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維是電冰箱廠裝配車間的主任，接到開會通知後，第一個就到了。

　　「說過的話，當然算數。」

　　廠裡的所有中層幹部，李天明雖然沒怎麼接觸過，但是，通過各種途徑全都有所了解。

　　這個鄭國維原先是自行車廠的，電冰箱廠組建之後被調了過來，提起他，人們最深的印象就是愛發牢騷，說怪話。

　　「好，既然說話算數，那之前在行政樓門口，是你說的，廠裡要實行競聘上崗，還要實行績效考核，說得天花亂墜，可哪一樣落到實處了？」

　　李天明注意到，鄭國維這話說出來，在場的不少人頓時變了臉色。

　　「鄭主任，剛剛馬科長的話，你也都聽到了，對於新制度，車間裡的工人同志們都有啥意見？你是在一線工作的，和工人同志們接觸的多，你來說說看，大家到底有什麼意見？」

　　「意見？」

　　鄭國維冷笑道。

　　「是，工友們都有意見，可都是盼著新制度能快點兒執行，好讓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那些個占著茅坑不拉屎，一點兒貢獻都沒有的二百五憑啥占著好崗位？本來大傢夥以為有盼頭了，結果你這新廠長也是說一套，做一套，說著漂亮話，什麼正經事也不幹。」

　　李天明聽著，他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鄭國維在自行車廠勤勤懇懇工作那麼多年，卻一直得不到重用了。

　　就這張嘴，哪個領導能喜歡。

　　「你咋說話呢！」

　　天洪哪見得了最尊敬的大哥被人這樣數落，頓時急了。

　　「別說話！」

　　李天明攔下了要起身的天洪，對著鄭國維道。

　　「鄭主任，還有什麼話，一起說完。」

　　鄭國維也豁出去了，再這麼幹下去，就算是有了德國人的新設備，新技術，電冰箱廠也照樣看不到希望。

　　「說就說，說完了，你願意咋處分我都隨你，我也不在乎了，照這麼幹下去，人心都散了，還有那績效考核，也是你說的，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動者不得食，對不對？」

　　「沒錯，是我說的！」

　　「大傢夥還以為要動真格的了，一個個的全都拼了命的幹，可上個月的工資，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就那麼點兒死工資，大傢夥的心氣都沒了。」

　　「還有嗎？」

　　「有！」

　　既然已經說了，乾脆就一次性說了痛快。

　　「廠裡安排和德國工程師學技術的全都是廠領導的親戚朋友，沒有門路的，連往新設備跟前湊都不行，這能叫公平？」

　　「繼續說！」

　　鄭國維火力全開，他每說一條意見，那些廠領導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有人想要插話，可剛動動嘴，就被李天明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把憋在肚子裡的話全都說了出來，鄭國維別提多痛快了。

　　「就這些，廠裡給我什麼處分，我都認，可我心裡不服！」

　　李天明擺了擺手，示意鄭國維先坐下，接著目光掃視在場的每一個人。

　　「同志們，鄭國維同志說的這些……大傢夥有什麼想說的嗎？我這人不搞一言堂，誰有話想說，今天都可以暢所欲言，別說我沒給你們機會！」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又將目光落在了梁主任的身上。

　　不執行李天明的定下的制度，全都是梁主任的主意，現在被鄭國維給捅了出來，他們能有啥說的，都是既得利益者，臉蛋子都快被抽腫了。

　　梁主任感覺到眾人的目光，頓時感覺頭皮發麻，鄭國維說的這些，很多都是心照不宣的事，現在被捅到了李天明面前，要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恐怕這一關真的要難過了。

　　「天明同志，有些問題……改革嘛，肯定會出現一些問題，上級領導也在說，要摸著石頭過河，咱們……咱們幹工作不能太著急，你說是不是，工人同志們有意見，這個……這個……我們能不能私下談。」

　　私下談？

　　李天明冷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心裡坦蕩，在哪說都一樣，梁主任，你剛剛說的沒錯，隻要市委沒有對你的工作崗位做出調整，你就還是電冰箱廠革委主任，可是，你就是這麼幹工作的？」

　　手指用力在桌子上敲著，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了梁主任的心口上。

　　「我們要見廠長！」

　　就在這時候，下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喊聲。

　　這場景就和當初李天明和馬援朝來廠裡，被工人們圍堵在行政樓大門口的時候一樣。

　　聽到喊聲，李天明當即起身，走到窗前，朝樓下看了一眼。

　　「大家也都來看看吧！」

　　聽到李天明的話，在場眾人大部分都低下了頭，隻有像鄭國維這樣少數肯講實話的人起身走到了窗前。

　　至於梁主任，此刻兩條腿都軟了。

　　「既然工人同志們要見我這個廠長，那就見吧，關起門來開會沒啥意思，不如聽聽工人同志們要說啥。」

　　說完，李天明便朝著會議室門口走去。

　　「所有人，都來禮堂，今天就召開全廠職工大會！」

　　完嘍！

　　梁主任在心裡發出了一聲哀嘆，本來還以為能有機會翻盤，隻要廠裡大部分中層領導都和他是一條心，就算李天明得了市委的支持，也要投鼠忌器。

　　結果李天明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非要把事情鬧大，這個時候召開全廠職工大會，那還了得。

　　可阻止是阻止不了了。

　　梁主任現在也隻能盼著李天明能把影響控制在廠內，否則的話……

　　「梁主任，這……這可怎麼辦啊？」

　　「梁主任，我可是聽了你的話，才沒執行新廠長的指示。」

　　「梁主任……」

　　眼見所有人都找上了自己，梁主任頓時感到一陣心煩。

　　「你們想把責任都推給我？先問問李天明答應不答應吧！」

　　說著也站起來，走了出去。

　　李天明搞這麼大的陣仗，肯定不是沖著他一個人來的，可一旦打擊面太廣，引起了眾怒，照樣不好收場。

　　而且，李天明總不能把廠裡所有的領導全都一網打盡吧？

　　那樣的話，今後還怎麼開展工作？

　　梁主任這麼想，顯然還是不了解李天明，他這個人，最不怕的就是犯眾怒。

　　至於將廠裡那些不稱職的領導拿下，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很快，所有人都出現在了禮堂內，就連利勃海爾派來做技術指導的德國工程師也都到了。

　　「安靜！」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李天明才將話筒拉到了面前。

　　一陣刺耳的電流聲過後，原本嘈雜的禮堂瞬間安靜了下來。

　　「都還認識我吧？我就是電冰箱廠的新任廠長李天明，大家要見我，有啥要對我說的，我大概也能猜到，剛剛裝配車間的鄭國維同志已經說了不少，競爭上崗、績效考核，這是我當初承諾給大家的，可現在哪一條都沒兌現。」

　　「就是啊！為什麼不兌現，廠長說話不能不算數！」

　　「說一套，做一套。」

　　「今天必須給大傢夥一個交代！」

　　「好！」

　　李天明擡手拍在了桌子上。

　　「我今天就給大傢夥一個交代，生產科科長馬丙義！」

　　坐在一旁的馬科長被點名，心裡頓時犯苦，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

　　「勞資科科長劉樹國！」

　　有一個人被點名。

　　「競爭上崗，還有績效考核，是你們兩個部門負責，現在已經過去快三個月了，你們來給大家說說，廠裡指派給你們的任務，完成得怎麼樣了？」

　　兩人被問得啞口無言，隻能耷拉著腦袋裝聾。

　　「以為不說話就能躲過去了？」

　　李天明冷笑道。

　　「都說老百姓怕貪官，可要我說，占著領導的位置，不作為的庸官更可怕，組織上安排你們來做廠裡的領導，可捫心自問，你們為廠裡做過什麼貢獻？」

　　兩人的頭低得更深了，其他在台上的領導大多也是如坐針氈。

　　「梁主任，你還坐得住啊？」

　　呃……

　　梁主任突然被點名，下意識的也站了起來，可等他反應過來，看向台下的時候，這才知道，自己被唬住了，中了李天明的計。

　　姓李的，你可真夠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