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燈光亮起。

　　溫璨走進去隻坐了片刻就又站了起來，在費秘書的跟隨下重新進了電梯，下到地下三樓。

　　和一路經過的黑著燈的許多區域不同，這裡是明亮無比的一整個用玻璃做牆面的樓層。

　　溫璨走進去，一路經過許多夜深還在工作的研究員，還有電腦前拚命敲打鍵盤的黑眼圈精英們。

　　他沒有打擾，隨工作人員徑直走進了最深處的調試室。

　　「已經基本做完了修改，隻等著您的測試了，之後再根據測試結果調整後，如果滿意的話，就可以正式投入試用了。」

　　溫璨點了點頭。

　　研究員和費秘書都走了出去。

　　空蕩蒼白的房間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片刻後，他戴上全新的VR設備以及感應手套，比了個「ok」的手勢。

　　啪的一聲——

　　燈關了。

　　一片黑暗中，男人睜開眼睛。

　　「阿璨。」

　　語調上揚，音色清亮，和風卷在一起，隨陽光撲面而來。

　　腳下草地的觸感如此清晰，風和光一起照耀在臉上。

　　模糊之中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在沖他招手，實驗室白大褂的衣角高高揚起來，發出呼啦的響聲。

　　——氣流拂過身體，帶著溫度的味道鑽進鼻孔，耳朵裡能聽見風吹草動，鳥雀由近而遠地扇動翅膀，還有熟悉又陌生到讓人恍惚的腳步聲。

　　一切都如此真實。

　　前所未有的真實。

　　「都讓你自己先去吃了又跑來等我，媽媽為了當一個好媽媽不得不撇下我的組員們先跑來陪你吃飯——你知道我最近做的項目有多激動人心嗎？」

　　當那個聲音略帶抱怨地響在耳邊的時候，他有種奇怪的感覺。

　　叫他分不清是被漩渦吸回了多年以前，還是中間發生的一切都是幻夢，真實的他原本就還隻是個十幾歲的，每天隻顧著學習和吃喝玩樂的二世祖。

　　「有多激動人心？」雖然心裡很恍惚，可他聽見的是自己無比淡定的聲音。

　　「是有關……」女人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裡的。」

　　「腦域開發？」

　　「算是吧，聯合人工智慧……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話，或許未來人類就不用害怕被死亡分開了。」

　　女人插著兜嘆息道：「我們的項目還在保密階段，但有學校教授主動保密想當志願者，隻為了能在虛擬世界再見一次自己病逝的女兒。」

　　「可這樣不會更痛苦嗎？因為和現實落差太大，虛擬世界越美好就越是飲鴆止渴。」

　　「所以劇本才很難寫啊，不能隻是給人以美夢，還要給人放下的機會，給人往前走的希望。」女人說著，擡手狠狠抓了一把頭髮，「要是我認識不死妖就好了，以她的奇思妙想，一定能寫出能拯救很多人的劇本。」

　　「讓你去查你又不肯。」

　　「粉絲要跟偶像保持距離你懂不懂？我要是仗著自己有權有勢就去亂調查別人，那我豈不是成反派了？我才不要當反派。」

　　「是是是，池老師是大英雄，是主角。」

　　少年的語氣敷衍又無語，下一秒就被人狠狠按住肩膀揉了好一會兒腦袋：「敢嘲諷你媽？！你還想不想要第一個拿到產品了？！」

　　「想想想！」少年趕緊道，「我可沒嘲諷你，我說的都是真心的。」

　　頓了頓，少年笑了起來，語氣認真：「如果你的人生是不死妖筆下的童話故事，你一定會是那個天選的主角，能改變世界的那種。」

　　「被你說準了，你媽的夢想就是改變世界——科學改變世界！」

　　女人說完又嘆了口氣：「就是我的時間還是太少了，公司這邊也需要我，你爺爺又想早早的退休，哎，你媽還是太能幹了……」

　　「誰讓你不學會偷懶的……」

　　——

　　頭頂被那隻手亂揉的觸覺還在。

　　手掌的溫度、力度，指尖的薄繭，手指在頭髮間劃來劃去的癢癢的感覺。

　　讓被禁錮在少年身體中的成年的靈魂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看著女人放開他，往前走去。

　　他不由自主地擡起手來，拽住了她的衣袖。

　　以往隻能像NPC一樣存在著，隻能觸碰死物的少年，第一次真的拽住了那個人。

　　女人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怎麼啦？」

　　「……」

　　陽光熱烈。

　　溫璨看著女人略帶細紋的飛揚的眼角，看著她映著陽光的、溫柔注視著自己的眼睛。

　　少年彎起嘴角，分明在笑，卻又彷彿在哭。

　　隻是沒有眼淚，發出蒼白虛弱的聲音：「我都說了，這是飲鴆止渴，你還不信我。」

　　「可能見面不是很好嗎？」

　　女人轉回身來，語重心長道：「你就當我還活著，隻是去了國外，或者加入了什麼秘密研究不能輕易出現……」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這是誰寫的演算法，我要扣他獎金。」

　　「遷怒可不是個好習慣啊阿璨，媽媽隻是想讓你快樂一點，你應該也很清楚，媽媽的心願是……」

　　「你的心願是改變世界，可你死了。」

　　少年鬆開了拽著她衣袖的手，突然變得面無表情。

　　他擡起頭來，目光穿過女人的身體，望向了草坪之外那個好似無比燦爛的世界。

　　「我想看的不是這個。」

　　他對這個世界道：「我需要的也不是這個。」

　　話音剛落，陽光便暗了下去。

　　太陽藏起來，流雲四散，雨絲飄飛。

　　他回到了那條公路上。

　　看著那輛翻倒的跑車，和跑車裡滿身是皿的女人，少年面無表情：「這才是我需要的。」

　　夢想是改變世界，也真的能改變世界的人，就這樣荒誕離奇地死在了由一個蠢人主導的車禍中。

　　——這才是唯一的真實。

　　·

　　從房間裡出來，溫璨面無表情把手套摘下交給研究員：「今晚的數據全部傳給我，另外叫小沈那個組明天做好準備，我要開個視頻會議。」

　　「是是是。」研究員滿頭大汗。

　　溫璨邁步離開，走進電梯的時候，費秘書突然道：「先生，有關葉小姐當年的事完成全部調查了，您需要現在聽嗎？」

　　溫璨頓了頓，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