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間還是晴好的天氣，臨近正午，下了小雪。

　　廢後段家與太後娘家忠清伯府一幹人等伏誅，兵甲護衛下當街斬首，圍觀的百姓呼聲震天。

　　殺奸細，殺叛徒，殺奸黨，殺反賊……

　　無數的爛菜、臭泥、石頭丢進刑場，死囚中有的人尚未挨刀，就被百姓拿石頭丢死了。

　　大梁建國以來，安穩日久，京城百姓幾代未見兵亂，此番遭殃，怎能不恨奸賊入骨。

　　初冬的薄雪紛紛揚揚。

　　百姓的喊打喊殺聲直沖雲霄。

　　在宮城裡都能隐約聽到。

　　午時三刻斬首，喧鬧聲在行刑後又持續了一個多時辰。而刑場周圍的人群遲遲聚集不散，直到夜幕降臨，巡街護衛隊驅趕，街面才終于慢慢恢複清淨。

　　“娘娘，死囚們的屍首都被送到城外亂葬崗燒幹淨了。”

　　香宜聽了外頭的消息，近前禀報。

　　绯晚微微點頭。

　　從行刑之前開始，外頭的情況，都有人時時報進宮來。這是悅妃主張的，叫了幾個禁衛和太監在刑場觀刑，輪番策馬回宮報信，好叫嫔妃們詳細知道廢後的下場。

　　“她身為内闱之婦，不修婦德，還敢叛國，前車之鑒你們都要引以為戒。日後該怎麼做，怎麼賢良淑德侍奉君王，今日起人人都好好反思，本宮決不允許宮中再出第二個鄭氏一樣的奸佞！”

　　說是訓誡嫔妃，其實，更有為其自己立威的意思。

　　悅妃作為即将上任的新後，前皇後越被人唾棄，她便越尊貴。

　　“聽說，燒得全成了骨頭渣子，混在一起，誰也分不出誰了。”香宜邊說邊解氣，“活該！”

　　皇後鄭氏，就這樣落幕了。

　　走錯一步，全家伏誅，皇帝連他們屍首都不許留。

　　這是鄭氏的悲哀，更是兵亂時死難者的悲哀。

　　百姓與将士們何其無辜！

　　“鄭珠儀那邊呢，有消息了嗎？”绯晚問。

　　香宜搖頭。

　　小蕙在側，正給绯晚抹木樨香露護發，聞言便說：“她能逃到什麼地方去呢，好端端的，在虎贲衛的牢房中還能逃走。而且她壞了一隻眼睛，又受刑帶傷，怎麼逃的啊。”

　　鄭珠儀追随太後，定罪謀逆，本也要在今日一起斬首。

　　但沒想到，昨天夜裡，她竟然從牢中逃了。

　　今日的刑場上少了一個人，皇帝命令不許聲張，免得引起民心浮動。為了遮掩，随便找了個其他死囚犯充當鄭珠儀，拉到刑場殺了。背地裡，虎贲衛正在追捕。

　　知道此事的人很少，寥寥幾個而已。

　　绯晚便是其中之一。

　　隻因昨晚她留宿辰乾殿，今早曹濱接了虎贲衛的消息悄悄禀報時，她正在跟前。

　　她連忙向皇帝認錯。

　　“……鄭貴嫔在牢裡好好的，都是臣妾昨日帶她去見思妃，一時婦人之仁，倒讓她起了逃獄的歹心。請陛下治罪臣妾！”

　　皇帝當場扶起她，“這事與你什麼相幹。虎贲衛的牢房，豈是她起了心思就能随便逃走的，必定有人助她。”

　　皇帝明白，鄭珠儀之前連一點要逃的迹象都沒有，在牢裡除了喊冤就是尋死覓活胡鬧，如今看來，是故作愚蠢麻痹看守了。在行刑前一天逃遁，選的時機很好呢！

　　所以他并不遷怒绯晚，立刻讓曹濱告訴虎贲衛秘密追捕，若拒捕，就地格殺。

　　而绯晚，也明白鄭珠儀逃走和自己無關，能從虎贲衛牢中走掉，不但計劃要周密，且還得有關鍵的人幫忙。虎贲衛，天子親軍，裡頭看來有内鬼了。

　　但她卻得先做姿态請罪，以退為進，在皇帝面前撇清自己。

　　伴君伴虎，處處謹慎就是。

　　離開辰乾殿時，她私下叮囑曹濱。

　　“若鄭罪嫔有了消息，勞公公知會本宮一聲。陛下雖不責怪，但本宮着實不安。”

　　曹濱自然滿口答應。

　　但就算他及時給春熙宮透消息，鄭珠儀也是杳無蹤迹，不知逃去了何方。

　　小蕙的疑問，也是绯晚的疑問。鄭珠儀是怎麼逃的呢，又去了哪裡呢？

　　绯晚就是再能洞悉人心，在宮中步步為營，也無法掌控宮外的事，對于鄭珠儀的下落，隻能靜等虎贲衛追捕結果。

　　頂多告訴自己在宮外的人手注意留心，若有蛛絲馬迹趕緊禀報就是了。

　　木樨香露散發着陣陣馨香，随着梳篦慢慢浸潤着一頭青絲長發。昨夜留宿辰乾殿，皇帝挽着绯晚的頭發，稱贊好香。

　　那是绯晚命人将宮中供應的木樨發油二次蒸制，加了幾樣芳草，以及荷花、蘭花、梅花等香氣清淡的花朵，特質而成。

　　雖然工序繁瑣，但卻香氣獨特。

　　避免了尋常發油的甜膩濃香，清香幽遠，沁人心脾。

　　滿宮裡隻有绯晚的潤發香露是這個味道。

　　皇帝是喜歡這個調調的。

　　即便已經位高盛寵，绯晚也絕不在邀寵上懈怠。身體發膚，任何細節都力求精緻完美，以保持對君王的長久吸引力。

　　鄭珠儀的事情一時又不會有結果，绯晚便不再理會，等消息就是。

　　她等着侍女幫自己護發完畢，歇了歇，便早早上床休息。養傷，養精神，養容色。

　　一覺睡得酣暢。

　　天光亮起，才悠悠醒轉。

　　侍女服侍換藥和梳洗，绯晚見香宜欲言又止，便道：“又有什麼事，及早報了便是，再不好的事也不影響我用早膳。”

　　香宜這才屏退了其他宮女，低聲禀報：“那個内侍多福，死在宮外了。”

　　绯晚皺了皺眉。

　　思妃招供的慫恿其聯絡瞿國的内侍，名叫多福的，本是分到清涼殿伺候思妃的宮人之一。思妃獲罪下獄，清涼殿衆人就散了，又被内務府指派去了各處幹活。

　　這個多福，分到了采買處，專管炭火采買。

　　入冬的炭火還沒齊備，他昨天跟着上頭管事的一起去宮外采購木炭了。绯晚安排了人留意他時，他已經離宮。

　　沒想到，卻死在宮外？

　　這巧合……

　　“怎麼死的？”

　　“聽說是奔波過度，為了比較幾家木炭的優劣，來回跑了幾趟，突然就倒在街上昏過去。送到附近的醫館救治，沒救過來。跟他一起出去的人為了救他，耽誤了回宮的時辰，不得已留宿宮外，犯了規矩，今天回來就被送到宮正司受訓誡了。”

　　绯晚吩咐：“讓冬寶找人去探探，看能否問出一些什麼。記着，别驚動人。”

　　多福是調查宮中瞿國暗線的突破口。

　　就算死了，也得從他的死亡上，盡可能榨取有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