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赤的拳頭隐隐作痛,他用盡了十足的力氣揮出如此一拳,使用的,更是“折花拳”之中最為剛猛的“碎花拳勁”。
淩赤雖是将靜念大師給擊倒在地,可心髒卻依舊是砰砰砰地跳個不停。這是他第一次使出“碎花拳勁”的招式,此招于對戰之中極難攻出,正在于他要用盡全身的内力去催動。尋常比武,對手又怎麼會給淩赤留出如此足夠多的時間來調整内力呢?
而淩赤卻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天時,淩赤年輕力壯,正是施展“折花拳”威力最大的年紀;地利,三人身處昏暗潮濕的洞穴之内,淩赤更是以“聚氣成形”的功夫迸發出層層黑氣,使得本就黑暗的洞穴,更是難以看清;人和,淩赤逮住機會,催動好自己十足的内力,将拳頭揮舞而出,更是威力無窮!
但招式越是艱難,所施展出來的效果也便越是驚人!恐怕即便是“虎嘯之境”的沙佛陀跟此拳硬碰硬一番,也少不了的會身受重傷。
而靜念大師更是被淩赤一拳給擊飛出去,想他年老力衰,如此一拳是否會将其就此打倒,也實在不是不可能。
淩赤一拳打出之後,也是不由得大口喘着粗氣。這一拳已是消耗了淩赤太多太多的體力,更加之先前以“九龍皿甲”護體,還有“聚氣成形”迷惑靜念大師,如今的淩赤若是可能的話,那必是倒頭即睡。
“靜念大師?”巫鬼族女王難以置信地呼喚道,“靜念大師?你可還好嗎?”
寥寥無聲,隻有煙塵還在空中飛舞,不時幾聲擦擦,将淩赤與巫鬼族女王的神經都提了起來。
巫鬼族女王緩緩靠近淩赤,兩人的雙眼都是緊緊盯着靜念大師撞過去的石壁,額頭冷汗直冒。
終于,巫鬼族女王淺淺開口,再沒有了以往銀鈴般的笑聲,整個人仿佛是被塞進了蟒蛇肚子裡似的,滿是恐懼與擔憂。
“這下,那老家夥總該死了吧?”
淩赤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從此拳揮出之後,他便是神經緊繃了起來。他的耳朵不斷地細聽着周圍的動靜,唯恐就在下一刻,靜念大師又會怒吼着朝他撲過來。
見倒在對面石壁一側的靜念大師許久沒有動靜,淩赤這才緩緩開口,問道:“靜念大師如此武功,怎麼會被你們給擒住?”
巫鬼族女王也跟着稍稍放寬了心,但卻不敢掉以輕心,嘴角僅是一抹蒼涼的笑意:“我們巫鬼族就算是神通廣大,可哪有本事将威震武林的靜念大師給擒來?”
淩赤一頭霧水,更是不解。
可石壁又突然搖晃起來,漸漸可聽一陣咳嗽聲。
靜念大師還沒有死!
靜念大師孱弱的身子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灰塵之中,仿佛是田野裡的稻草人,風吹便要倒。
淩赤與巫鬼族女王都是相互一瞪,深深的恐懼自心頭直蔓延到了後心,彌漫出一陣透骨的寒意。
又是一陣咳嗽,緊随而來的,卻是枯樹昏鴉般的苦笑:“是啊,就憑你們區區巫鬼族的畜牲,又有什麼本事把我擒來?我是如何來了你們這洞穴,光陰一過便是數十年!”
淩赤和巫鬼族女王都是面面相觑,不敢答話。
靜念大師卻又自言自語了起來:“哦,對了,我是自己來的。卡萊莎,那個惡毒的女人,即便是現在,我還能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是那般的美麗!”
是何等的痛苦,能讓靜念大師将“惡毒”與“美麗”共同形容在了他口中的“卡萊莎”上。語調如昏鴉,身形如老樹,歲月,隻剩瘦馬!
靜念大師語氣越發的詭異,一陣自言自語過後,竟開始咬牙切齒起來:“為了她,我背棄了生我養我的佛門!為了她,我親手殺害了我的紅塵摯友!為了她,我荒廢了我佛賜予我的無上神功!為了她,我的青春年華......一睡!便是數十年!”
這咬牙切齒的寥寥數語已是足矣将靜念大師心頭的怨恨暴曬出來。
是啊,背棄師門、殺害摯友、荒廢年華......人生不過數十年而已,一個人所能承受的罪孽也不過雲雲而已,靜念大師竟然已經全盤背在了身上!
更何況,他還是曾經受到萬人敬仰的佛門高僧!
淩赤不覺間,心頭的恐懼竟然慢慢轉化成了同情憐憫。自古英雄多寂寞,都是天涯路上的苦命人,淩赤又豈會不心疼?
但見如今的靜念大師,白須冉冉,老态龍鐘,更是難以想象他曾經是何等的風光輝煌。
這一份痛苦,又是成倍地增加。
淩赤終于是忍不住開口了:“前輩,你着實是很苦的!”
巫鬼族女王一聽此話,不由得腦袋一偏,雙眉緊皺,心中怒罵淩赤:“你這家夥是要幹什麼?那老家夥發起狂來,你我二人就算是有十條命也不夠用的!”
果然見得靜念大師緩緩轉過身形,發黃的眼珠子無力地朝淩赤望了過來,沒有大海的波濤,沒有溪流的平靜,像是大漠裡的一窪水,就快流盡蒸發,轉眼便是生命的今天。
靜念大師緩緩走近過來,淩赤先前的恐懼又緊緊跟了上來,心直掉到了嗓子眼。
靜念大師走到淩赤面前不過三步距離,就此停下,呆呆地望着淩赤:“既然你不是巫鬼族的人,那便千萬不要再步了我的後塵。”
淩赤心頭一陣苦楚,點點頭,道:“男兒身負重任,不敢妄為。”
靜念大師發黃的眼珠子裡流露出些許悲傷,悲傷包裹着沉重的溫柔,贊許地說道:“既是如此,我也便放心了。”
淩赤又是不解,急忙問道:“不知道前輩所說放心,卻又是什麼意思?”
靜念大師就地打坐,雙手合十,竟朗朗背誦起了佛經。
淩赤心中的恐懼已被方才靜念大師眼神之中深藏的溫柔所化解,竟然陪在了靜念大師身旁,蹲坐了下來。
靜念大師打坐念佛,淩赤暗暗催動内力。兩人竟然是一語不發,直坐了不知多久。
巫鬼族女王心思謹慎,巫鬼族謀劃一統武林已有數年,可千萬不能夠毀在了此處。于是乎巫鬼族女王也是唯恐靜念大師再生變故,趁着二人閉目養神的時候,走出了囚牢。
石壁一開一關,黑暗的囚牢之中僅僅隻剩下了淩赤與靜念大師二人。
一人打坐念佛,一人專心練功,時間也是寸寸而行。
終于,靜念大師睜開了雙眼,垂下了合十的雙掌,歎息道:“當年我一腔熱皿為紅顔,隻身入了這巫鬼族洞穴。可不料卡萊莎對我根本就是無情無義,我當時不信,更是一意孤行尋了個洞口鑽了進去,一睡便是幾十年。”
靜念大師一開口,淩赤立馬便是豎起耳朵聽了起來。聽靜念大師為了那名為卡萊莎的女子竟然睡了幾十年,心頭不由得一凜。
靜念大師繼續說道:“當年的我,明明已經被卡萊莎傷害過了。可我深深愛着她,無法自拔,想要從此沉睡于此,等她回心轉意的時候,立刻便能找到我。可如今,我于數十年後醒來,卡萊莎卻已經不在人世間了。”
淩赤也是一陣歎息:“前輩,我本想問你這是何苦?可轉念一想,人,不都是如此嗎?即便是身處了絕對的黑暗,可卻總放不下那一點光明。更何況,這光明還是你心愛的人啊!”
靜念大師的嘴角流出一陣蒼涼的笑意,那是自嘲,是惋惜......
“你的功夫不錯,方才我醒來不久,數十年的睡眠令我早已丢失了理直。所幸你這一個拳頭将我多年來的怨氣給打散了,我也便慢慢恢複了來。”
淩赤大喜,心中對靜念大師的恐懼立時一掃而空,急忙歡喜道:“那既是如此,前輩為何不同我一起沖出這巫鬼族洞穴?數年未回少林寺,想必前輩也是想念得很吧?”
提起少林寺,靜念大師的臉上又是一番苦澀:“罪人靜念,背棄師門,哪還有臉回去?此番醒來,并非我意,一來,被剛才的女娃娃給喚醒,二來,則是我佛的召喚。光陰似箭,我也該到了入土的年紀了。”
“啊?”
淩赤難以置信地望着靜念大師,心頭猛然翻滾着極度的悲傷。
生于佛門,養于佛門,少年成才,武功大成。原本受萬人敬仰的靜念大師竟被這麼一個“情”字弄得背棄師門,殺害摯友,最終休眠整整數十年!
再醒來,物是人非,天命将至,就連那心愛的卡萊莎也是沒能夠再見一面。
如此的結局,又如何不叫英雄垂淚?
“年輕人,我死之後,千萬要回泰山看看,了我餘生所願......”
靜念大師說罷,緩緩伸出枯枝般的手指于淩赤眉心一點。
這一次,沒有火燒,沒有冰寒,隻是一股暖了緩緩流動。
在這股暖流之下,淩赤還未來得及同靜念大師道别,便已經沉沉睡去。
等淩赤再醒來的時候,面前的靜念大師已是一具風化剩骨的幹屍了。
但其端坐之姿、雙手合十之态,依舊是讓淩赤不由得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