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梅姜
當如月見到了若迪,幾乎不敢再去看眼,這才幾日啊好好個人成了這幅樣子!她的臉像蠟人似地白而僵,她的眼睜著卻沒聚焦,茫然的不知道在看哪裡,墨染的黑氣圍繞著身體,這場景實在是駭然!在如月進來時,黑氣翻滾的格外厲害,像是掙紮般稍稍離遠些若迪,若迪聽道動靜側頭看到如月,像是不認識如月似地望了會兒方勉強笑道:「啊,你來了呀。」
如月也強笑道:「是呀,來看看你。精神瞧著還不錯。你看,這是我新折的,像不像?這是在路上買的糖葫蘆。要嘗嘗嗎?」
「當然要。」
見女兒掙紮著要起來,佟佳氏忙道:「你還是歇著吧。別起來了。」
若迪嘲笑道:「額涅,我記得最後次吃這個是在我歲過生日時吧,那天你知道阿瑪不想要我了,所以才讓人去買了我直想吃的糖葫蘆,到現在我都記得那味道。現下我也沒幾日好活了。也沒人再管的著我啦,您就隨我高興吧。」
佟佳氏愣了愣哇的聲哭了,若迪卻不再理她,而是看向傾城,後者忙過來扶主子起來坐好,又拿靠墊墊在她背上。
如月把糖葫蘆給她,若迪咬了口。立刻捂著腮咧嘴笑道:「啊,好酸。跟想的個樣。每次你來我精神就好的多,」說著她接過紙象道:「這個做的可是比原先那個複雜了許多,不過也像了很多。」
如月折象是想討個長壽的彩頭,希望若迪能渡過此劫能活得長長久久,未料卻聽她把玩著嘆道:「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神仙都會死,我這麼個凡人能活道今時今日,已然很好了。月兒這般手巧,今後不曉得還會折出多少好東西,到時你可要記得燒給我呀。」
如月跺腳道:「渾說什麼呢!」她把紙象奪過扔到地上:「早知道我就不帶這東西來了!」說著她實在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你定要好好的。咱們還要起玩摺紙玩蹴鞠放風箏呢!」
若迪淡然的拿過帕子遞過去,「我自己都想明白了。你又何必難過呢?再說這些假話有什麼意思?」她看著猶自嗚咽的佟佳氏道:「額涅也不必哭了,我這去,隻剩了你,你可要好好的,阿瑪雖然不近人情。但礙著朱赫姐姐的臉面定不會為難你的,上回我說的過繼個兒子的事兒。額涅還要早做打算的好。」
佟佳氏聽她這話哭的更加厲害,若迪微微笑道:「其實這對我來說也是解脫。死並不可怕,大師也說來世我定會活得很好,沒有病痛折磨,還會有段好姻緣。所以,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來世。若在以前她定是不會信什麼來世的,可現在的她有什麼資格去質疑呢。雖然她知道巽元子不過是說了個善意的謊言,也許如此才是最好的方式吧。從貝勒府出來如月心裡極為壓抑,臨別時朱赫對自己的囑託她牢牢記在心裡。我定會陪她到最後的。我們是朋友。如月想如果我死的時候也能如此坦蕩無畏那就好了。
當琅家的馬車離開,打馬回府的胤禛回頭望了眼,進了府門後他低聲問道:
「方才可是琅家的車?」
隨行的是海保,是胤禛乳娘的次子,也是他從小的伴當之,這個圓臉胖胖笑容可掬的年輕人欠身道:「回爺的話,正是呢。聽說這位琅格格跟爺府上福晉家的妹子交好,那位病格格好像快不行了,家裡都開始準備入殮的東西了。琅格格可能是來看望她的……就是奴才想不通,她哥哥既是阿哥的侍衛,怎麼能由著妹子跟爺家的人走的近呢。」
胤禛看了他眼,幽幽道:「你倒是挺會為爺想的。是我弟弟難道老就不是我弟弟?當初琅家救的可不隻是弟人。」
海保看不出主子的心思,斟酌道:「奴才也就是說。不過也真沒聽說琅侍衛跟爺他們有什麼交情。」
胤禛嗯了聲,便大步往書房走去,論及胤禩他不由想到這個聰明人怎麼會允許自家福晉做這樣不合規矩之事,竟讓妻家的妹子在府中長住。難道外面所傳他懼內又專寵是真的?還是為了表現給誰看?胤禛心裡冷笑,他們這幾個弟兄裡最會處人的便是這位了,今時今日他也是最會擴充勢力的。轉念胤禛又想到上午蘇培盛給他的那張條子,眉便又皺起來,孰真孰假還未清楚,可即便如此胤禛仍然很堵心。他的腦海裡浮現出那張美麗至極的面龐,陷害還是實情?看了眼隔壁的宅院,胤禛冷著臉想:不是她在算計,便是你的陰謀吧?
如月回府後心裡惦念著若迪,當夜她畫了幅消寒梅花圖。又拜託澄心做了梅花糕,過了兩日她讓人送了拜帖,見回復應允翌日她才提著東西又次去了貝勒府。見到若迪時,她竟正在吃餛飩,精神很是不錯,若迪見她來了就笑道:
「姐姐特地給我做的,有好幾種口味,要來碗麼?」
如月見她如此。心裡微定,也笑道:「我是吃過飯來的,並不餓,待會兒你嘗嘗我家澄心做的梅花糕,不甜的,特香。」
「那敢情好。」
人說笑了會兒,佟佳氏在旁無趣。說了句你們說著話兒便自行下去了,若迪也沒留她,隻讓如月坐在自己的身邊,拉著她的手道:「多謝你還能來瞧我,日後能來就多來吧,我也沒多少日子了。」
如月壓住那隻瘦骨嶙峋的手道:「胡說什麼呢。人哪有不得病的。你病了我自然會來看望,下回我病了你可也得來瞧我呀。諾,這是我畫的,待你描完這些梅花定能好起來的。」
若迪微微笑道:「月兒,你真好。隻是你這樣待我到底是因為我,還是為了姐姐?」
如月未料她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不免呆了呆,回顧味兒來才正色道:「當初福晉請我來此是為你解悶兒。我的確是不得不來。但識得了你後,也的確是真心相交。這點絕無異議。再說你我相識場,你覺得我是何樣人?」
若迪有些疲倦的靠回到枕上,拿過畫兒細細看著,半晌才道:「我這生。隻認識兩種人,厭惡我的和為了我姐巴結我的。歸根結底都是不待見我的。當初阿瑪要殺我,額涅恨不得沒生過我。也隻有你是個例外,即使是朱赫姐姐……對我如此也是因為承了姑姑的情。」
如月不做聲,若迪嘆道:「姑姑是個特別賢惠溫柔的人,她不僅待我好也讓朱赫姐姐照顧我,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能成她的女兒該有多好,姐姐是有大福氣的人,有那麼好的額涅,自己生的美性子又直爽,想要的都會去爭取,這點姐姐和姑姑可半點都不像,最後還能跟著姐夫這麼好的人,我是多麼羨慕呀……」說著她微笑著發起了呆,過了會兒若迪才又道:
「月兒,你畫的梅花可真漂亮,特別是這些枝幹,說來我最喜歡的就是梅花啦,你呢,喜歡什麼花兒?」
如月道:「我?很多花我都喜歡,海棠,茶花,合,梔子,哦,我覺得蓮花最有風采,夏天在什剎海玩的時候,看那些搖曳的蓮太美了,在江寧時更是能看到不同種的荷花和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形容的真好!也難得的單看好看,成片也好看。不過說起梅花,在江寧府到了冬日我們會去賞梅的,可不僅在園裡,要說好看還得在戶外,有成片依山而種或湖邊野生的梅。可到了京師這樣的景緻就看不到了,株株都圈在院子裡,野生的幾乎沒有見過。」
若迪點頭道:「確是如此,不過我聽說在積水潭旁就處梅地的,依著野趣長的,真想去看看。」
「咦?真的麼?」
「嗯,姐夫說起過的,姐姐也去過的,說紅梅似火,白梅如玉,黃梅染蠟,花香怡人,文士雅客往來不斷……」若迪忽然停了嘴,不吭聲了,她獃獃的望著窗外,從那個角度隻能看到角天空和圍牆,冬日的肅穆既帶不來花香也沒有絲熱烈,若迪望了會兒燦爛笑道:「明日我們起去那裡看梅花好不好?你,姐姐,我,我們起去看!」
如月遲疑道:「這天忒冷了些,你的身體又不是很好,要不等身子好些了再去?」
「我這身子從來都沒好過,說不定這回連年都過不去呢。不緊著時日怎麼行。」說著她咳嗽了起來,凹陷下去的臉頰更加灰黃,如月輕拍她的背,傾城端著水過來,若迪擺擺手示意不用。待咳完了她就手就把帕子扔到邊,看也不看帕中那團殷紅的皿。
如月瞧得心驚,想說又說不出什麼,若迪見她面有異狀就道:「這樣好久了,我已經習慣了。嗯,答應我可好?真的,起去吧,我都好幾年沒出過大門了。」
如月不知道該怎麼回她話,卻聽有人道:「那就起去吧。」
說話的是朱赫,她穿著盛裝,妝容精緻,如月知道今日她要去宮裡請安,看樣子是趕過來看望妹妹的,朱赫道:
「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若迪多穿些就是了,月兒應該沒什麼事兒吧,我們就起去好了。這幾日天冷積水潭那裡確實已經結了冰,都可以坐拖床了,若迪也試試吧。嗯,月兒到時我去接你。可要做好準備,看著天像是要下大雪,可得多穿些。」
朱赫錘定音,若迪期望不已,如月自然不能有異議,她隻能應下了,隻是在心裡不安,如此縱容難道真的過不去這個坎兒了?
當夜果然下了雪,到了翌日雪已然積了半尺厚,辰時剛過貝勒府上的馬車就來接人了。如月出來就看到馬車掀開了簾子,露出若迪的臉,她身側坐著朱赫,隻露出半張臉,如月看出她那芙蓉面上仍舊化著妍麗的妝容,額上系了昭君套,還戴了樣式新穎的耳環,長長的直墜到肩上,人皆是大紅色猩猩氈的鬥篷,今日如月穿了件翠緞灑金貉毛的帶風帽的出鋒鬥篷,裡面是穿著鵝黃夾棉的氅衣,麂皮的小靴子裡墊了氈很是暖和,即使如此她還是繫上了風帽,戴了手套。如月推辭了朱赫的邀請,還是坐了自家的馬車跟著大隊人馬向積水潭方向而去,行了大約近個時辰這才到了地方。
到地兒便見到了梅姜,果然是野生長的,隻是時節未到,隻有寥寥幾株上結了花苞,偶有兩朵迎風開放,如月和朱赫攙著若迪走到株樹前,若迪閉著眼湊近花朵細細聞了聞,像了了心願似地嘆了口氣,輕聲道:
「終於見到啦。合著這雪味兒還有冬風的冷,真的是暗香浮動呢。」說著她咯咯笑了就身躺居然便仰面倒在樹下雪地上,這舉動唬的朱赫和如月都跪下去扶人,本以為是她身體支撐不住定睛去望去,卻見她仍微笑著透過樹枝仰望天空。
「若迪莫要淘氣,快起來,地上多冷呀。當心病情加重!」
「姐姐該記得我小時候冒雪私自出房去看梅花生病的事兒吧?那會兒的雪和現在差不多,梅花卻開的更多,樹的紅,像是點點的火苗,好看極了。當時。你嚇的臉色都變了,抱著我直哭。」
朱赫愣了愣道:「嗯,那會兒你歲吧,之後病的好厲害。可把我們嚇壞了。所以莫要再躺著啦,快起來。」
若迪轉過目光,定定的瞅著朱赫,那笑容漸漸隱了下去,滴清淚順著眼角落下。「姐姐直不知道吧,我那麼做是有意的,那會兒就想這麼死在梅花樹下就好了,然後化作魂兒和梅樹起。不知道躺了多久,隻記得雪都蓋滿身了,最後卻是你發現我不見,救了我。到如今我仍記得你抱著我叫我的名字,用手暖我臉的樣子。」
朱赫使勁咬著嘴唇沒說話,若迪道:「你直對我很好,可我覺得那並不是你的真心,而在心裡更是嫉妒你,你要什麼都有。雖然是外孫女可爺爺對你比哪個都要好,即使對我不好沒有誰會說你半點不是。我在家裡的地位連你的根頭髮都比不上,爺爺說你講義氣敢擔當,我又覺得你虛偽,對我好是為了討好他和姑姑。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忽然明白,這世上沒有誰應該對誰好,我長久以來承了你的情實該感激,感激有你直在。直沒有扔下我。」說著她坐起來,撿了朵落在地上的紅梅簪到朱赫的髮髻上,欣賞的看了看,「真好看,你還是最襯紅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