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遙將染紅的手指擦凈，又取走了那枚鑰匙。

　　入手時，是極度寒冷的觸感，堅硬、光滑，再仔細打量，就會發現紅色隻是被染上去的。

　　而它本來的顏色是微微泛黃的乳白色，彷彿是從動物身上取下的骨骼製成的。

　　將鑰匙插進鎖孔，轉動兩圈，門便開了。

　　小茹鬆了口氣，又像怕誰聽到聲音似的，小聲說道：「呼，沒想到果汁真的可以。」

　　「進去看看吧。」楚遙說道。

　　四個人陸續進入了門裡，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荒蕪的沙地，仍是他們曾經見過的那種黑色沙粒。

　　這裡沒有建築，但隨處可見巨型的骸骨，光是堆積在一起的頭顱，都成了塔狀。

　　如果他們還活著，恐怕有幾十米高。

　　裴念忽然想到，苔娘曾經提過，若澤國的子民都是神的後代，他們本就半神，體型也比人類大得多。

　　「這些不會就是若澤人的屍骨吧？」他詢問道，「但為什麼會在這裡呢？這離他們的王城應該很遠吧。」

　　「其實，算不上很遠。」楚遙開口說道，「隻是隔了一座『牆』而已。」

　　「牆？」裴念思考了幾秒，才意識到，牆就是薛家山。

　　他們入山的時候，是經過了森林，才到達苔娘所建立的外城和曾經的王城。

　　而這裡，亦是離山谷的最低端有一定距離。

　　兩者看似隔了幾天的路程，但如果沒有這座山的話，其實是連在一起的。

　　「若澤人？是什麼？」小茹茫然地問道。

　　她聽得一頭霧水，除了她以外，怎麼大家都欣然接受世界上存在巨人這件事了？

　　「若澤人啊……」裴念頓了一下，「就是傳說裡的一種巨人，我們也是聽別人說的，他們就生活在薛家山裡面。隻是他們沒有留下後代，所以現在也見不到若澤人了。」

　　「好吧，但是……他們為什麼要住在這種地方呢？」小茹仍是有些想不通，「而且，這些屍體沒有散落在其他地方，全都集中在這裡。難道這裡是他們的墳墓？」

　　她喃喃道：「這也說不通啊，哪有把屍體隨便丟在地上的。」

　　聽聞她的話，楚遙眸色一暗。

　　雖然隔了上千年，若澤人的屍體隻剩下了白骨，但從這些屍骸的姿勢，也能看出來，他們是突然死亡的。

　　除了那座由頭顱壘起的骨塔，大部分屍體都沒有被人為搬運或是擺放的痕迹。

　　楚遙甚至能想到，他們死亡時的場景。

　　這些若澤人應該是要一起去做某件事，但他們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了。

　　第一個人倒下後，其他人也紛紛慘死在了他的附近。

　　這倒是能和傳說中對得上，昔日的王降下天罰以後，土地不再產出糧食，而若澤人便餓死在了自己的家園。

　　又走了大概幾百米，熟悉的大門再次出現了。

　　隻不過，這一次的門是猩紅色的，欄杆上還有正在向下流淌的紅色「顏料」，彷彿是剛被染紅不久。

　　陳隊長咒罵了一聲，「又是該死的天平，這回又要什麼了？」

　　楚遙俯下身，天平的槓桿上又換了一句話。

　　「入此門，需獻上光明。」

　　她誦讀了一遍，而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覷。

　　「光明？那我們拿手電筒照一下碗，就可以了嗎？」小茹眨了眨眼。

　　但是，天平上一次想要的可是「人皿」，這一次有那麼簡單嗎？

　　她拿出自己的手電筒，朝著天平的方向上照了十幾秒，果然沒什麼變化。

　　「既然是天平，肯定是要放東西上去的吧。」裴念若有所思地說道，「光明……有什麼東西能代表光明呢？」

　　「燈泡？火柴？打火機？」陳隊長亦是在沒頭沒腦地猜測著。

　　燈泡不必多說，火柴和打火機都可以生火，火也會發光，可以帶來光明。

　　「我猜，應該是眼球吧。」楚遙淡然說道。

　　她稍微讓開了一些，也讓眾人看清楚了，這一次天平的左邊不是碗，而是兩個像圓湯勺一樣的模具。

　　能放進的東西，也隻有眼球或者和眼球差不多大的球形物體了。

　　「眼、眼球？！」

　　小茹被這兩個字嚇得頭皮發麻，該不會是要誰把自己的眼睛剜下來吧？

　　「還剩兩顆野果，先試一下吧。」楚遙說道。

　　楚遙將兩顆野果放進了兩個湯勺之中，不知是不是錯覺，小茹好像看到其中一顆野果轉動了一下。

　　就像是人類的眼球那樣，它又很快地轉了回去。

　　模具緩緩下沉，在場眾人都聽到了野果被攪碎的聲音。

　　「下一次，我們可是沒有東西能用了。」陳隊長語氣沉重地說道。

　　然而，事情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雖然天平左端下降了一些，但還是沒有達到平衡的程度。

　　一個模具從托盤下方升了起來，那顆野果原封不動地被送還回來。

　　「這是什麼意思？」裴念臉色微變，「它隻要一顆？」

　　小茹盯著那枚完整的野果，忽然說道：「是不是得要兩顆不同的才行？」

　　她剛說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兩顆野果放進去是行不通的，難道它必須要一顆人類的眼球？

　　那麼，在他們幾人之中，就得有個人要承受剜目之痛。

　　該由誰來充當這個倒黴鬼的角色呢？

　　想到這一點後，小茹忍不住往裴念的身後躲了一下。

　　在場的四個人裡，其他三人是早已認識的，很有可能會聯合起來對付她。

　　而她深知，裴念、楚遙都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肯定開不了這個口。

　　她唯一需要忌憚的，也隻有比他們都年長很多的陳隊長了。

　　故而，她得找一個靠山，來保護自己。

　　詭異的寂靜持續了數分鐘，陳隊長的嘴唇顫動了一下，說道：「由我來吧，你們……是我帶進來的，我得對你們負責。而且，如果不是那小子救我，我早該死了。」

　　他抽出小刀，滿不在乎地說道：「失去一隻眼睛罷了，又不是看不見了。你們都年輕，我可能也沒幾年好活了……」

　　他雖然裝作輕鬆的樣子，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手在顫抖。

　　沒有人能夠毫無顧忌地剜下自己的眼球，更別提失去眼球後承受的痛苦。

　　「請等一下。」楚遙開口說道，「它並沒有說，一定要人類的眼球，對吧？」

　　陳隊長舉著刀的手放了下來，不明所以地問道：「什麼意思？你打算用什麼東西的眼球？」

　　「這裡屍體白骨化的程度很高，如果沒有食腐生物的話，那些腐肉不可能消失的這麼乾淨。」楚遙氣定神閑地說道，「所以，我們不如先找找看，說不定這附近有一些小型動物。」

　　她又擡眸看向陳隊長，補充道：「而且，陳隊長之前不是見到碩鼠了嗎？」

　　陳隊長遲疑了一下，還是應承道：「說得、也是……」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就分頭行動吧。」小茹也鬆了口氣，她轉身，面對著裴念，「我可以和你一起嗎？」

　　裴念面露難色，他自然是更想和楚遙一起的。

　　而楚遙卻已然看出了小茹的顧慮，她率先說道：「那我就和陳隊長一隊吧。」

　　「先這樣說定吧，我和楚遙往西走，你們往東走。」陳隊長規劃了一下，「找到動物的話，就把它的眼球帶回來。但如果已經走到看不見門的範圍，就折返回來。」

　　他們現在隻剩下四個人了，保證隊友的安全是至關重要的。

　　「明白。」裴念點了點頭。

　　他和小茹向著另一方走去，此處仍是沒有任何的光源，但他們都拿了探照燈，還是看得比較清楚的。

　　「你們應該不是來攀登的吧？」小茹忽然問道。

　　和幾人相處的時間越長，她也察覺到了他們的謊言。

　　如果是攀登愛好者，必定會想著如何登上整座山的巔峰。

　　但他們不僅沒有上雪山的想法，反而一路向下。

　　裴念遲疑了一下，又說道：「嗯，我們是來找一樣礦物的。就是之前在山洞裡見到的那種。」

　　他拉開自己的背包，在最裡面的夾層裡，放著幾塊小一些的藻玉。

　　這些都是他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收集而來的。

　　「這東西有什麼作用嗎？」小茹的語氣裡帶了幾分好奇，「我看出來了，你們的身手都很不一般，所以這種礦物的價值也很高吧？」

　　她剛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話語似乎有歧義，趕忙解釋道：「我隻是好奇而已啊，你不想說的話，也不用告訴我。」

　　令她意外的是，裴念隻是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東西的價值……說實話，我也不清楚。」

　　他收到的郵件裡，淩風隻說要用這個東西作為「誘餌」，目的是引誘白袍使出面。

　　至於藻玉到底和白袍使有什麼關係，他也不清楚。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項任務。

　　還有一些任務，淩風交代過，連楚遙都不能告訴。

　　不是因為楚遙不能信任，而是淩風發現了一樣東西，隻要是說出來，就會被那個東西所記載。

　　很不湊巧的是，那個東西正是在某個白袍使手中。

　　他雖然能稍微抹去一些記錄，但代價很高，而且信息每被傳達一次，需要抹除的代價還會翻倍。

　　正因如此，這一次的行動才是需要徹底保密的。

　　既然裴念不願意說，小茹也沒有過多的追問。

　　「前面，好像有東西在動……」小茹遲疑著說道，「是我看錯了嗎……」

　　下一秒，一個頭骨突然猛地向他們衝刺而來。

　　雖然那隻頭骨比剛才所見到的那些巨人頭顱要小的多，但也是人類頭骨的三四倍了。

　　裴念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登山杖擲了出去，呯的一聲，堅硬的頭骨竟是四分五裂。

　　而登山杖直接釘穿了裡面的東西，裴念和小茹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一隻油光水滑的棕色老鼠。

　　這隻老鼠幾乎有水豚那麼大，隻可惜被登山杖貫穿了腦袋，當場斷氣。

　　「這地方真有老鼠啊？」小茹難以置信地說道，「還長得這麼大……」

　　要知道，和其他的野生地帶不同，薛家山的動物十分罕見。

　　突然冒出來這麼大一隻老鼠，令小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且，它的肚子都鼓了起來，說明吃了不少食物。

　　裴念亦是心情複雜，他都做好骨頭下面是異變生物的心理準備了，不料，卻是一隻毫無攻擊力的老鼠。

　　他將老鼠拎了起來，這隻老鼠的眼球亦是異常碩大，隻比人類眼球略小一些。

　　不過，應該也能交差了。

　　「我們回去吧。」裴念說道。

　　「嗯。」

　　而另一邊，楚遙和陳隊長卻是什麼生物都沒有看到。

　　「再往前走，就要超過限度了。」陳隊長回望了一眼，骨塔已經被他們甩在身後，「我們先回去吧，說不定他們那邊有什麼收穫。」

　　「唔，也好。」楚遙倒是沒有反對。

　　她其實早就知道，和陳隊長一同出來，絕對不會發現什麼碩鼠。

　　但裴念那邊，一定找到了類似的生物。

　　而她和陳隊長并行的目的，也隻是為了支開陳隊長罷了。

　　然而，就在兩人返程的時候，不遠處的巨人屍骸旁卻多出了一個人。

　　準確的說，是人類的屍體。

　　隔著一百多米的距離，倒是看不清那人的樣貌，隻能看到她身上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好似工作服似的東西。

　　體型纖細，留有頭髮，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個偏瘦的女子。

　　她一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連兇膛的起伏都沒有。

　　隻有一種可能，她早已逝去，隻是屍體還沒有完全腐爛罷了。

　　「見鬼了，我們剛才是走的這條路，沒錯吧？」陳隊長都有些不確定了。

　　他們走過來的時候，可是什麼都沒有看到，怎麼會平白無故多出一具正常人類的屍體呢？

　　「我也沒有看到。」楚遙回答道，「先過去看看再說吧。」

　　走得近些了，兩人才發現，這具屍體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她瘦得隻剩一層皮膚，緊緊貼著骨頭，膚色發黃，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

　　而她臉上隻剩下兩個空洞的眼眶，兇膛也被人用刀具剖開了。

　　「下手真狠吶。」陳隊長於心不忍，「用我的衣服給她蓋一下吧。」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想要蓋在女子的屍身上，卻被楚遙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