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九章 名存實亡的規矩
夜正濃,火光依舊。
能輕易讓一府之地化作死域的妖禍,卻沒能在開元府掀起絲毫漣漪。
沈儀踱步行走在點點光亮間,相較于初來之時,少了許多腥臭,耳畔也沒有了隐隐的抽泣,讓人稍微舒心了一些。
他雖然看着性格孤僻,但卻又偏偏喜歡這抹紅塵的味道。
就這麼慢悠悠走着,不多時,沈儀重新回到了天塔山巅。
他站在崖邊,慵懶的舒展了一下雙臂。
盡管這隻是第一波攻勢,在天亮以後,北洲很快就會掀起軒然大波,開元府也會成為衆矢之的,但有個好的開始總是不錯的。
“我主,都解決了。”
南皇悄然而歸,扔下四具爛糟糟的屍體。
它絲毫沒有驚訝于主人能比自己提前歸來,對方修行還未圓滿之際就能悍然鎮殺自己,如今仙家和行者兩條道途皆有所成,那頭鹿妖能撐過半夜都不錯了。
“去歇着吧。”
沈儀輕點下颌,他看向前方面闆。
先前的四頭大妖,總共獻上了三萬四千劫妖壽,加上這段時間積蓄的香火皇氣,助自己的神虛道果成功突破了九十二數。
再算上這頭鹿妖的八千餘劫,足矣走完這條道途。
眼下的甯靜固然安逸,但天總是會亮的,是時候做好應對的準備了。
沈儀合眸内視。
降龍伏虎果位最是陽剛,又取天地之意,穩固如磐石,但神虛道果走的則是截然相反的一條路,直至現在,它甚至連具體的形狀也無。
兩者本應互相沖突。
但沈儀卻悄然發現了一絲契機,以神虛道果遮蔽金身法相,此刻濃郁的黑雲就似眼前的夜幕,随着一縷縷太虛本源融入進去,它們不再包裹着那金身,而是緩緩升起,然後迅速擴散開來。
天地之外是寰宇。
黑雲變得愈發深邃廣闊,直至籠罩了其中的一切,自此,内成天地,外有星河,清濁分離,卻又相輔相成。
直至最後一縷本源沁入進去,這無垠寰宇終于成型。
沈儀已經是第二次踏入這個境界,但卻仍舊是緊緊盯着這變化,果然,電光火石間,他再次捕捉到了那無上的道紋。
“玉宇……”
同樣是稍縱即逝,沈儀注視着一望無際的黑雲,心裡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随之湧現的則是對于大道的渴望。
過了許久,沈儀才從這怔然中回過神來,他輕輕攥了攥掌,以自己如今的處境,一切都急不得。
待到重新觀察體内的情況,他又發現了一件挺離譜的事情。
雖然能分别感知到果位和道果,但這兩條道途,如今居然是連他也無法将其分開了。
“合二為一了?”
沈儀沉默一瞬,随即面露喜色。
這樣一來,自己便能同時調動兩份劫力,也不必擔心會被旁人發現異樣,對于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幫助極大。
他睜開眼眸,遠眺天際那條隐約的白線。
看着夜幕如潮水般緩緩褪去。
……
開元府一如既往的平靜。
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除此之外的北洲二十八府卻在瞬間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知道幽瑤師姐已經動手了,他們甚至都做好了這位師姐今日榮登三仙教首徒之位的準備,但這一夜卻無事發生,整個開元府連個漣漪都未曾掀起。
“這是什麼情況……”
“莫非是幽瑤師姐心軟了?”
弟子們議論紛紛,就連不少教中長輩都有些意外。
他們并不會覺得是此事失敗了。
畢竟已經有不少人故作無意的自開元府掠過,卻發現這偌大的府城,居然連鬥法的痕迹都沒有留下,連那些難民們也是神情如常,壓根不像是經曆了妖禍的模樣。
“……”
啟賢上人立于東極帝君廟中,恭恭敬敬替師尊的塑像添上三柱新香,但心思卻明顯不在此地。
他盯着那袅袅青煙,眉尖緩緩緊蹙起來。
以啟賢對幽瑤的了解,這女人并非是信口開河的性格,相反,她對自身想要的東西非常明确,絕不會拿名譽去開玩笑。
心慈手軟?開什麼玩笑。
一個想要做仙帝的人,每次出手必然都是竭盡全力,容不得半點失誤。
說得難聽些,就如今的北洲,臻至九九變化之極的修士說多不多,但也絕非隻有自己三人,但憑什麼他們三個能占據四府之地,其餘修為相仿的同門卻隻能坐擁一府,乃至于有靈虛洞雲渺之流,至今連個道場都沒有。
這都是一場場硬仗打下來的聲望。
自己這群人但凡吃一次癟,其餘同門的心思可就活絡起來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若無必要,即便真是猛虎,又何苦去引來群狼環伺。
故此,事情絕不是其餘弟子想象的那般。
“有古怪。”
啟賢上人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昨日天塔山巅那安靜而坐的身影。
這南洲來的修士,恐怕沒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先前以為的不知死活,現在看來,卻是顯出了幾分從容不迫。
來者不善啊。
幽瑤欲要奪那三仙教首徒之位,盯着她的肯定就不止啟賢上人一個。
于此同時,就在開元府邊界。
有青衫男子踱步而行,雖相貌樸實,但站在幾個弟子身前,卻天然有種鶴立雞群的氣質。
“黎衫師兄,你看!”
有弟子發現了端倪,前踏幾步,伸手指向了一塊凹地,被妖皿染得透紅。
顯然,并非是什麼心慈手軟,昨夜的開元府确确實實經曆了一場妖禍,隻不過這群妖魔好像剛剛踏進此地,就被人幹脆利落的斬去。
黎衫僅是随意的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遠處的農舍。
相較于這妖禍,他好像更關心别的事情。
“黎衫師兄?”弟子見他出神,不由疑惑提醒了一句。
“呼。”
黎衫長出一口氣,感慨道:“若論心性,我倒是不如這位太虛真君。”
“師兄何出此言?”弟子們眼中的困惑裡又添了幾分詫異,要知道,面前這位師兄,可是教内最出挑的三位天驕之一,就算是這太虛丹皇真的抵擋住了幽瑤師姐的攻勢,也遠不至于讓其發出如此感慨。
“你們瞧。”
黎衫朝着那群拎着水桶談笑而行的難民看去,淡淡道:“整個北洲,所有同門都在挖空了心思的想着如何攫取皇氣,就算是我也不例外。”
“無論是控制水糧,還是遣大妖入城,都是為了讓他們過的更苦一些,方知人皇無道,仙教仁慈。”
“但這人卻反其道而行之。”黎衫收起了笑容。
“這……這有什麼說法?”弟子們愣在原地。
“我們的吃相難看,無論承不承認,都有心裡發虛的原因,至于心虛什麼,自然是怕這道場會被别人占去,故而本能的想要趁着它還在手上的時候吃飽些。”
黎衫搖搖頭:“就與這些百姓争搶水糧沒什麼區别。”
“他能按捺住性子,說明底氣十足,認為沒人能從他手裡搶走這開元府,細水長流,又何必急于一時。”
聞言,弟子們面面相觑:“會不會是師兄多想了,畢竟開元府曾經被三人分踞,他行此手段,或許隻是不願與其餘人在明面上撕破臉皮,所以通過這種方式來争搶香火?”
“也說不準。”
黎衫倒是沒有把話說死,笑着繼續邁開了步子。
但敢于和幽瑤争鋒的人,真的會在意那些寂寂無名之輩嗎?
不過現在倒是沒必要想這許多。
事情遠未到塵埃落定的時候。
今日之後,太虛真君之名必然會響徹北洲,但不一定能持續多久。
畢竟其餘弟子間争奪道場,勝負都很正常,但幽瑤不同,她是不能輸的,亦或者說自己三人都一樣,實在是輸不起。
且看那女人如何應對吧。
光是想想她如今的臉色,黎衫便是感覺頗為有趣。
……
北洲,清光洞。
靈秀山脈間,有青石長階隐沒于雲霧中。
一襲黑裙,頭戴寶冠的女人并沒有駕雲,而是緩步順着石梯朝上方走去。
她神情如常,看不出喜怒。
直至走到了石階盡頭,擡頭看向那幽靜的小觀,她腳步終于是滞了滞。
很明顯,幽瑤的情緒并不如她外面看上去那麼平靜。
就在那小觀的門口,鶴童伸手拽住了旁邊另一個唇紅齒白的童子,雙眸微眯,用眼神提醒着對方。
然而那童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用力甩開了鶴童的手掌,擠出勉強笑容,朝前方迎去,輕聲道:“幽瑤師姐回來了……我想問問我那兄長,他如今在何處?”
清光真人座下有鶴鹿二童子。
這少年赫然就是鹿童。
此刻,它顯然也是亂了心神,就連行禮的動作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隻是緊緊盯着幽瑤的臉龐。
“你喚我什麼?”幽瑤冷冷掃了過去。
“師……”鹿童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不對勁,趕忙俯身:“幽瑤仙師。”
哪怕它已經離拜入清光真人門下隻差一步,可現在始終隻是個童子而已,這聲師姐,對方既可以像往常那般默認,但真要挑起毛病來,指定逃不過一個逾越之罪。
“記清楚自己的身份。”
幽瑤輕輕揮袖,邁步掠過了對方,徑直朝着小觀内而去。
待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野盡頭。
鹿童緩緩擡起頭來,渾身已經在微微顫抖。
“唉。”
鶴童悄然走近過來,輕輕拍了拍它的肩膀,兩人都沒說話,但心裡早已明白過來。
如果不是出了事情,幽瑤又何必顧左言他,看似威嚴,實則卻透着一抹心虛,換做曾經的那位大師姐,是絕對不可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回應。
對方回避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開元府,到底是誰在掌管?”鹿童眼中湧現幾分恨意。
鶴童沉默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句話:“太虛丹皇。”
它實在很難想象,那個曾經在南洲,被區區一個天梧出手針對都不敢露面,隻能靠着他師尊庇護的年輕人,居然能在那頭鹿妖的手裡守住開元府。
還守的如此悄無聲息。
念及此處,它随意回眸,朝着那個從小觀裡走出的老婦看去。
“……”
玉池老祖強顔歡笑着點點頭,與兩位童子打了招呼。
随即便是重新埋下腦袋,安安靜靜的朝着山下而去。
無人注意到,她藏于袖袍間的手掌已經攥出了汗……自己的猜測果然是正确的,真的有應劫之人一說。
盡管幽瑤還沒向師尊禀報。
但是——
玉池老祖咽了咽喉嚨,想起至今未歸的舒羽真人和申山老祖,想必這兩人,現在大概率已經魂歸天地了。
這群人小觑南洲,覺得自己等人沒見過世面,豈知那降龍伏虎菩薩帶給自己的恐懼感,哪怕是比之幽瑤也絲毫不弱。
能從這位菩薩手裡逃走的太虛丹皇,又怎麼可能是好相與的。
清光洞得罪了應劫之人,玉池現在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另投師門了。
而此刻,就在那小觀内。
清瘦身影背對着跪地的女人,淡然道:“輸了?”
幽瑤緊咬紅唇,許久後才道:“弟子沒輸,也輸不起……”
“詭辯。”
清光真人漠然回眸瞥了她一眼:“你想怎麼做?”
“他殺了舒羽師弟……”
幽瑤深吸一口氣,還未說完,便被師尊打斷。
“可有證據?”
幽瑤擡起頭,長出一口氣,瞳孔微顫,不甘道:“沒有。”
清光真人收回目光,事到如今,他當然猜到了自己那二弟子出了事,眼前這徒兒此時拿這個說事,無非就是想要自己的一句允許罷了。
妖魔被斬,剩下的當然隻能親自出手了。
但北洲又沒有為了争奪道場,修士直接出手鬥法的先例,故而想用私仇的借口來找回場子。
“還記得上次你赤雲師伯問你時,你是怎麼回應的嗎?”
“弟子說……那人無罪。”幽瑤愣了一下。
“那人無罪,這南洲修士自然也無罪,畢竟你那師弟可是自己過去找死的,但相應的,你也可以無罪。”
清光真人臉上愈發冷漠:“所以,就别再想着找什麼借口了,你的時間不多,得抓緊些。”
教主關注着大劫,并要擇其優者,在這種情況下,清光洞一脈絕不能落了下風,既然是劫數,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反正風波已起,不如掀的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