問。
五先生道:“神醫,可倦得厲害?”
疲倦是其次,顧輕舟是真餓了,餓得很厲害。
她很久沒走過這麼長的山路,中間隻吃了點幹糧。
“......有東西吃嗎?”顧輕舟直接問,“我不太疲倦,就是餓。”
衆人都笑了。
五先生也覺得顧輕舟真誠。他給他的曾孫無言遞了個眼色,請他吩咐下去。
不過半個小時,飯菜就擺滿了桌子。
山裡的飛禽走獸,樣樣齊全,故而飯桌上有肉有蔬,有湯有酒。
飽飽吃了一頓,顧輕舟精神抖擻。
屋子裡靜悄悄的,原來衆人都在看她。
她吃得專心,沒有留意。
“.......誰的病情最厲害?”顧輕舟吃飽喝足,就和五先生等人換了個地方說話。
同時,她發現齊師父已經走了,估計是安頓司行霈去了。
顧輕舟混在這群陌生人中,沒有半分懼意。
她很認真詢問,然後打量他們。
年輕人氣色都還好,三十歲往上的人,多半臉色蠟黃。
心瘕這種病,是在兇口長一個東西,其形若桃,膚下有流質,發黑,患病者肌膚蠟黃。
等心瘕的毒桃到了一定程度,它四周的肌膚都變得透明般薄,就會毒發身亡。
五先生讓幾位生病的人褪了上衣,站成一排。
顧輕舟一個個看過去,因為他們的情況是最嚴重的,那些毒瘤上的肌膚呈現半透明。
顧輕舟道:“五先生,您聽說過我會治,那您聽說過我怎麼治嗎?”
五先生道:“聽說過,不過每個人說法不同,我不太相信。”
顧輕舟就當着五先生和諸位病患的面,再次說了一遍。
“......我們師徒手裡,除了前人醫案記載,就隻有兩例。我師父第一次治,将病人治死了,那是個年輕人。
後來,我師父去了病人家中,跟病人的妻子商量,能否将遺體給他鑽研。病人的妻子說,假如我師父鑽研明白了,以後多救一個人,就是他們家的造化,所以同意了。
我師父反複将那人研究,提出一個思路,就是讓心髒停止跳動一分鐘。一分鐘之後,進行心髒複蘇。
這一分鐘之内,我需要用力擠出膿皿,不留半分。後來,我依照師父的筆記,治好了一例。”
衆人心中駭然。
五先生也沉默了,似乎在沉思這話。
顧輕舟就繼續道:“這是我們師徒全部的經驗。我們隻遇到這兩例,不知病因,隻知道毒瘤中的膿皿會流回心髒,經過心髒擴展。”
衆人表情都驚悚。
顧輕舟一邊打量着他們的表情,一邊不停止說話:“治療此病,首先體内不能有熱邪;其次,心髒會受損,故而老年人沒了機會;再次,哪怕是擠出膿皿,也未必就能活命。
一旦戳破了心瘕,救治失敗就再也醒不過來。而不去管它,至少還有大半年的命。你們要考慮清楚。”
生死攸關的時候,沒有人是傻大膽。
五先生對無言道:“你請神醫出去喝茶。”
顧輕舟就暫時退了出去。
無言話特多,隻要不在他曾祖父跟前,他就絮絮叨叨似連珠炮。
跟這樣的人相處,也有個好處,就是不需要接話。
不是顧輕舟不想接話,而是她插不上嘴。無言自問自答,說得熱火朝天,宛如放出了兩百隻鴨子。
他把顧輕舟領到了另一處山洞,點燃了火把,跟顧輕舟說:“這是我的家。”
然後,依舊沒有給顧輕舟說話的機會,他就開始講述他這個山洞的來曆,是怎麼挖的,如何修建的,他父母兄弟等全在另一邊山崖,隻有他跟曾祖父住在這邊等等。
顧輕舟很想問他:如此高強度的說話,嘴巴不酸嗎?
她心中還在想心瘕,耳邊卻一靜。
這一靜,靜得顧輕舟吓一跳,連忙去看無言,就瞧見無言正在看她。
“怎麼了?”顧輕舟不解。
“我是問你啊,你是哪裡人,家裡可有父母兄弟,什麼時候學醫的?”無言道。
他說是問,不知不覺問題越來越多,他開始自問自答,不需要顧輕舟開口,他又接連不歇的說了起來。
顧輕舟就繼續想心事。
約莫過了兩個小時,無言突然道:“曾祖父喊我們過去。”
顧輕舟一驚:“怎麼喊的?”
無言卻神秘一笑。
他不告訴顧輕舟,帶着她往五先生那邊去了。
五先生挑選出來的六個人,都願意接受顧輕舟的治療。
“我們不求生,隻求神醫盡可能拿我們做例子,好救下其他人。”他們中那位四十來歲的漢子說。
顧輕舟眼眶一熱。
為了族人而犧牲的精神,素來就容易感動人。
顧輕舟收斂情緒,道:“我會盡可能保下你們的命。如果體内有熱邪的,先吃藥祛除熱邪,你們的病不好,我就不會離開。”
她為他們把脈。
其中一位五十歲左右的人,他的心髒有很嚴重的問題,估計也活不了一年半載,加上心口一個心瘕,兩個死症湊在一塊兒,無力回天。
顧輕舟告訴了他。
不成想,那人卻笑道:“那好,終于有了個期限,我心裡踏實。神醫,我就不耽誤其他人治病了。”
大手一揮,回去安排後事了,十分灑脫,顧輕舟愣了下。
剩下的五個人,都算是壯年,身體沒什麼大毛病,也沒有心髒病,更沒有熱邪。
顧輕舟道:“今晚就可以動手。我需要一個身體強壯,手勁足的人。”
“我我我我,我手勁足。”無言忙道。
顧輕舟一想到治病的時候,耳邊還有兩百隻鴨子叫,就有點發毛,道:“你還不行,我需要比你更加強壯的。”
五先生跟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
片刻功夫,就進來一個人,一下子把門口的光線給擋住。
這人足有兩米高,結實強壯。
顧輕舟很滿意。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顧輕舟讓他們選一個僻靜的山洞,不許任何人打擾。
山洞裡的一切,要幹燥、幹淨,席子也要幹淨等等。
顧輕舟開始一個個給他們吃藥。
她先給一個人吃了藥,然後就對其他人道:“你們也看看,回頭我也是如此治療你們。”
她一直扣住那人的手腕,仔細把脈,她的手表也放在旁邊。
等心髒逐漸停止,那人也陷入昏迷時,顧輕舟立馬割破毒瘤,開始放出毒皿。
她動作快而準,壓得用力。
剛過一分鐘,她就把毒皿清理了九成,讓那個帶着顧輕舟給的白膠手套的壯漢過來,給病人做心髒複蘇。
心髒複蘇時需要吹氣,其他病人倒吸一口涼氣,卻沒開口。
等這人慢悠悠醒過來,顧輕舟又給他吃了一顆藥,這是清餘毒的。
她出了山洞,把手裡的東西全部換了,然後重新進入山洞。
如此反複,她衣裳後背早已濕透了,頭發絲留在滴水。
等五個病人都結束了,顧輕舟已經沒什麼力氣站起身。
毒瘤上的傷口很小,沒必要隔離處理,可以見人,故而顧輕舟也沒阻止其他人進來觀看。
“等六個小時吧。”顧輕舟道,“假如六個小時内沒事,他們就撿回來這條命了。”
五先生很感激她,叫人把那些沾滿毒皿的紗布燒掉,又給顧輕舟準備熱水暖床。
顧輕舟洗了澡就睡着了。
她睡意不深,一個小時後就醒過來,發現不遠處的山洞裡,人頭攢動。
大家都圍着那五個人。
顧輕舟也走過來。
“神醫醒了?”五先生和顧輕舟寒暄。
顧輕舟點頭,然後問他:“五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我知道,我已經派人去接齊老四和你丈夫過來了。”五先生知情識趣。
顧輕舟大喜,眼睛略微彎了,問五先生:“不觸犯規矩嗎?”
“我就是活的規矩。”五先生道。
顧輕舟笑了起來。
她的話剛剛說完,齊老四和司行霈就進來了。
在顧輕舟睡覺的時候,去請齊老四和司行霈的人就出發了。他走小徑,一個小時就趕了來回。
司行霈問顧輕舟:“如何了?”
“還在等結果。”顧輕舟道。
齊師父就介紹五先生給司行霈認識。
司行霈擅長跟各種人打招呼,當即與五先生攀談了起來。說到了隐居,司行霈似乎頗有心得,和五先生侃侃而談,導緻五先生覺得他是個學問人。
顧輕舟就在心中偷笑。
天漸漸黑了,顧輕舟和司行霈去了客居的山洞,然後有人端了熱飯給司行霈。
司行霈一邊吃飯,一邊問顧輕舟:“遇到了什麼難題嗎?”
“隻有一個難題。”顧輕舟道。
“什麼?”司行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