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

　　市紀委禮堂的會場裡，主席台上方的紅旗在空調風裡微微起伏，「全市黨風廉政建設工作會議」的橫幅紅得刺眼。

　　沈青雲走進會場時，兩百多名幹部已經按座次坐好，前排的區縣負責人筆記本都翻在第一頁，鋼筆斜插在紙頁間，像一排待命的哨兵。

　　「人都到齊了，開始吧。」

　　沈青雲在主席台中央坐下，面前的麥克風泛著冷光。

　　他擡眼掃過全場，看見發改委主任的臉微微發紅，上周剛處理了該系統的腐敗案，此刻坐得格外筆直。

　　熊楊率先走上發言席，藏青色西裝的領口系著規整的領帶。

　　他將文件袋放在講台上，金屬拉鏈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同志們，今天這個會議，我先傳達省紀委會議精神。」

　　他的目光掃過會場，淡淡地開口說道：「省紀委強調，要以零容忍態度懲治腐敗，特別是群眾身邊的微腐敗。比如去年查處的發改委原主任李鳳案，利用國企改制之機收受好處費一千五百萬元，導緻八百名職工補償款被截留。更令人痛心的是，他還夥同財務科長偽造工資表，將下崗職工的安置費轉移到私人賬戶，直到有人抱著炸藥包去信訪局，我們才發現這樁捂了三年的案子！」

　　會場後排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下意識地拽了拽袖口，那裡還留著上周接受談話時的汗漬。

　　熊楊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這個案件不是個案，開發區原副主任李濤，為不法商人充當保護傘，將一塊價值二點三億的工業用地以三千萬賤賣，還偽造環評報告，緻使化工廢料污染了周邊三個村莊的水源。現在清理污染需要一億七千萬，這筆賬最終還得老百姓買單。」

　　他將一份份判決書複印件舉過頭頂，紙張在風裡嘩嘩作響：「省紀委要求，三個月內必須完成對全市國企、開發區、住建系統的專項巡察。我們已經成立十二個巡察組，每組配備審計、紀檢、政法專業人員，自帶被褥駐點辦公，不查出問題絕不撤兵。」

　　聽到他的話，眾人的神色凜然。

　　大家是真的沒想到，省紀委的動作如此迅速，竟然已經做出了這樣的安排。

　　但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很不錯的。

　　畢竟腐敗分子其實最害怕的就是頻繁被調查，因為他們為了隱瞞自己的犯罪事實說了謊。

　　而一個謊言的開始，往往就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

　　自然而然，他們也會留下更多的破綻。

　　很快。

　　熊楊的講話結束了，會議室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隨後，市長劉彥昌接著走上台，深藍色的市長正裝熨帖得沒有褶皺。

　　他接過話筒時，指尖在金屬網罩上輕輕敲了敲，緩緩開口說道：「政府部門如何做好黨風廉政建設？我講三點。」

　　他的目光落在市直機關負責人區域，淡淡地說道：「第一，要管好項目審批權。去年查處的住建局原副局長張斌，在保障房項目中收受賄賂，將本該用C30混凝土的樑柱換成C20，導緻三棟樓出現結構性裂縫。我們組織專家檢測時，發現樓闆厚度比設計標準薄了五厘米，這哪裡是蓋房子，分明是造墳墓！」

　　台下的住建局長額頭冒汗，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歪歪扭扭的線條。

　　劉彥昌翻開政府工作報告，繼續說道：「第二，管住財政資金。今年要對全市一百三十七個個惠民項目開展回頭看，重點查資金撥付是否及時、使用是否規範。民政系統去年查出的低保金挪用案，涉及十二個鄉鎮，有鄉鎮民政助理將癱瘓老人的低保卡收上來，自己取了錢去打麻將。有位失明的老太太，三年沒領到一分錢，冬天還穿著單衣，這種事想想都讓人夜裡睡不著。」

　　他的聲音突然放緩，帶著痛心：「第三，盯緊基層站所。市場監管局原所長方剛，縱容商戶銷售過期食品，收保護費長達五年。有家長給孩子買了過期奶粉，舉報八次都石沉大海，直到孩子查出腎結石，我們才順藤摸瓜抓到他。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的監督還存在盲區，基層站所的權力成了私人領地。」

　　他的講話完畢，會場裡的氣氛頓時嚴肅起來。

　　大家今天算是看出來了，市委這邊的領導們，是打算重點強調一下黨風廉政建設的事情了，難道說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朱曉元起身時，灰色中山裝的紐扣扣得嚴嚴實實。

　　他走到發言席，先向全場鞠了一躬：「黨委部門要當好黨風廉政建設的排頭兵。」

　　他的目光落在區縣黨委書記席位，緩緩說道：「去年查處的巴青縣委原副書記周明，搞團團夥夥，拉幫結派，把分管領域變成獨立王國。他公開說誰跟我走得近，我就給誰好處，提拔幹部看的不是能力，是酒量和忠誠度。有個鄉鎮長為了討好他，把老母親的壽宴辦成斂財宴，收了六十八萬禮金，這種風氣不剎，黨和群眾的關係遲早要斷。」

　　會場裡的氣氛愈發凝重，王天祥坐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點心驚。

　　朱曉元翻開組織部檔案：「我們正在建立帶病提拔倒查機制，凡是近兩年提拔的幹部出現問題，一律追究推薦人和考察組責任。就像去年查處的鄉鎮黨委書記劉志強，虛報扶貧項目套取資金五百三十萬，用這筆錢給情婦買了商品房。我們倒查發現，他提拔時的民主測評是造假的，考察組根本沒進村，就在鄉政府聽了場彙報。目前六名相關責任人已經被停職，紀檢部門正在深入調查。」

　　緊接著，其他幾個常委也發表了講話。

　　最後，身為市委書記的沈青雲走上了主席台。

　　黑色皮鞋踩在發言席的台階上，發出沉穩的聲響。

　　他沒有看稿子，目光像探照燈掃過全場：「同志們，剛才幾位同志講得都很實在。我再強調三點。」

　　說到這裡，沈青雲舉起一根手指，緩緩說道：「第一，腐敗沒有特區，不管是領導幹部還是基層辦事員，隻要觸犯黨紀國法，必須一查到底。慶州市交通局原局長孫浩，從收一條煙、一瓶酒開始，慢慢發展到收受工程隊賄賂五百萬元。他在懺悔錄裡寫第一次收錢時，把錢藏在鞋櫃最底層，三天沒敢回家，可後來呢？膽子越來越大，甚至在辦公室裡就敢收現金。這種溫水煮青蛙的腐敗，最具隱蔽性，也最危險。」

　　頓了頓。

　　沈青雲又舉起一根手指，緩緩說道：「第二，要讓群眾參與監督。去年我們開通的廉政直通車平台，收到舉報六百多條，查實五十多條，處理幹部七十餘名。比如群眾舉報的學區房中介勾結教育局幹部違規操作，我們三天就查清了事實，是有幹部把關係戶的孩子塞進重點小學，收了二十萬好處費，而真正符合條件的農民工子女卻進不了校門。我們不僅處理了責任人，還補錄了三十七名農民工子女，這種監督力量必須繼續加強。」

　　會場裡響起熱烈的掌聲，很快又安靜下來。

　　沈青雲舉起第三根手指，聲音陡然提高，臉色嚴肅的看著眾人說道：「第三，要建章立制堵漏洞。針對國企改制中暴露的問題，我們已經出台《國有資產交易管理辦法》，規定重大資產處置必須經過三重一大決策，全程錄音錄像。針對基層微腐敗，正在推行小微權力清單制度，村幹部蓋章、審批都要上網公示，就像治理河道，既要清淤，更要築堤。」

　　說完了這番話，沈青雲邁步走到會場中央，目光與前排幹部一一對視：「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從基層幹起來的，應該記得剛參加工作時的誓言。那個在村口給老百姓寫春聯的年輕人，那個在工地和工人一起吃盒飯的技術員，怎麼就變成了腐敗分子？」

　　他的聲音帶著痛心，嘆了一口氣說道：「那是因為他們忘了自己來自於哪裡，為了什麼要做官！忘了老百姓把我們當親人，是希望我們為他們辦事，不是讓我們占他們的便宜！」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主席台上方的黨徽上：「我在這裡表個態，凡是涉及腐敗問題，不管涉及到誰，不管職位高低，不管有什麼背景，我沈青雲第一個簽字查處！三個月後，我們再開推進會，誰那裡出了問題，誰就在會上作檢討，不僅要說明情況，還要說清楚打算怎麼整改，直到老百姓滿意為止！」

　　伴隨著沈青雲的話，會場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很多人心中都打起了鼓，看樣子這一次市委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要查處那些腐敗行為了。

　　退場的時候，不少幹部的腳步格外沉重。

　　沈青雲站在門口，看著熊楊拿著巡察名單和朱曉元低聲討論，劉彥昌正對著手機布置惠民資金專項審計。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每個人的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像一幅正在重新描繪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