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最高審判
蛛網被呼呼的風颳得搖搖欲墜。
破敗的廠房四面漏風,幽暗複雜的深處是重重漆黑的暗影。
溫璨平靜的聲音落在空曠裡,激不起半點迴音:「你想要我親手殺了他?」
依舊是陳述的語氣。
陳嶸眼神不動,微笑回問:「難道不該如此嗎?還是你要跟我說什麼……殺人犯法?哈哈哈哈哈哈……」
一頓之後他笑了起來,邊笑邊無奈地用手撓頭:「我真的想喊救命了——愛情這東西就那麼神奇嗎?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把你改造成這副樣子?好吧,就算你愛上了一個人,為了這個人想要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人好了……可是,你覺得這愛又能持續多久呢?等到它消失的時候,你又會不會後悔?會不會後悔到捶兇頓足隻恨當時沒能給仇人一個應有的讓人痛快的結局?你會不會後悔,給了溫榮這麼長的掙紮的時間——或者乾脆他根本就沒有被判死刑,而到時候,你也再不會有機會重來了,你隻能想象他在監獄裡一天一天的活著,說不定還活得很好,而你呢?你隻能在外面無能狂怒?」
陳嶸在沉默中觀察溫璨的表情,又道:「好吧,你看起來無動於衷——為什麼?你就這麼自信,你們的愛不會改變不會消失嗎?你就這麼確定你以後不會後悔?」
溫璨移開視線,看向洞口外一片墨藍的夜色,嘴角驟然浮現一個諷刺的笑:「愛?我為什麼要跟你討論這個問題?至於會不會後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他重新對上陳嶸的眼睛。
黑暗中閃爍著冷光的一雙眼,瘋狂在其中若隱若現,隻看一眼就能讓人感覺到危險——池彎刀還在的時候,這雙眼完全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陳嶸隻是個熱愛學習的數學瘋子,他不在玉洲,沒有和池彎刀見面的機會,就見縫插針給池彎刀打視頻電話,需要請教的時候態度狗腿,和池彎刀見解不同的時候就會大呼小叫地跟她吵架——那時的陳嶸,是個一身清高,討厭銅臭的書獃子。
可如今的他,卻成了油滑得能讓溫榮信任有加的商人。
溫璨看著他變得陌生的眼睛,說:「想說服我親手殺了溫榮,就不要總提起葉空。」
他轉身走向那個洞口,迎著吹進來的夜風出了口氣,突然問道:「有煙嗎?」
陳嶸頓了頓,片刻才走上前去,打開煙盒,十分熟練地抖了一根煙出來。
細長的女士香煙。
溫璨倒沒什麼意見,取出來咬在齒間,接過打火機點燃。
火星一閃,一縷煙在夜色中騰起來,很快就被風吹散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抽煙。」陳嶸看著他說。
「我十幾歲的時候也是很叛逆的,池彎刀為了我頭疼得翻過市面上所有的家庭教育類書。」
溫璨在那堆木材上坐下來,望著外面緩緩道:「跟我聊聊我媽吧——這麼多年了,還從來沒人跟我聊起過她。」
原本緊繃而危險的氛圍一下就散了。
陳嶸站了一會兒,沉默地在他身旁坐下,給自己也點燃了一根煙:「你外公也不跟你聊嗎?」
「……」溫璨笑了一下,「沒法聊——因為我是溫榮的兒子,他後來不再恨我,還讓我進門就不錯了。」
「……」這句話信息量很大,讓陳嶸轉頭看了他一眼,半晌卻沒有追問,隻道,「遊梵呢?」
「他也小心翼翼的,從進了星飛之後隻管悶頭做事,偶爾不小心提起也會立刻轉移話題,生怕觸痛我似的。」
「……你其實很想跟人聊她啊。」
「很想也說不上,」溫璨沉默片刻,彈了下煙灰,「隻是有時候,會突然覺得忘記了——你知道人的記憶是很不可信的。」
好一會兒後,陳嶸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懂,所以自從來到玉洲,我經常會在晚上偷偷跑去玉山大,逛一逛她逛過的操場,站一站她站過的講台,有時候會有種她還活著,隻是時間太晚,她早就回家睡覺了的感覺。」
「那可真是讓人羨慕。」溫璨說,「我無法產生這種錯覺,每想起她一次,伴隨一起的就是她已經死了的事實——如果我沒有親眼看著那場爆炸就好了,或許我也能像你一樣,偶爾給自己一些錯覺。」
陳嶸再度陷入沉默。
半晌,他拍了拍溫璨的肩膀:「其實,我也是很掙紮的。」
他微微出了口氣:「我想過無數次,和溫榮見面後更是衝動了無數次——我想要不我自己去親手殺了他好了,我自己也能解脫,也不必讓你背上俗世的罪名,但無論多少次,我都忍住了。」
他坐在地上,膝蓋屈在兇前,手肘擱在膝蓋上,煙灰從他指尖落下來,紛紛揚揚。
而他的眼神向著外面的夜色,有種既茫然又篤定的矛盾幻覺:「因為我無論演算多少次,都無比確信,隻有你去動手,才能真正讓他得到應有的結局。」
「你是他的兒子,天然就能激怒他,你還是池彎刀的兒子,天然就擁有審判他的資格——你身上同時流著加害者和受害者的皿,你是這個世界上,對他來說最殘酷,最可怕的行刑者。」
「他應該在你腳下痛哭流涕地懺悔,然後又無能為力的憤怒和指責,最後是懊悔自己怎麼沒有殺了你,隻有在你面前,他才會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地獄——就像在那場直播裡,你隻用掌聲就讓他發了瘋一樣。」
陳嶸側頭看了溫璨一眼:「看過那場直播,我就更加確信了——隻有你能給他最高級別的痛苦,隻有你能讓他接受最可怕的審判。」
「……」
溫璨沒有說話,細微的火星在他指尖緩慢燃燒,再一點點化作死去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