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赤緩步移座到了胡鐵樹的身旁去,胡鐵樹稍稍挪了一下屁股,但是淩赤依舊覺着一根闆凳跟這麼一個身材高大的胡鐵樹坐着屬實有點擠人。
伊輕突然起身,拿着一個空碗到了客棧之外,淅淅瀝瀝的雨點漸次撒在了伊輕的身上,伊輕雪白的毛皮披肩沾上了雨點,卻沒有絲毫的褪迹,反倒是映出了閃閃寒星,使得伊輕看起來如是天神下凡一般。
朱三鬣哈哈大笑道:“你這個娘娘腔,還不快點躲雨?小心淋得多了,又是咳嗽一兩個月不得好!”
伊輕不管不顧朱三鬣口中言語,一手舉着空碗,另一隻手漸漸撐起,緩慢在空中圍繞着空碗劃了一個圓弧。且見得伊輕手掌過處,雨點竟然被吸了過去,竟然全都落入了空碗之中!
伊輕回頭,冷眸一動,冷冷道:“接住了。”
說着,隻見得伊輕反手一甩,登時将裝滿了雨水的空碗給丢擲了出去!
空碗筆直地飛向了桌子,飛速地旋轉着,可就連一點雨滴都沒有飄灑得出來!
“叮當!”
許英五指如鈎,突然猛地伸出,接住了伊輕的空碗,仍是一滴雨水都未得撒濺出來。淩赤正在心裡暗暗贊歎道:“這幾人的功夫,真是好生了得!”
淩赤心思未斷,便見得許英将接滿了雨水的空碗放到了淩赤的面前去。
淩赤低聲問道:“前輩,這是什麼意思?”
許英沒有答話,但一旁的胡鐵樹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年紀尚小,目光短淺。待會兒那個瘦猴所呈上來的美食,可是全天下最美味的東西!”
朱三鬣也是搖搖頭,笑歎道:“哎,不錯。不過江湖之中這五禽宴的絕技就要失傳了,你等會兒可是要好好一飽口福哇!”
兩人說個半天,也沒有說得明白,卻見得許英又拿了一個空碗,手腕一甩,朝着伊輕丢擲了過去。許英又坐回來,冷冷說道:“半碗水洗手,半碗水喝了。”
淩赤聽罷之後,對着五禽宴也是好奇不已,照着許英的說法做了。這冰涼的雨水入喉,隻覺從喉間到胃部,漸次一陣冰冷濾過,随次散發到全身。
淩赤放下空碗之時,桌面上各人面前都已然擺放好了裝滿了雨水的空碗。伊輕也慢慢地走了進來,等到洗手、喝雨過後,又将手伸進了火爐之中,安靜地坐着,默不作聲。
簡叮咛見得淩赤等人實在是奇怪得很,實在不懂這五禽宴究竟是什麼東西,于是便問“鬼手棋聖”周莫測說道:“喂,老頭子,你可知道那邊神秘兮兮的五禽宴究竟是什麼東西麼?”
而“鬼手棋聖”周莫測也隻是搖了搖頭,歎息道:“五禽宴?我自認雲深書院也算是全江湖當中對于美食了解甚廣的流派,可對于這五禽宴,我也是沒有絲毫的辦法。我隻聽聞過五禽戲,倒不知道五禽宴究竟為何物。”
胡鐵樹聽了這話,也是哈哈大笑道:“嘿嘿,這位兄弟說些話可真有意思。見你文绉绉的模樣,我還沒有看出來您竟是雲深書院的人!要我說,雲深書院在美食上面的确造詣不淺!我胡鐵樹生平在美食上面最為欽佩的便是這個瘦猴兒,其次便是宮中禦廚,再者就是你們雲深書院的老家夥了!”
“鬼手棋聖”周莫測拱手相謝道:“多謝朋友贊賞,不過這五禽宴的東西,還是得要請教朋友了。”
淩赤見這“鐵拳震東南”胡鐵樹不過中年而已,對于白發飄飄的“鬼手棋聖”周莫測竟然稱呼兄弟,也知胡鐵樹定是性情中人,而方才又邀請淩赤一同落座,也是不由得一陣好感。
胡鐵樹還未答話,便聽得朱三鬣哈哈大笑道:“哎,你這個問胡鐵樹這胡茬子幹嘛?還是問那個娘娘腔吧,他成天文绉绉的,懂的東西多!”
不等周莫測開口問道,隻見得伊輕緩緩說道:“五禽宴,顧名思義,便是虎、鹿、熊、猿、鳥五類動物。南北朝時的大家陶弘景曾于《養性延命錄》寫道:‘虎戲者,四肢距地,前三擲,卻二擲,長引腰,側腳仰天,即返距行,前、卻各七過也。鹿戲者,四肢距地,引項反顧,左三右二,左右伸腳,伸縮亦三亦二也。熊戲者,正仰以兩手抱膝下,舉頭,左擗地七,右亦七,蹲地,以手左右托地。猿戲者,攀物自懸,伸縮身體,上下一七,以腳拘物自懸,左右七,手鈎卻立,按頭各七。鳥戲者,雙立手,翹一足,伸兩臂,揚眉鼓力,各二七,坐伸腳,手挽足距各七,縮伸二臂各七也。夫五禽戲法,任力為之,以汗出為度,有汗以粉塗身,消谷食,益氣力,除百病,能存行之者......’”
胡鐵樹聽得伊輕如此拉拉雜雜竟然說了一大堆,也是不由得罵道:“你這娘娘腔,挑重點說就行了!”
而身出雲深書院的“鬼手棋聖”周莫測啧啧贊歎道:“果然不愧是天才少年伊輕!這陶弘景的《養性延命錄》竟然随口說出,倒背如流!縱是我雲深書院的諸多弟子,也未必有這般水平!”
而伊輕卻是冷了胡鐵樹一眼,然後繼續說道:“五禽宴,便是由陶弘景這個五禽戲改了過來。這其中不僅是美食佳肴,更兼具醫學常理,于人食用,病者雖不至于治愈,但總歸而言,還是大有益處;而健康人者,使用過後,更是精神倍增,受益無窮。”
朱三鬣哈哈大笑,道:“咱們都是江湖中人,這五禽宴可少不了武功二字!你這娘娘腔,可說少了,這五禽宴還專門是為了練武之人所準備的靈丹妙藥!”
淩赤一聽,當時瞪大了眼珠子,驚呼道:“這五禽宴還有如此功能?”
話正說着,且見得客棧老闆已經手端好一大盤美食走了進來。且見得這白花花的盤子當中,擺着五隻雪白展翅的鴿子。周圍又用花菜擺盤,作出了雲朵層層的模樣。
朱三鬣一見這麼一道菜上桌,登時眼珠子都快要掉了下來:“快,快!”
淩赤、朱三鬣、許英、胡鐵樹、伊輕五人,一人一隻白鴿,放入了碗中。胡鐵樹和朱三鬣已然扒手開幹,不一會兒便将鴿子給消滅了精光,轉而開始夾盤中的花菜,竟然将花菜夾得隻剩下了三朵!
伊輕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夾了一朵花菜放入碗中,淺淺一口花菜,再是一口鴿子肉,交替而食。
淩赤見狀,也跟着伊輕的吃法開始動筷。原來這鴿子已經被烤得金黃酥脆,外表的雪白實則是包上的糖衣,先是花菜的清香、糖衣的甜蜜、鴿子肉的鮮美......三類口味變幻無窮,在舌尖萦繞不止。
胡鐵樹一副沉醉的表情說道:“這鴿子肉真是絕了!小兄弟,你快試試看手臂是否氣力無窮?”
淩赤聽聞,急忙吞掉了口中的鴿子肉,雙肩沉沉發力,竟漸有一陣奇妙的感覺陡生而來,仿佛肩頭大臂的肌肉之中,慢慢有一個松軟無比的東西在朝着四周的皿脈慢慢散開,十分舒服。
閑話少叙,隻見得客棧老闆又弄出一個盤子,其中便是擺放好的五塊大肉,簡簡單單,并不擺盤。
衆人一人一塊肉,吃過之後,淩赤立馬緩過神來:“這是鹿肉!”
淩赤從小在九鵬寨打獵,自然對于鹿肉是吃過不少。肉質鮮嫩、味道美、瘦肉多、結締組織少,使人入口略有嚼勁,但卻不嘔牙。然而這客棧老闆所做出的鹿肉又比尋常淩赤所吃過的烤鹿肉全不相同,味道當中似乎讓他重返九鵬寨,明明口入鹿肉,但仿佛鼻尖卻嗅到了從前打獵之時,泥土的清香、花朵的芬芳。
淩赤想到九鵬寨,不由得黯然神傷。然而且聽得胡鐵樹急忙叫道:“小兄弟,你再試試你的腿部肌肉如何?”
胡鐵樹這才說完,便聽得許英一聲輕叱:“胡鐵樹,就讓小兄弟好好品嘗美食吧!這對于武功的助長,待得五禽宴過後,我們再教與他也不遲!”
胡鐵樹尴尬地笑了笑。
正是此時,客棧老闆已經又擺出了一道菜。然而這道菜一看便讓人知道這時猿猴肉,隻因一面金黃的肉質鮮嫩多水,一面卻又覆蓋着點點黃毛。
朱三鬣皺着眉頭埋怨道:“瘦猴兒,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要讓我們吃毛?”
客棧老闆不作理會,然而伊輕卻直接動筷,将猿猴肉送入了嘴中,嚼了一陣之後說道:“猿猴的毛,曆經風霜雨雪,滾盡草木花樹,于自然相生之道算是無比貼合緊密。瘦猴兒這麼一道菜已經将猿猴皮毛洗刷幹淨,一半煮、一半烤,已經将皮毛烤得酥脆可口,你但吃無妨。”
伊輕此話一出,當即引得其餘四人紛紛動筷。
簡叮咛見這邊五人實在是享受不已,然而自己卻隻有一碗素面,心中更是不平衡了起來,沖到淩赤桌子一邊,伸出手便要去抓猿猴肉。
卻是此時,隻見得一隻枯幹的手掌閃過,直接捏住了簡叮咛的手腕,輕輕一彈,簡叮咛竟然直飛出去老遠!
朱三鬣搖了搖頭:“你這個鷹鈎鼻,真是好不通美人風情!”
許英隻不說話,繼續吃肉。然而簡叮咛卻站起身來,跺着腳:“你這個死豬頭,也不見得分我一點!”
朱三鬣笑了笑:“嘿嘿嘿,這我可不能分!畢竟這五禽宴,全天下隻此一份兒,而美人嘛,到處随處可尋的!”
朱三鬣這麼一句話引得簡叮咛無比氣憤,一手長鞭揮出,隻見得就快要将桌子給擊塌!
淩赤一驚,還未動身,卻見得長鞭之上突然結了一層冰霜,然後沉沉地落了下來,在地上摔折了鞭頭!
“霧寒彌掌!”淩赤驚呼道。
隻見得伊輕放下了手掌,繼續吃肉,不再言語。
而簡叮咛氣得隻能又将話頭轉向了淩赤:“你這賊漢子,吃吧吃吧!哼!”
淩赤一臉無辜,可卻又不知道該要怎麼辦。
正是此時,且聽的客棧老闆一邊端着菜,一邊說道:“五禽宴不适合女孩子家吃的,姑娘就死心吧。”
這新端上來的一道菜卻是虎皮!淩赤不由得大驚,他隻知道虎皮可作衣物避寒,卻不知道這虎皮還能入菜!
在虎皮之下又裹上了好些虎肉,淩赤入口,隻覺得虎皮酥脆,而虎肉嚼勁非常,但是越嚼,嘴中越是有一股難掩的奇香,叫人贊不絕口!
最後一道菜,便是熊掌!
熊掌卻與前四道菜毫不相同,竟然是用湯熬煮而成,這讓淩赤不由得一驚,要知道熬煮可需長時間操作。而這個客棧老闆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之内做出此菜,必然有奇異技巧,想面前盡是江湖歸隐的高人,那麼這個客棧老闆,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