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5章 省長的想法
離開省委之後,沈青雲沒有馬上回濱州市委,而是想了想給省長李躍進打了個電話。
「青雲同志,有什麼事情麼?」
電話那邊的李躍進接到沈青雲的電話,很顯然有點意外。
「省長,我這邊有點工作想跟您彙報一下。」
沈青雲笑著說道。
「好。」
李躍進點點頭:「那你過來吧。」
沈青雲沒有廢話,便直接掛斷了電話。
省政府辦公大樓的走廊比省委組織部多了幾分煙火氣,牆壁上掛著的江北省地圖標註著密密麻麻的紅點,那是全省的重點項目。
沈青雲站在省長辦公室的門口,指腹在褲子上蹭了蹭。
剛才給李躍進打電話時,對方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詫異,像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話。
「請進。」
李躍進的聲音透過門闆傳來,混著翻文件的沙沙聲。
沈青雲推門而入時,正看見這位李省長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在正午的陽光裡拉得很長,像幅沉默的剪影。
辦公室的陳設帶著年代感:深棕色的實木辦公桌,桌角擺著個搪瓷缸,上面為人民服務的字跡已經斑駁,牆角的綠植葉片上積著層薄灰,顯然很久沒顧上打理。
「省長」
沈青雲恭恭敬敬的打著招呼。
「哈哈,青雲同志可是稀客啊。」
李躍進轉過身,臉上堆著客套的笑意,但眼角的皺紋裡藏著審視。
他指了指辦公桌前的真皮沙發,笑著說道:「坐吧,剛從顧書記那裡過來?」
沈青雲在沙發上坐下時,感覺皮質表面有些發燙。
「剛彙報完濱州的經濟工作。」
他沒有直接回答,畢竟對於李躍進能知道這件事,他並不意外。,
想了想,沈青雲從公文包裡抽出份文件放在茶幾上,誠懇的說道:「有件事,我想單獨向李省長彙報。」
李躍進的目光在文件封面上停了停,端起搪瓷缸喝了口茶,這個缸子有些年頭了,茶漬在缸底結了層褐色的垢。
「濱州的事,你直接拍闆就行。」
李躍進放下茶缸,金屬邊緣在桌面上磕出輕響,對沈青雲說道:「難道是開發區的征地出了新問題?」
說到這裡,他笑著說道:「需要省裡幫助麼,我馬上聯繫林向陽同志。」
「是組織人事方面的事情。」
沈青雲的指尖在文件邊緣劃了道弧線,緩緩說道:「濱州市委組織部長彭東南,他侄子彭亮涉嫌在開發區工程中行賄,目前已被紀委監視。」
他擡起頭的時候,正撞上李躍進驟然收緊的目光:「更嚴重的是,市紀委核查發現,全市有三十七名縣處級幹部存在違規違紀問題,但組織部提交的考核報告裡,這些人全是優秀。」
李躍進端茶缸的手頓在半空,茶水在缸裡晃出漣漪。
「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個分貝,指節捏得發白:「三是七個人,彭東南是怎麼搞的?」
他猛地站起身,辦公桌被撞得一顫,桌上的文件滑落下來:「我記得當初他上任的時候,組織部門要守住底線,他這是要幹什麼?」
沈青雲看著他額角跳動的青筋,想起父親說過李躍進這個人對腐敗行為是非常痛恨的。
「紀委初步核實,彭亮的行賄行為持續了近兩年,期間彭東南至少三次打招呼幹預工程招標。」
說著話,沈青雲把一份通話記錄複印件推過去:「這是移動公司提供的通話清單,每次招標前,彭東南都和項目承建方通過電話。」
李躍進抓起清單的手指在通話時長一欄上重重戳著,指腹的老繭磨得紙張發皺。
「糊塗!」
他在辦公室裡踱著步,皮鞋跟在地闆上敲出急促的響:「組織部長的侄子搞工程腐敗,他居然敢包庇!這不是自毀前程嗎?」
沈青雲沉默地看著窗外,省政府大院的雪松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他知道李躍進此刻的憤怒裡,有失望,或許還有後怕。
在顧青山和他鬥得正兇的節骨眼上,自己參與提拔的幹部出了這麼大的事,無疑給了對方攻擊的把柄。
不過說實話,沈青雲也沒想到,當初彭東南的提拔,竟然是高長河跟李躍進提出的。
但仔細想想倒是也很正常,官場當中的伯樂,肯定是不止一個的。
一個人的思想境界有多高,發展空間就有多大。
思想境界就像頭上的天花闆,哪怕運氣再好,發展空間也不可能超越天花闆,除非你人生際遇奇特,對你的思想空間進行了重新裝修升級。
窮在鬧事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凡事順勢而為,在一個社會中,組織結構就是勢。
一個人,如果連大勢都看不清楚,怎麼可能在社會上找到生存空間。
都說花花轎子人人擡,一般人認為,擡轎子的都是轎夫,但在官場尤其是國內官場,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我們國家官場擡轎子的人是伯樂,是比你高一級的官員。
那麼問題來了,連擡轎子都要有好幾個轎夫,更何況官員了。
所以,越是級別高的幹部提拔,背後的伯樂也就越多。
就好像彭東南這樣,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高長河部長已經向顧書記提議,調整彭東南的職務。」
沈青雲適時開口,聲音平穩得像無風的湖面:「我今天來,是想向省長您彙報下情況。」
「不用解釋。」
李躍進突然停下腳步,目光銳利地盯著沈青雲:「你是擔心我會保他?」
沈青雲的後背挺得筆直,指尖在膝蓋上輕輕叩著:「我隻是如實彙報情況。」
說著話,他迎上李躍進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平靜的說道:「濱州的幹部隊伍不能出問題,不管是誰提拔的,隻要觸犯了紀律,就該處理。」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已經同意高部長的提議,調整彭東南的工作崗位。」
一般人做事,隻注重方法,認為方法正確結果就一定正確。
其實不然,時間和方法是一個坐標的兩個軸,共同構成了完美的空間結構。
方法正確但時間沒有或者過了,都無法達到正確的空間點。時間準確但沒有正確的方法,自然更不用說。
沈青雲深諳其中的道理,當然知道該怎麼做。
辦公室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牆上的掛鐘在滴答作響。
李躍進重新坐下時,沙發發出吱呀的輕響,像根繃緊的弦。
他盯著沈青雲看了足足半分鐘,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裡帶著釋然,還有幾分欣賞。
「好一個不管是誰提拔的。」
李躍進端起茶缸又放下,笑著說道:「你倒是會做人,既不得罪我,也不得罪顧書記。」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畫著圈:「是不是你父親教你的,凡事留三分餘地?」
沈青雲的喉結滾了滾,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清晰。
「家父隻教過我,當幹部要對得起老百姓。」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緩緩說道:「濱州這三十七名幹部,涉及扶貧、教育、醫療多個領域,都是和老百姓打交道的崗位。他們出了問題,老百姓罵的是我們整個幹部隊伍。」
李躍進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從抽屜裡拿出副老花鏡戴上,仔細翻看那份違紀幹部名單。
「這個張濤,是去年的優秀鄉鎮黨委書記吧?」
他指著名單上的一個名字:「我還接見過他,在大會上表揚過他的扶貧工作。」
「他當上副縣長之後,虛報了三個扶貧項目,套取資金建了自己的度假村。」
沈青雲的聲音裡帶著痛心,嘆了一口氣道:「紀委去查的時候,度假村的泳池裡還飄著扶貧戶的棉被,他把發給老百姓的過冬物資當裝飾品。」
「混蛋!」
李躍進摘下眼鏡,重重摔在桌面上。
他深吸一口氣,兇口劇烈起伏著:「查!必須嚴查!不僅要查這些幹部,還要查他們背後的保護傘!」
說著話,他看向沈青雲,目光裡多了幾分懇切:「青雲同志,濱州的反腐工作,你要抓到底,不要怕得罪人。」
「請省長放心,市紀委已經成立了專案組。」
沈青雲嚴肅的說道:「紀委書記熊楊同志帶隊,都是從各縣區抽調的骨幹,不受濱州本地勢力影響。」
李躍進重重點頭,突然壓低聲音:「你覺得會不會有人想借這事做文章?」
他的目光瞟向門口,像在提防著什麼:「要是有人想把彭東南的案子往我身上引……」
「案子隻查違紀違法,不牽扯其他。」
沈青雲的語氣斬釘截鐵,對李躍進說道:「我已經讓熊楊同志立下軍令狀,所有證據必須紮實,隻對事不對人。」
他看著李躍進眼裡的疑慮漸漸散去,補充道:「當前最重要的是肅清濱州的幹部隊伍,讓老百姓看到我們反腐的決心。」
不管怎麼樣,他必須要先安撫好李躍進,免得這位省長大人多想。
鬥爭有鬥爭的原則,求同存異是官場的主旋律,這一點沈青雲比任何人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