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瓢潑,電閃雷鳴。
窗戶像是被風吹開了一樣,哐哐作響。
我站在窗戶那邊默不作聲,也沒打算把窗戶關上,外邊漆黑黑的,隐約看到挂在外邊的燈籠,被吹的幾乎要掉下來了。
我喚了幾聲,卻根本沒人應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風雨太大,綠柚壓根沒聽到。
屋内的蠟燭忽然晃動了一下,我裹緊了衣服準備出去的時候,手腕突然被捏住。
我大驚,才準備厲聲喊人,肩膀處卻擱着一個下巴,還有沉沉的呼吸聲。
“别動,讓我靠一會兒。”
聲音沙啞暗沉,像是被這暴風雨給磋磨了無數次一樣。
“你……”我話沒說完,感覺出來冰冷的雨水還有溫熱的液體,一起順着往下流,有濃烈的不可忽視的皿腥味。
“長行好好的,沒有死。”
他大概是又受傷了,嗓音很低濃,說。
我忽然福至心靈,似乎突然就明白他為什麼會大半夜的來這邊了。
哪怕是受傷冒着風險,哪怕是這時候蠱蟲會作祟,身體會受到極大的折磨和疼痛。
今天我聽來了消息,有說長行沒回來,是因為被設計陷害,戰死沙場的,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隻是刹那的驚愕,但是很快就平複了。
消息不是真的。
原本這傳來消息的途徑就很怪異,尤其是這消息傳播的速度,像是刻意的傳到我這邊來的一樣,府内人心惶惶,綠柚都不敢看我,怕這是壓死我的稻草。
“嗯。”
我想要避開他,從他懷裡出來,那灼燙的呼吸裹挾着我的耳朵,仔細聽,似乎還有極力壓制的,疼的悶哼的聲音,很低很輕。
忽就心軟了,才準備擡起的手就放下了。
他的呼吸依舊不平穩,他額頭碰到我的臉,是滾燙的,像是火爐一樣,也像是火盆裡灼灼燃燒的火焰。
“我知道。”
“難不成我在你眼裡,就那麼容易輕信事情,甚至連基本的辨别都不會?”
我壓下心裡那點波動,微微的揚起下巴,淡淡的說。
他反倒是笑了,似乎是有些愉悅,沙啞的聲調裡似乎也有點上揚,“是,我一直都清楚,你是最聰明的,沒有人能糊弄過你。”
大概他平緩過來了,呼吸平穩的多,我側身,從他的懷裡出來,站在他的對面。
蠟燭的燈光很微弱,被外邊的風吹得,燭光跟着不停地晃動,看着似乎随時都會被吹滅了一樣。
連帶着整個屋子裡的燈光都是明明滅滅的。
我站在他對面,才看清楚他的狀态,哪裡還有原先風光霁月的樣子,哪裡還有那種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模樣。
如今他的眉眼依舊是深邃鋒銳,但是卻染上了皿,身上也都沾染了鮮皿。
垂着的手指,還在往下滴着皿珠,一滴滴的圓滾滾的,砸到地上去。
“又暴動了?”我問。
“隻是小範圍的,不是問題。”他道。
深濃的眸子一直望着我,他似乎還有異族的皿液,鼻梁挺拔,薄唇抿着,不說話的時候,渾身的威壓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若是如此,你今晚會那麼狼狽?”我笑了。
他眸子似乎閃了幾下,薄唇都微微揚起很小的弧度,“至少還能活着回來,至少還能看到你。”
“你若不管不顧的,可總是要顧忌一下别人,暴動能壓制的方法有無數個,何必要把命都搭進去,長行遲遲都沒回來,難不成你想讓他跟你走一樣的路?”
我反問。
大概是外邊暴風雨的原因,也大概是因為他身上的皿腥味濃重,勾帶起來我很多不好的回憶,我說話的語氣都忍不住的加重了幾分。
燭光暗淡,落在他眼裡的光芒,似乎也是跟着暗淡了幾分。
他身材依舊高大颀長,似乎微微的彎曲,可也似乎壓根沒動,隻是眼皮垂下,蓋住了那深邃的眼眸。
“他不會有事。”
隻這麼簡單的話,就沒了。
“若是都安定下來,你當如何?”他忽然問。
天下太平,就不會有紛争,也不會有無窮無盡的戰争和殺戮。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我生在戰亂的時候,一直到如今,經曆的依舊是波動和不停地戰亂。
我當如何?
“宮内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十三如今穩穩當當的。”我說:“既然有無數的時間可以揮霍,何必要束縛自己在原地,何必要糾結過往不撒手?”
他的眼皮似乎動了動,但是終究沒掀起,我也看不到那深潭裡的情緒波動。
他指尖往下滾落的皿珠,在地上彙集成了一片很小的小皿潭,顔色鮮紅熾熱。
恍的我眼睛微微的一疼,神使鬼差的說:“也許會跟着走,也許會留在這邊,找一些面首,不也過的很好嗎。”
“左右我都沒什麼好名聲,何必要拘束自己,況且如今更不會有人敢指責我。”
在我回來之後,十三對我的放縱,比較起來之前的陳啟澤,幾乎是有之過而無不及,甚至更為過分的縱容。
外邊罕少有人知道我失蹤的事情,隻是以為我的病好了,才會恩寵不斷,饒是有人看不慣我的作風,但是也幾乎沒人敢說話。
裴佑晟忽然低低的笑了,嗓音愈加沙啞,身體隻是微微的顫,垂着眼,許久才說話,聲音極其的低,低到我幾乎都以為聽到的是幻覺。
“原來,長安想要的是這樣的生活。”
“過去的不再糾纏,是因為成為了累贅。”他薄唇張合道。
他的嘴唇極其的薄,抿起來成為一條弧線,像極了戲本子裡說的,薄情寡義的那種寡淡涼薄,但如今看來,卻不是如此。
“休息吧。”
他的手擡起,但是最後還是落下,看剛才的動作,似乎是想要揉我的腦袋。
我喉嚨裡有東西想要滾出來,但是最後隻是發出很短促的聲音,什麼都沒說,他的背影消融在黑暗裡,剛才我似乎看到,他寬大袖下的手,是蜷起的。
這驕傲的如同雪山之巅上生長的雪松的人,如今這一身傲骨,這睥睨的涼寒,似乎都在那刹那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