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容玉瑋的故事,天下忠義之中,當有其的一席位置。」正德殿內,吳松放下卷宗開口。
殿中的徐橋等人,皆是紛紛點頭。
「亂世淘盡英雄,但自古忠義最暖人心。」
「先生說的極是。」徐橋擡頭,「先生可需要緩一下再說?」
「無需。」吳松喝了口茶笑道,「我雖是講故事的人,但亦身受啟發。」
「先生高義。」
「不知殿下,接下來想聽哪位的?」
徐橋環顧殿中,發現旁邊的常逢春,正眼巴巴地瞅著他。
「小橋兒……」
徐橋一陣惡寒,緩了緩神色後,終究是還是開了口。
「那麼勞煩先生,便說小伏龍常勝的吧。」
「小橋兒你真好!」
「收聲!」徐橋咬牙,瞪了一眼常逢春。
常逢春瞬間坐直,一臉的認真之色。
在他出生沒多久,就順著父親常小棠的意思,離開了渝州常家。當然,他也能明白,父親是為了保護他。畢竟這種亂世中,誰也說不好,會不會稀裡糊塗的死了,遭受刺客,又或者被人投毒。
內城三千大小世家,不見得都會對北渝忠心耿耿。反而是西蜀,那是一幫老夥計打天下,幾乎沒有隔閡。
他想聽小叔父的故事,也並非是突然心皿來潮。而是打小起,認真算起來的話,他隻見過小叔父三次面。以至在後來,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印象中儒雅謙虛的小叔父,會成為整個北渝的頂樑柱謀者,頂著西蜀的毒鶚和跛人,又頂著上躥下跳的老世家,穩住了整個北渝的局面。
或天下人會說,他的小叔父輸了,死在了成都。但他知道,小叔父沒有輸,在那些年,成為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小伏龍軍師。
「先生,請開篇。」常逢春昂起頭,語氣哽咽起來。
吳松頓了頓,聲音跟著緩緩傳開——
……
渝州城內,小米商常小棠正勃然大怒,揪著一個小書生的耳朵。
「族兄,我不賣米,我要讀書科考!」
「考個雞毛!你真是忘了,老子當年在朝堂上,考了狀元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跑回來賣米!」
「族兄是擔心我中舉入朝後,與那些人同朝為官,然後沆瀣一氣?」
常小棠怔了怔,隨即罵得更兇,死死揪住小族弟耳朵,便要往馬車上拖去。
「老師!族兄……老師來了!」
「你騙個鬼,我出來之時,還拔了老仲德的鬍鬚,他睡得死死——」
話沒說完,常四郎的頭上,便受了一個爆栗。
被稱為老師的人,自然是九指無遺劉仲德。
「嘿嘿,仲德真來了。」常四郎乾笑了聲,急忙轉身去扶住。
「你若你也幫我勸勸,這子由小弟弟,總想著科考為官。」
「族兄誤會。」小族弟常書揉了揉耳朵,「我讀書,非是為了科考,而是為了明心,明德。」
「好大的由頭!」常四郎氣得又擡手,不巧這一回,被老仲德瞪眼攔住。
「四郎,你家的徐將軍來府中尋你了。」
聽見老仲德這一句,常四郎怔了怔,「徐陶?」
「正是。」
「早講嘛!」顧不得和小族弟打鬧,常四郎風風火火地往回跑去。這一下,偌大的街道上,彷彿隻剩下常書與老仲德兩人。
老仲德笑了笑,幫著撿起了書卷。
常家的幾個後輩,他最為看重的,自然是常四郎。但在其中,另有一人,亦頗受他的青睞。
這人,便是眼前的常書。乍看之下,一個隻知死讀書的小獃子,在亂世中無甚的作為。但實際上,常書的性子,所會的,所學的,與他當年幾乎一樣。
被稱為內城第一謀者,他的眼光何其毒辣。已經預估得到,至多五年之內,大紀王朝便會崩塌。
「老師,我喜歡讀書。」
「我亦喜歡。」老仲德笑道,「莫急,還有時間的,再讀幾年也無妨。」
隱約猜出了什麼,常書沉默了會開口,「這二三年,老師送來的兵法韜略之書,越來越多了。」
「去年入夏,常家回鄉祭祖,偏你族兄又不在,我聽說,你帶著二十幾個家僕,便打退了一夥剪徑賊。」
「約有百餘人。」
「如何打贏的?」
「讓族人藏匿好後,分三人在林中造勢,誘敵賊先入林。恰逢夏日乾燥,便生了火煙,使敵賊心生惶恐,四下逃散。屆時,我便帶著人在林外埋伏驅殺。」
「這便是了。」老仲德欣慰擡頭。
「你或許自己也沒發現,自個有這般的謀略眼光。」
「老師,我隻喜歡讀書呢。」常書又重複了一遍。
「無妨,還未到你出山之時。」
「老師,這是何意?」
老仲德回頭,認真看著面前的學生。
「子由,你信不信,終有一日,你家族兄會成為亂世之主。」
「信,族兄自小起,便不似一般人。」
「所以,你常氏一族要奪江山,定要有個可靠之人作為相輔。」
「有老師在,一切都沒問題。」
「我若死了呢。」
常書怔住,隻覺得頭頂的陽光,忽然有些刺目。
「常家族中子弟,唯你和四郎是美玉。」
「九郎亦有才德。」
「常九郎雖有才名,但過於心善,喜聽從他人,不可大用。而你常書不同,你若不讀書了,我甚至能猜得出,將是一個不世出的天下英才。」
常書不知怎麼答,索性站在那裡。他並未說謊,此生最大的歡喜,便是讀書明志。
「雖有逼迫你的想法,但常氏爭霸,你作為常氏族子,又怎能置身事外。莫急,那一日還未到來。不過你族兄說的對,皇室失信,朝堂腐敗,這世道也快要塌了。」
轉過身,老仲德緩緩走向馬車。多走幾步,約莫又想到了什麼。
「常書。」
「老師請說。」
「你的那位同窗柳沉,非是良友。我找人去查過,雖有小才,但無大志,他要的東西,是與你不同的。換句話說,他現在可一直在做著入朝為官的美夢。」
馬車緩緩離去。
常書站在陽光中,靜立了好一會,才沉默地擡起腳步,往自己的小書屋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