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強去到李家把魚交了。

　　今天下午他和大哥、小舅子一起，在三個冰窟窿裡掏了二十一公斤的大魚，聽李龍說比他們的都多。

　　陶大強也沒多得意。拿到手二十一塊錢，按先前商量好的，自己拿九塊，他哥陶大勇和小舅子楊勇都是六塊。

　　加上上午拿到的五塊錢，自己今天到手十五，不錯了。

　　有點累。其實他早就想著和哥哥分開，自己帶著小舅子就行。畢竟小舅子在小海子裡是不能單幹的，隊裡也不讓。

　　但哥哥陶大勇不幹，就要合夥。

　　陶大強也沒辦法，那就帶著吧。

　　好在自己說啥哥哥就幹啥，沒那麼多破事情。

　　包括分錢。

　　他是聽說了嫂子馬春紅對這種分紅的方式不同意的，不過被哥哥一巴掌拍回去了。

　　錢是男人膽，陶大勇現在每天能拿回去錢，馬春紅就是再不情願，也不敢多說啥。

　　最多抱怨一下，其他的就沒了。

　　這年頭，能把錢掙回來到家裡，讓老婆孩子過上好一點兒的生活，隔三岔五的能吃上肉，就已經是非常好的男人了。

　　陶大勇的轉變，對於隊裡不少閑漢來說都挺詫異的，他們也會去問陶大勇，幹嘛那麼拼？大冬天就是窩冬的，閑著不舒服嗎？非要受那個凍？

　　已經嘗到甜頭的陶大勇心說你們知道啥？這賺到錢了，腰包裡鼓起來了，在家裡說話的聲音都大氣起來。

　　人也更加自信了，說句比較私密的話，晚上孩子睡了，自己讓老婆換個姿勢，那都是無比的絲滑。

　　放以前，老婆會罵著哪有那麼多屁事？

　　現在，那伺候的不知道多舒服！

　　況且，賺錢有癮啊！

　　冬天每天花不了多少錢，給老婆一些零花買醬醋的，偶爾給孩子幾毛錢當個零花。

　　剩下的裝兜裡，真叫一個充實！

　　陶大勇這樣，是因為前後變化太大。

　　陶大強不這樣，是他一直就不停的賺錢。

　　從兩年前跟了李龍後，陶大強賺錢的步子幾乎步沒停下來過。

　　從最開始的幫著李龍抄魚一天五塊十塊的掙，到後來編擡把子一掙就是幾十上百。

　　再到後面陶大強可以跟著李青俠，這時候賺的就更多了。

　　他從隊裡一個被許多人看不起的「勺子」，變成了年輕人都很羨慕的能人，陶大強習慣了大家羨慕的，甚至仰望的目光。

　　但陶大強自己清楚，沒有李龍，他啥也不是，還是那個被人瞧不起的勺子。

　　沒有李龍，這些掙錢的道兒，他一條也摸不著。

　　好在眼下李龍雖然不帶著他了，但至少留下來的這些道，能讓他過的很好。

　　況且還給他說了收割機的事情，這讓陶大強更加知道李龍的利害。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李龍的牛逼之處了。隨便想個法子，就能賺到別人想像不到的錢。

　　回到家裡，陶大強先去和老爹打個招呼，又隔著門和楊蘋蘋說一聲，然後去洗手換衣服。

　　在火牆那裡把身子烤熱之後，他才進了自己的屋子，去看妻子和孩子。

　　「今天咋樣，哭了沒有？乖不乖？」陶大強坐在床邊，看妻子逗著孩子，便問道。

　　「還行，拉了兩泡。」楊蘋蘋去拉開燈，讓孩子看到父親，那孩子立刻伊伊呀呀的叫了起來。

　　陶大強還是摸了摸身上，感覺暖和了，然後才去把孩子抱了起來。雖然幾個月了，但抱孩子他的手法還是不怎麼好。

　　沒練過來。

　　正想和妻子說幾句話，然後吃飯，就聽外面有人敲門。

　　「大強，大強哥在不在？」

　　聽到人聲，陶大強皺皺眉頭，不過還是把孩子放下，然後對楊蘋蘋說道：

　　「你看著娃娃，我去看看。」

　　「別吵啊。」楊蘋蘋知道自家男人的脾氣，說道。

　　「行。」

　　出了屋子，把門關上，這邊人已經推門進來了。

　　黃四平，隊裡的年輕人。

　　原來是和李龍、許海軍他們一起玩的，那時候陶大強跟著李龍，黃四平跟著許海軍他們。沒李龍在的時候，陶大強往往就是被他們捉弄的對象。

　　那時候黃四平沒少捉弄陶大強。要說心裡沒點疙瘩，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在許海軍去了部隊，陶大強跟著李龍混的風聲水起後，隊裡人對他的態度就慢慢轉變了。

　　黃四平這一類人是轉變最慢的。他們很難改變心頭的那點彆扭，平時讓自己呼來喝去的人，怎麼就突然成了隊裡的富戶，不僅買了自行車，娶了媳婦，聽說還準備買拖拉機？

　　隊裡年輕人碰到了陶大強基本上都會主動打招呼，黃四平慢慢也不例外了。

　　「大強，這是掏魚回來了？」黃四平挺熱情。

　　「嗯。」陶大強就隻應了一聲。

　　他和李龍聊過這些人的性格和人品，這個黃四平，嗯，算是一般，比顧二毛好一點點，有限的一點。

　　所以他沒打算和黃四平多聊。

　　黃四平想往陶大強屋子裡去，陶大強擋住了門：

　　「去我爹那邊吧，孩子小，禁不住涼風。」

　　黃四平訕笑著跟了過去。

　　陶建設正在抽煙，看到黃四平過來，笑著點點頭。

　　屋子裡的燈是二十五瓦的燈泡，在這個普遍各家用十瓦或十五瓦，甚至還有用五瓦燈泡的時候，陶家的屋子裡明顯要亮許多。

　　陶建設剛開始是不願意的，陶大強不聽他的。他聽李龍的。李龍說用低瓦數燈泡對眼睛不好，那陶大強就買的二十五瓦的。

　　習慣了這晚上和白天差不多之後，陶建設也不說啥了。人老了，眼睛慢慢不太好了，晚上亮點兒就挺好。

　　「大強今天掏魚咋樣？」黃四平坐在炕上，「又弄二三十塊錢吧？」

　　「沒有，就十來塊錢。」陶大強說道，「魚沒那麼多了。」

　　「那也不錯了，頂個學徒十天工資了。」黃四平實名羨慕。要說讓他幹他不願意去，但羨慕還是能羨慕一下的。

　　陶大強不接話，黃四平就自己找話，有點尷尬。

　　最後他不得不說出來意：

　　「大強，我處了個對象，想著開春結婚，眼下缺些錢，你看……」

　　他其實不想當著陶建設的面說這個的，但沒辦法，陶大強那邊又不能進，在外面說又太冷。

　　陶建設聽了這話，煙鍋子拿了下來，放在炕邊上，輕咳一聲。

　　陶大強看了黃四平一眼，問道：

　　「開春結婚？那還有兩三個月吧？你差多少錢？」

　　陶建設又咳了一聲。

　　黃四平隻陶大強這麼一問，覺得陶大強應該是會借，急忙言道：

　　「差個三五百，我知道你底子厚，要寬鬆的，就給我借五百，要不寬鬆呢……三百也行。」

　　陶建設又咳了兩聲，看陶大強不看他，乾脆把煙鍋裡的灰在炕上磕掉，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錢呢，我是不會借你的。」陶大強去拿了掃把，把老爹磕下來的煙灰給掃掉，然後繼續說道：

　　「不過我能給你指條道。」

　　黃四平一聽陶大強不借，臉一下子就拉下來了，不過又聽他說能指條道，便忍著問道：

　　「啥道兒？」

　　「去小海子掏魚。」陶大強說，「兩三個月的時間，每天像我這樣，掏個十來塊錢，兩個月也能掏出六七百塊錢了。就算年後魚少了，咱們算一個月，也夠了。」

　　「那凍的，我也不會啊。」黃四平肯定是不想去的。

　　「那你過來借我的錢，我問你，我的錢哪裡來的？」陶大強依然不緊不慢的說。

　　「那……不是掏魚掙來的嗎？」「那是。我不知道小海子掏魚凍的很嗎？我不知道呆在炕上舒服嗎？難道我去小海子挨凍掏魚，就是為了把錢借給天天閑在家裡的你？」

　　黃四平氣的臉紅，卻又說不出啥話來。

　　陶建設長出一口氣，自己這二兒子，嘴上長本事了啊。

　　「花錢誰都會，那掙錢，道兒就擺在那裡，你願意去，那我教你。你要不願意，那別說我不給你借錢，我的錢是辛苦換來的。」陶大強把掃把和撮箕放在一邊，說道，「不能借給你，我自己還要用。」

　　黃四平最終沒能說出啥話來，走了。

　　陶建設拿著煙鍋穿了大衣就出了門，出門前讓陶大強自己去盛鍋裡的飯。

　　陶大強知道老爹幹啥去了。

　　黃四平沒借到錢，不知道會怎麼說自己呢。老爹這是先一步去把事情說出來，到時別人也就知道是啥情況了，也不會去誤解自己。

　　其實陶大強並不在意別人誤解不誤解自己。他有些時候是在學李龍。李龍會在意隊裡人誤解自己嗎？不在意的。

　　就是那句，評書上說過的，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楊蘋蘋在隔壁聽著陶大強和別人說的話，等陶大強端著碗進來，她笑著說：

　　「嘿，還長能耐了，怪能說的唉。要我都不知道這麼說。」

　　「那要是你，你咋回他？」陶大強順嘴問道。

　　「我把他罵回去唄，就說沒錢……」

　　「那咋可能？咱家有錢，誰都知道。」陶大強早就想過這個問題，這個回答人家不認。

　　「那……」

　　「你要不像我這麼說，你就說錢存定期了，取不出來。龍哥說過，借錢給別人，那是救急不救窮。

　　要是得了急病，有了急事，那得借。像他這樣好吃懶做的，那不能借，借了要不回來。」

　　「好吧，你龍哥說的對。」楊蘋蘋有些時候都有點嫉妒，自己男人嘴裡時不時就會說「龍哥說」，或者「龍哥怎麼樣」等等，雖然知道李龍讓這個家變得富起來的，但這經常說，不利於家庭和諧嘛。

　　李龍並不知道自己在陶大強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引起了楊蘋蘋的些許不滿（開玩笑），第二天吃過早飯把顧曉霞送到教育局，他回來把院子裡收拾一下，把拖拉機發動著後，開著就往隊裡來。

　　李建國知道李龍要過來，今天沒去小海子。李青俠不想摻和那些事情，便自己帶著抄網和鐵杴過去了，後面跟著李強。

　　李建國等李龍到了後，看了看那些羊下水，覺得沒問題，便騎車子去了許成軍家裡。

　　許成軍正在聽收音機，看李建國過來，急忙讓進了屋子，問道：

　　「老李哥，啥事？」

　　「小龍從山裡弄回來一些羊下水，二十多個吧。他想著咱隊裡不少人喜歡吃這個，出去賣掉不如先問問隊裡有沒有人要，我用用你這大喇叭。」

　　「好好好，多少錢一套？」

　　「比前年的大，這年頭肉價也漲了，八塊錢一套。」

　　「好，我給你喊一嗓子。」許成軍說道，「給我留一套……兩套吧。」

　　「嘿，行。」李建國笑了，然後就走了。

　　出了許成軍家沒多遠，就聽到大喇叭裡喊著：

　　「噗噗，噗噗，能不能聽到？能聽到的話，我通知一下，通知一下啊，這個李建國家的李龍從山裡弄來一些羊下水。

　　大家都知道這是好東西，這一次的比前年的大，八塊錢一盤，合一公斤也就一塊錢。有要的趕緊到李家過去買，現錢啊！晚了就沒有了……好了，我再通知一遍，大家聽好了啊……」

　　李建國去許成軍家裡的時候，李龍已經把一盤羊下水送到了老馬號給老羅叔了。

　　老羅叔這邊聽著大喇叭，通知還沒聽完，李龍就過來了。

　　「給我幹啥？不留著賣錢？」老羅叔說道。

　　「那賣錢是餘下的，咱自己吃得先緊著。」李龍笑笑說道，「老羅叔，那羊頭羊蹄子你要不要？要的話我給你拿一些，這玩意兒沒燎毛，麻煩。」

　　「那你給我弄來幾套，我可不嫌麻煩。」老羅叔冬天多的就是時間，笑著說，「弄好了可好吃。」

　　李龍便答應過後給他送過來。

　　等李龍和李建國回到院子，陸英明陸大嫂已經過來看羊下水了。

　　他們挑了一盤，把錢給李龍，拿著下水回去就準備收拾了。

　　離過年沒多少天了，現在就得慢慢準備了。

　　陸續有人過來買，許成軍騎著自行車真就挑了兩盤迴去。

　　讓李龍有些意外的是，梁大成的娘，陶建設都過來拿了一盤迴去，不過想想也正常，畢竟家裡不缺錢，得整點好吃的。

　　等到中午的時候，二十多盤羊下水已經賣掉了近一半。

　　李龍在縣裡大院子留了兩盤，大哥這裡留兩盤，去給老羅叔送了一盤。

　　原本從山上拉下來的是五十三盤，給木器廠二十盤，剩下的三十三盤，去掉自家留的，還有二十八盤要賣的。

　　來買羊下水的，有些還看了羊頭羊蹄子，也買了一些走。李龍還是那價，羊頭三塊，羊蹄子五毛。

　　狼肉李龍也拿回來兩頭，不過大多數人都問了問，沒買，有那麼幾個要買的，也隻是買條腿拿回去嘗鮮。

　　狼肉在四小隊賣不動很正常。

　　不過下午的時候，意外來了。

　　三小隊有人跑過來看羊下水，看完羊下水就看到了狼肉和羊頭羊蹄子。然後就問價錢。

　　在知道狼肉和羊下水一個價後，果斷的選擇了狼肉。

　　「老李啊，你家還能弄來狼肉，厲害啊。」來人和李建國認識，不算很熟，都能叫上名字，知道大概來歷。

　　「嗯，我弟在山裡有牧民朋友，前幾天人家打的狼，不吃，就讓我們弄回來了。」李建國說的也含糊。

　　不過他也說的細：

　　「這狼肉畢竟是野的，味重，得用大料壓著，不然做著不好吃……」

　　「再不好吃那也是肉，咋也比白菜蘿蔔強吧。」那人姓王，笑著說道，「弄回去慢慢整治，咋也能做出味兒來。」

　　得，人家知道，那也就不用多說了。

　　接下來，三小隊過來的人多了起來，這讓不少四小隊的人有點緊張。

　　一天下來，二十多盤羊下水直接賣空，狼也賣掉了一頭半。

　　李龍善意提醒買了狼後腿的，記得把那個髀石取下來，畢竟狼髀石往後真的不便宜。

　　太陽還有一竿子高的時候，李龍就開著拖拉機回去了，他沒打算在這裡吃晚飯。

　　主要是現在一天冷過一天，他得趕回去接顧曉霞。

　　回去之前他還專門去顧博遠的院子，給爐子裡加了一些煤。

　　等到了縣裡，李龍把拖拉機在院子裡停好，放水後就去接顧曉霞。

　　他打算明天把剩下的狼肉拉回到隊裡，能在村裡賣完，就不去石城了。他想著去石城最好單一的賣魚，不帶其他的東西。

　　不光拉狼肉，把狼頭狼爪也拉上，看看有沒有人要。

　　反正賣的便宜點兒，不浪費就行。

　　這一天，村子裡不僅有李龍賣肉的新聞八卦，也有黃四平去陶家借錢讓陶大強給教育一番的新聞。

　　陶大強能教育人了，這真就是新聞了。誰能想到兩年前還被人覺得大腦發育不正常的勺子一樣的人，現在還能教育人了？

　　而且那話說的，讓別人覺得非常的對。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憑啥讓閑著沒事幹的你借過去？想賺錢自己不想辛苦，那是想屁吃啊。

　　傳閑話的可不管你是誰，沒有利害關係，這事很快就傳遍了村子。

　　黃四平原本是想著沒借到錢，那就去把陶大強腌臢一頓，壞一壞他的名聲。

　　沒想到陶建設先一步把這事給挑出去了，這下倒好，他成好吃懶做的代表了！

　　黃四平很生氣，卻又沒辦法。他有心去小海子砸冰窟窿逮魚，沒想到去了一趟，砸了個冰窟窿，掏了一上午就掏上來幾條小鯽魚。

　　陶大強讓他下午再來，他下午過來，又沒掏到啥，乾脆就不幹了。

　　這名聲，也就落實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