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非常愜意的社區。

　　路邊都是獨棟小樓，門前算是社區內部路，車流量很小，因此安靜。

　　雨停了，地面很乾凈，又濕漉漉的反著光，隱約映著從圍牆裡斷斷續續探出來的綠葉花枝。

　　很緩的下坡路。

　　葉空手裡拄著傘，像拐杖一樣的使用著。

　　傘尖一次次敲在地面，連帶著少女走路的姿態，和微微低下的臉龐，一起在水跡中如鏡面般無數次碎裂又幻覺般癒合。

　　曲霧跟在她身後，一邊揣著兜走得像個女流氓，一邊發出不情不願的聲音：「是我媽非要我來的……」

　　說著她又壓低了聲音，嘟嘟囔囔：「什麼叫機會難得，搞得像在撮合情侶一樣，亂用詞……」

　　葉空腳步一頓，轉頭盯著她看了幾秒：「你很不樂意？那你可以滾了。」

　　「……」

　　曲霧把揣在兜裡的手拿出來了，臉上的不情不願也立刻消失，很快變得訕訕的。

　　她眼光到處飄，面對少女沒有表情的臉心裡隻恨自己不是從前的自己——要換成以前，她直接喊幾句我是狗就能笑嘻嘻貼上去了，現在卻不知道是哪來的「風骨」和彆扭勁兒，好像死活越不過那道坎。

　　說到底，她大概還是在意葉空說過的那些話，即便現在已經知道她是故意的，可話一旦出口，傷口也就造成了，而傷口在被注視，被照顧之前，是很難無緣無故自行復原的。

　　再加上……雖然不願，又或者是羞於承認，她現在的確是在媽媽海一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愛裡，換上了比以前更加漂亮和堅固的衣服，而如果穿上了漂亮的衣服，人就很難再毫無顧忌地下跪了。

　　好在葉空沒有繼續激她。

　　她很快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

　　「到底要去哪兒？」

　　曲霧猶豫幾秒，加快腳步去與她並肩而行。

　　「我說了，隻是隨便走走。」

　　「你就讓我陪你散步？」

　　「你很不樂意？」

　　「……我沒有啊。」曲霧撓了撓頭，還是忍不住問，「你到底跟我媽說了什麼？她眼睛腫成那樣，你不會真把我以前的事全說了吧？」

　　「如果我說了呢？」葉空漫不經心，頭也沒回，「你想怎麼樣？」

　　「……」曲霧有點憋屈，「我隻能把你的周邊拿來每天練拳擊了。」

　　「我還有周邊？」葉空驚訝，「我不記得我簽過這種合同。」

　　「是盜版啦，網上和你相關的盜版周邊多得很，還很貴，所以我建議你還是今早去郵箱裡翻一翻，正式去簽個正版周邊的合同，不然這錢就讓別人白白賺了。」

　　葉空點了點頭。

　　接下來一路無話。

　　隻有兩串腳步聲，混合傘尖點地的篤篤聲，安靜地響在這條街道上。

　　一直走到街道盡頭，前方是主馬路，車流的聲音變得潮水般浩大，車的影子在濕漉漉的地面上飛馳而過，濺起細小的水花，和從樹上墜落的雨珠碰撞在一起。

　　曲霧隨少女一起停下腳步，對於方才那段路居然有些不舍，問她：「還要繼續走嗎？不過前面是商業街，人很多。」

　　葉空盯著川流不息的馬路看了一會兒，拎著傘轉了半圈，又朝原路返回了。

　　曲霧愣了一下，趕緊跟上去。

　　「你真的隻是出來散步啊。」

　　她語氣並不抱怨。

　　「你們這裡挺舒服的，又方便又安靜。」

　　「我也覺得不錯。」曲霧嘴快道，「要不你也來這兒買一套房子？我們可以做鄰居做對門……」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得想給自己一拳，怎麼又變狗了。

　　果然，葉空毫不猶豫就拒絕了她：「不要。」

　　「……我就知道。」曲霧撇嘴喃喃。

　　「是啊，你知道。」

　　葉空覷她一眼，語調平平：「你很了解我。」

　　「我可不敢這麼說。」曲霧說，「這世上誰敢說自己了解你？就算原初活過來也未必敢說這句話。」

　　「你說的這句話聽起來也很了解我。」

　　「任何人在你身邊呆上一段時間，都會得出相同的結論的，換成別人也一樣。」

　　曲霧語氣有些頹，興緻缺缺地往前走，一時都沒發現葉空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走出了好幾步才發現身邊沒人，愣愣地轉身，看到了停在三步外靜靜看著她的少女。

　　「怎麼了？」

　　「……」

　　葉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不會換成別人的。」她說，「曲霧，我很抱歉之前說了那些話。」

　　「…………………………」

　　曲霧今天呆住的次數太多了。

　　但這一定是她今天，不，是活到現在最震驚最恍惚的時刻。

　　甚至耳朵裡都嗡鳴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恢復過來。

　　可她的第一反應還是擡起手揪自己的臉，在感覺到疼痛後，她又踏著虛浮的腳步上前，摸了摸葉空的額頭：「這也沒發燒啊？」

　　她又摸上自己的頭：「是不是我發燒了？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葉空：………………

　　「我也沒發燒。」曲霧的眼瞳終於劇烈顫動起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葉空，就像看到一塊石頭突然長出手腳開始唱歌一樣填滿恐懼，整個人都嗖嗖後退了兩步還擺出了拳擊的架勢，「你真的是葉空嗎？你是不是奪舍了葉空？！你到底是誰？快從葉空的身體裡出來！」

　　葉空：………………

　　少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三秒後她舉起傘來，水珠嘩嘩下墜，濕潤的傘尖點住了曲霧的額頭。

　　傘尖上猶帶雨水，涼意剎那穿過皮膚深入意識，讓曲霧一下定住了。

　　中間橫亘著一把傘，葉空淡淡道：「如果你還覺得是幻覺，我也不介意用這把傘給你來幾個大耳刮子讓你清醒清醒。」

　　「給你五秒鐘時間。」

　　「一。」

　　少女移開傘，高高斜舉，果然是要扇巴掌的架勢：「二。」

　　「五——」

　　雨傘破風而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曲霧大驚失色擡手做抵擋狀：「我錯了！我醒了！我知道了不是幻覺！」

　　雨傘停在她臉側。

　　冰涼的水珠撲了她一臉。

　　待到葉空終於把傘收回去，曲霧抹了把臉，手裡全是水，活像剛洗臉還沒擦乾。

　　我這到底是圖什麼？純純多餘啊。

　　——她看著自己濕漉漉的手掌心想。

　　可心臟卻在咚咚跳動起來，甚至手掌也不經意地顫了一下。

　　強行深呼吸了好幾次後，她才狀似平靜地頂著一張狼狽的臉擡起頭看向葉空。

　　「你剛剛說什麼？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你能再說一遍嗎？」

　　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