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驚蟄的手很大，幾乎完全包裹住了夏青檸的手，掌心溫暖而幹燥，因為長期訓練，指腹留了一層薄繭，卻并不感覺到粗糙，反而透着無窮的力量，讓人感到無比心安。

　　一路無言，走過了那段路後，夏青檸将手從陸驚蟄手裡抽出來，感激地說了聲：

　　“謝謝你幫我解圍呀。”

　　她知道陸驚蟄不過是想幫自己堵住，剛剛猜測他們關系的那些人的嘴，不讓她們輕看了自己，才牽了自己的手，并不是因為喜歡或者别的什麼。

　　陸驚蟄眼裡閃過一絲黯然，很快恢複如常，沉聲說：

　　“沒事。”

　　兩人剛走到院門口，就遇到了快步跑出來，一臉焦急的夏青草。

　　看到兩人回來，夏青草像是忽然松了口氣，轉身又走回了屋裡。

　　“回來了。”郭玉梅迎出來對夏青檸他們說，然後又看向和自己擦身而過的小兒子：

　　“還嘴硬呢，不是不在意你姐嗎？跑那麼快幹嘛？”

　　說完就走到夏青檸身邊，拉起她的手，笑着小聲告訴她：

　　“我剛剛騙他說你們已經回城裡去了，你看他急得那樣兒，馬上就跑出去追你，我叫都叫不住，哈哈……”

　　夏青檸聽完往屋裡看去，已經看不到夏青草的身影了。

　　這小孩真是脾氣倔，還嘴硬呀！不知道在自己走之前，還能不能幫他解開心結，聽他叫自己一聲姐呢。

　　晚飯已經弄好了，隻見桌上有白米飯，豬肉粉條，紅燒兔子肉，清炒紅薯葉……

　　簡直比夏家過年還吃得豐盛，大家都上了桌，郭玉梅招呼着大家快吃飯。

　　夏青草坐在離夏青檸很遠的地方，低着頭也不看她，一桌子的好吃的，他不夾，擡手卻拿了一個粗面團子默不作聲地啃起來。

　　那面團子是中午剩下的，現在天氣熱，晚上不吃的話，到了明天就壞了，隻能丢了，夏家可從來沒有丢糧食的習慣，所以即使有一大桌子的好吃的，郭玉梅還是端了出來，隻是放在了自己面前。

　　“這孩子，一桌子的好吃的不吃，怎麼一來就吃上團子了。”郭玉梅看着還在生氣的小兒子故意問。

　　“團子好吃。”夏青草嘴硬地回了一句。

　　“那我也吃一個。”夏青檸笑着說，顯然是想和他套近乎，擡手就要去拿盤子裡最後那一個，可還沒等她拿到，夏青草就把盤子端走了。

　　“不是好吃嗎？為什麼不給姐吃。”夏青檸故意問。

　　“就是因為好吃，才不給你吃。”夏青草不看她，沒一會兒把兩個面團子都吃了。

　　那面團子根本不是用全白面做的，而是在面粉裡加了一大半的二倒糠米，二倒糠米就是稻谷脫殼變成米時，留下來的帶糠的一點碎米。

　　這種米口感很不好，粗糙還棘喉，這樣的米一般都拿來喂雞，但夏家實在是窮，這種米也舍不得喂雞，拿來和面做成團子自己吃。

　　夏青草不是舍不得給姐姐吃，而是他知道這團子實在不好吃，所以才故意那麼說的。

　　一旁的夏青樹拍了一下弟弟的頭，知道他的小心思，也沒有揭穿，笑着對夏青檸說：

　　“他喜歡吃，讓他吃。”然後用筷子夾起一個大兔腿放到夏青檸碗裡：

　　“小檸你吃兔子肉，這可是青草養的兔子，平時寶貝得不得了，也就是你回來了，他才舍得讓媽殺了做來吃。”

　　“才不是。”夏青草小聲反駁，帶着氣性說：“是那兔子不聽話，老說謊話騙人。”

　　夏青檸聽了這話，隻感到後背發涼，這明顯是要殺兔儆姐呀！連忙表示：

　　“青草，姐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說謊話騙你了。”

　　大家聽了這話都笑了起來，夏青草雖然還低着頭不願意說話，但是唇角已經偷偷上揚了起來。

　　一旁的郭玉梅趁熱打趣道：

　　“青草你可别吓你姐，一會她連兔子肉都不敢吃了。”

　　＊

　　吃完晚飯，陸驚蟄回到郭玉梅特意給他們收拾出來的房間，剛準備脫掉身上的軍裝，就看見一個小腦袋瓜躲在門後，偷偷朝屋裡看。

　　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夏青草剛剛吃飯時，就一直不停地朝自己身上看，他停了手上的動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聲招呼外面的小孩進來：

　　“小鬼，進來。”

　　他的聲音沉穩且有震懾力，那是常年在部隊裡練兵訓練出來的，聽到這樣的聲音，躲在門後的夏青草下意識就想跑，但剛轉身，忽然又頓住了腳步。

　　心裡那份渴望還是戰勝了不安和局促，他轉過身，小心翼翼地挪步走進了屋裡。

　　他比陸驚蟄小很多歲，在他很小的時候陸驚蟄一家就離開了村子，所以他對他基本上沒有印象。

　　但姐姐的事，他在媽媽和哥哥的談話中也了解了一些，知道當初他是被逼迫着娶了姐姐，所以在面對這個一直冷着臉，看起來很不好相處的男人時，他是有些害怕的。

　　他低着頭不敢看陸驚蟄，小聲地叫了一聲：

　　“姐夫。”

　　陸驚蟄眉心跳動了一下，顯然還沒有适應這個稱呼，但并沒有糾正他，沉聲問：

　　“你躲在那裡幹什麼？”

　　夏青草頭埋得更低了，像是有顧慮，沉默了好半天，也沒有開口回答。

　　“男子漢磨蹭什麼？有話就說。”陸驚蟄沉着聲音說道，聲音雖然冷，但并不像責備，倒像在鼓勵。

　　不知道是不是被“男子漢”這三個字刺激到了，夏青草擡起了頭來看向陸驚蟄，大着膽子說道：

　　“我看你的軍裝。”

　　聽了他的話，陸驚蟄的唇角難得地帶上了一絲笑意，片刻後，擡手将軍裝脫了下來，直接遞到了夏青草手裡。

　　夏青草受寵若驚，擡手想接，但看了看自己黑黢黢，還帶着泥污的手，又收了回來，陸驚蟄沒說話，直接把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軍裝很長，披在12歲的瘦弱孩子身上，看起來十分違和，但不知怎的，那衣服一上身，夏青草脊背都不自覺地挺直了。

　　陸驚蟄這個舉動無聲地維護了一個小孩子的自尊心，同時也給了他莫大的鼓舞！

　　“多少歲了？”

　　“十二，馬上十三。”

　　“想當兵？”陸驚蟄似看穿了夏青草的心思，直接問道。

　　“想！”夏青草一點沒猶豫，大聲回答道。

　　“不怕苦？”

　　“不怕！”

　　陸驚蟄聽着他铿锵有力地回答，擡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小孩雖然瘦，但肌肉卻挺結實。被拍時，身體有些承受不住力道，晃動了兩下，但很快又站得筆直，從骨子裡透出一種倔強和不服輸的傲氣。

　　陸驚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

　　“再過幾年來部隊，給你發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