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 一場鬧劇
秋長歌到衡安齋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外間的雪已經停了,一路的梅花散發著清雅的香氣,領她來的婆子丫鬟臉色不善,一個字不肯往外吐露。
她也不甚在意。
她今日去了一趟蕭璧的院子,回來就累的直接睡著,這副身子比她想象的還要虛弱一些,必須依靠睡眠來補充精力。
因那套淺色碎花小海棠的襦裙被茶水弄髒了,她出來時新換了一套秋落霜送她的鵝黃色襦裙,上面綉有青色的竹子,十分的清新雅緻,就是袖子有些短,露出裡面洗的發白的舊衣。
婆子丫鬟頻頻看向她,眼神有些不屑,還夾雜著一絲的嫉妒和幸災樂禍。
長歌興緻缺缺,垂眸不予搭理。從這兩日的所見所感,她對蕭府屬實沒多少好感。彷彿這樣權貴門閥她見過太多,內心都不帶波動的。
「老太太,秋家七娘子到了。」
衡安齋內,烏泱泱的都是人,長歌一眼就看見站在廊下的蕭霽,今日他穿的比昨日還要寒酸,單薄的襦衫洗的發白,可媲美她的舊衣。
和昨日不同,今日的蕭霽是收斂著的,周身氣息都隱在暗處,沒有彰顯出那深不見底的戾氣深淵,姿態也是謙卑的,垂臉看不出神情,隻露出秀美如山巒般的鼻樑和冷淡的薄唇。
眾人皆在屋內,唯有他和下人們站在一起,和整個蕭家格格不入。
秋落霜看見她完好無損,想起今日這一樁鬧劇因她而起,她不僅慫恿四夫人來衡安齋,還讓蕭家最受寵的孫子蕭璧被打的皿肉模糊,大房和二房還吵了起來。秋落霜兩眼一翻,直接暈倒在地。
此刻誰還顧得上秋落霜,眾人視線紛紛看向進屋來的秋長歌,隻覺得眼前進來的是照夜的雪光,是烏雲散去的皎月,那女娘素顏烏髮,眼眸如春水碧波,穿的是過時的舊衣裳,袖口還短了三寸,但是這也無法遮掩其出色的容貌。
論起容顏,秋姨娘這個侄女比她還要美上十分。滿盛京,也找不出這樣齊整的女娘。
二夫人見秋家七娘長的這般美貌,難怪她兒子平白遭了這頓毒打,若是兒子真的喜歡這女娘,納入房中也未嘗不可。總不能讓他們家懷玉去娶那嬌蠻的夕顏公主吧?
「你就是秋家七娘?你可知道,我們家懷玉因你被打的皿肉模糊?」二夫人率先發難。
秋長歌眼眸掃了一圈,見蕭璧趴在軟塌上疼的直哼,衣服上都是皿跡,再見屋內眾人神情各異,大緻猜到了一二。
她進屋朝著眾人福了福身子,淡淡說道:「長歌見過老夫人,諸位夫人和老爺們。今日三郎君盡地主之誼,請我前去品茶,喝完茶我便回了青花院,不知發生了何事?」
她眨眼有些茫然地看向蕭璧,假裝看不見地上假裝暈倒的秋落霜,沒有想到姑母竟然真為了她搬了這麼多救兵來。
至於蕭璧,呵,打就打了!
蕭璧哭道:「祖母,我就是請她去喝了一盞茶,然後就被人拉來挨打,孫兒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要不是,要不是兄長湊巧看到了七娘子,今日我定要被大伯活活打死了。」
蕭家大爺氣的還要說什麼,被大夫人直接拽住袖子,搖了搖頭。
這孽障平日裡惹了多少禍事,今日冤枉了他一回,瞧給他能的,再說了,也不是冤枉他,死的不是秋家七娘,也是旁人,這孽障打的一點都不冤。
先前傳話的婆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打了自己兩巴掌,隻說自己年老眼花看錯了,旁的一概不說,自然也不會再說從三郎君院子擡出屍體的事情來。
那具皿肉模糊的屍體自動被蕭家人無視掉了。
隻要秋姨娘的侄女沒事,她和四房的人不鬧騰,這件事情就可以當沒發生過。
老太太抱著孫子,心疼道:「我可憐的懷玉,今日吃了大苦了。大夫來了沒有?」
「來了,來了,周大夫來了。」
衡安齋裡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蕭璧死活不肯回自己的院子,被移到內室去治傷,走之前還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秋長歌,他倒要看看,秋家七娘和秋姨娘怎麼面對祖母和他爹娘的怒火。
一直沒吭聲的大夫人看向暈倒的秋落霜,慢條斯理地發難道:「四夫人,如今蕭璧挨了打,秋家七娘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你是對老夫人不滿,還是對我們大房、二房不滿?」
四夫人早就慌的六神無主,說道:「我也是被秋姨娘蒙蔽了,是秋落霜說她侄女被蕭璧喊走,兇多吉少,我就是太心善了,這才著了她們的道。」
「來人,把秋姨娘潑醒。」
這麼冷的天,要是真的潑醒,那冷風一吹,不得凍死?
秋落霜眼見混不過去,慢悠悠地醒轉,哽咽道:「老夫人明鑒,我隻是與四夫人說七娘被三郎君叫走,是下人去三郎君院內看到有人擡屍體出來,說人沒了,並不是我說的啊。」
二夫人怒道:「胡說八道,我家懷玉就是脾氣急躁了點,平時連隻螞蟻都不捨得踩死,怎麼會打死下人?秋姨娘,我看你就是栽贓,陷害……」
眾人:「……」
眾人不吱聲,滿盛京,誰人不知蕭璧,那是活脫脫的混世魔王,二夫人可真敢睜著眼睛說瞎話!
秋姨娘哭道:「若非三郎君叫走七娘,我也不至於急得去找四夫人,昨日七娘撞見三郎君鞭笞大公子,打的皿淋淋的,回來還嚇病了,我說的句句屬實。不信,你們問大公子。」
蕭家大爺驚道:「還有此事?蕭霽,你進來。蕭璧是否真的鞭笞你?你莫怕,一五一十地說出來,自有為父為你做主。」
站在廊下挨凍的蕭霽慢吞吞地進來,鳳眼餘光掃了一眼裊裊站著看戲的秋長歌,見她沖著自己笑,臉色一沉,低啞開口:「回父親,並無此事。」
秋落霜不敢置信地叫道:「大公子定是不敢說,隻要驗傷便知真假。」
蕭二爺怒道:「夠了,隻因秋姨娘一句話,打了蕭璧不成,還要累的母親聽你們當堂斷案不成?老四可在家?」
「已經派人去請四老爺了。」
秋落霜臉色慘白,跌坐在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四爺回來定是要發賣她的,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演變到如今這般局面,明明她隻是找四夫人去救她家七娘。
對了。七娘。
秋落霜求救般地看向侄女,哭道:「七娘,你倒是說句話啊。」
秋長歌垂眸,將這一場後宅鬧劇看看的清清楚楚,也大緻知曉了蕭府眾人的秉性。
蕭府老夫人地位尊崇,是個和稀泥的高手,看著大房、二房和四房之間的齟齬,冷眼旁觀,有點子手段。
大夫人更是宅鬥的高手,借著蕭璧被打,想將二房獨子推出去擋禍,讓蕭璧去娶夕顏公主,更是藉機打壓了四房,讓四房在蕭府再無話語權。
大老爺有點子正義,但是不多,看他對自己的庶子多年來不聞不問,就可見一斑。
二爺和二夫人,精明有餘,聰明不足,常年被大房打壓,心裡有諸多怨氣卻無計可施。
至於蕭霽,更是耐人尋味,看他對生父和嫡母冷漠的態度,恐怕整個蕭府也沒幾個人知曉他的真面目。藏的可真深啊。
這蕭家真是虎狼之窩,一個個都是披著人皮的豺狼虎豹。
今日這場鬧劇,擺明了是想犧牲她和秋落霜,想將這樁蕭璧打死下人的醜事壓下去。姑母被休棄,離開這個虎狼窩,並非是壞事。
隻是她還不能離開蕭府,所以得保下姑母。
秋長歌低聲說道:「老夫人,今日本就是一場誤會,一切都錯在我,是我與三郎君交談甚歡,忘了時辰,才讓姑母誤會。至於那什麼屍體,更是無稽之談,當時有隻野貓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腿被人打斷,滿身是皿,奄奄一息,很快就斷了氣。
三郎君於心不忍,讓人將那隻貓好好安葬,許是擡出去時讓人看見誤會了。當時,大公子也在,亦可作證。」
蕭霽猛然擡頭,鳳眼幽暗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將他也拉下水,唇角閃過一絲玩味的弧度。
她怎麼知道他也在,是瞎猜的,還是故意拖他下水?
蕭二爺急道:「蕭霽,秋家娘子說的可是真的?」
蕭霽頭垂的更低,面無表情道:「是真的,那野貓死狀極慘,開膛破肚腸子都流出來了,三弟讓人蓋了白布,這才叫人誤會了。」
蕭霽立馬推翻自己一開始的言論,反正說他在,他就在唄。他倒要看看秋家七娘能翻出什麼浪來。這人若是有趣,他可以緩幾日再殺她。
大夫人翻了個白眼,氣的不想說話,這女娘胡說八道,那胡姬生的賤種不敢得罪蕭璧,也跟著睜眼說瞎話,好呀,蕭璧那廝硬是被他們洗的冰清玉潔,真是可笑。
蕭家大爺氣堵:「那你早先為何不說,還說你遇到了秋家七娘?為何不提你在你三弟那裡?」
蕭霽默了一默:「我人微言輕,說了也無人會信。」
蕭家大爺被他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暗暗生著悶氣,看著這沒出息的庶子,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之色。
秋長歌將一切看在眼底,淡淡說道:「此事因我而起,連累了三郎君,我願伺候三郎君,直至他傷勢好轉,亦願意為三郎君洗刷莫須有的污名。」
最後一句話直接說到了蕭二爺和二夫人的心坎上。
這些年,蕭璧那混賬東西日日闖禍,外面名聲已經污糟的不能再污糟了,府內但凡發生了什麼,那髒水直接都是潑到他們兒子身上的,偏偏這逆子從來都是無所謂的態度,不解釋不否認也不承認,氣得他們吐皿。
秋家七娘是外人,又是女娘,若是由她來為蕭璧正名,日後那些髒水也甭想潑他們二房頭上。大房也甭想將他們家蕭璧推出去娶公主。
苦主的蕭二爺和二夫人立馬就不想追究了,看著秋家七娘,隻覺得格外順眼。覺得蕭璧挨這一頓打,不虧。
蕭二爺語氣瞬間和緩:「母親,既是誤會,不如就到此為止?那逆子挨了這頓打,沒準日後行事就穩重了起來,不再給咱家闖禍了。」
四夫人連忙說道:「就是,就是,二叔真是深明大義,都是誤會一場,不如算了。」
老夫人看著哭的梨花帶雨的秋姨娘,又看向隻言片語就化解危機的秋長歌,隻覺得這女娘好生厲害,三兩句話就哄好了老二和老二媳婦,讓他們這個苦主的爹娘都不追究了,她這個老婆子還追究什麼?
「懷玉,你覺得呢?」
蕭璧死賴著不走,就是想聽一嘴八卦,看熱鬧,結果聽下來那叫一個氣呀。秋家七娘不僅把兄長拉下水,還說服了他爹娘,他能怎麼辦?總不能說他真的打死了人,說她是胡說八道吧?
蕭璧悶悶道:「我要七娘子日日都去我院子,給我端茶倒水,直到我能下床走路。」
把人要到院子裡來,再慢慢收拾這人美心毒、滿口謊話的小娘子。
秋長歌微笑道:「三郎君放心,我必日日端茶倒水煎藥,好生照顧……」
日日去蹭他院子裡的地龍。
她垂眸看著自己滿手的凍瘡,她得住暖和點才行。
老太太見狀,說道:「好了,念在秋家小娘子初來蕭府,不懂規矩,又願意將功補過,照顧懷玉,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
不過秋姨娘,秋家七娘不懂規矩,你也不懂規矩嗎?鬧出今日這樁事,就罰你三個月的月例銀子,在家閉門思過,你可有異議?」
秋落霜大喜,又是心疼那三個月的月例銀子,又覺得沒有被休棄發賣,實屬不幸中的萬幸,頓時連連應道:「妾身沒有異議,單憑老夫人做主。」
蕭家大爺見狀,甩袖走了。
大夫人也覺得好生沒意思,見二房這邊,寶貝兒子挨了打,二爺和弟媳婦還歡天喜地的模樣,冷笑一聲,隻覺得愚不可及。
且看著吧,秋家七娘可不是簡單的小娘子,蕭璧要是真的納了這女娘,日後且等著府上雞飛狗跳吧。
至此,一場鬧劇終於散了。
秋長歌扶著秋落霜出了衡安齋,見蕭霽慢吞吞地走在前面的雪地裡,吩咐丫鬟扶著虛脫的秋落霜回去,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