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1章 父親退休
四月中旬的濱州,柳絮已經開始漫天飛舞,像無數雪白的棉絮撲在市委大院的梧桐樹上。
沈青雲推開辦公室的窗戶,晚春的風帶著暖意湧進來,吹得桌上的文件頁輕輕翻動。
他剛簽完最後一份雷霆行動階段性報告,鋼筆帽咔嗒一聲扣上時,手腕上的手錶剛好指向十點。
桌角的青瓷筆筒裡,新換的柳枝抽出了嫩綠色的新芽。
沈青雲望著窗外盤旋的白鴿,指尖在副處級預備人選的組織部內部文件上輕輕敲擊,這份昨晚剛收到的文件,此刻正散發著油墨的清香,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心頭。
幹部任用的問題非常關鍵,沈青雲是真的一點不敢怠慢。
「書記,省委顧書記的電話。」
這個時候,,秘書張耀祖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手裡的托盤上放著剛泡好的碧螺春,茶葉在熱水裡舒展成嫩綠色的雲。
沈青雲接過電話時,指腹還帶著文件紙張的粗糙感:「顧書記。」
「青雲啊,來趟省委。」
江北省委書記顧青山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熟悉的煙嗓:「正好上午有空,聽聽你那邊的情況。」
「好的,我馬上過去。」
沈青雲掛了電話,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指尖觸到溫熱的布料。
張耀祖總是提前半小時把衣服熨燙好,掛在通風處散去樟腦味。
他快步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走廊裡的電子屏正在播放雷霆行動成果:已破獲刑事案件一百三十一起,解救被拐婦女十二名,群眾滿意度同比上升百分之二十八。
沈青雲的腳步沒有停頓,而是徑直上了車,朝著省委大院駛去。
「書記,顧書記最近在會上提了三次濱州的治理經驗。」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張耀祖突然開口對沈青雲說道,後視鏡裡映出他憨厚的笑臉:「上周全省政法工作會議,還專門讓趙書記做了典型發言。」
沈青雲笑了笑,沒接話。
他知道顧青山的用意。
在這個節骨眼上召見,絕不會隻是聽聽情況那麼簡單。
父親沈振山從燕京傳來的消息已經很明確:人大的任命文件下周就會公布,而他的副部級考察,也將同步啟動。
隻不過,有些東西不能說的那麼直接而已。
………………
省委大院的雪松在陽光下泛著青黑色的光,顧青山的辦公室在六樓東側,窗台上擺著盆墨蘭,花瓣上還沾著晨露。
沈青雲推門進去時,顧青山正對著地圖比畫,指間的紅鉛筆在濱州的位置畫了個圈。
「書記。」
沈青雲恭恭敬敬的對顧青山問候了一聲。
畢竟是省委一把手,該有的尊敬肯定是要有的。
哪怕自己父親的職位要比顧青山高,但那不意味著自己在顧青山面前就可以擺什麼架子。
「坐吧。」
顧青山擡了擡下巴,把一杯剛沏好的龍井推過來,杯蓋與杯身碰撞發出清脆的響,笑著說道「嘗嘗,今年的新茶,杭城的朋友送的。」
沈青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香在舌尖散開:「書記,這是濱州市一季度的工作彙報。」
他從公文包裡掏出文件夾,對顧青山緩緩說道:「經濟指標同比增長百分之六點七,其中民生領域投入佔比百分之三十四,比去年同期提高了五個百分點。」
顧青山翻著彙報材料,手指在雷霆行動那頁停住:「孫健說你們抓了個叫老鬼的人販子頭目?還牽扯出跨省犯罪網路?」
「是,已經移交公安部協調抓捕。」
沈青雲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緩緩說道:「目前核實的被拐婦女有四十七名,涉及七個省份,我們派了三個工作組跟進解救。」
顧青山的目光從材料上擡起來,鏡片後的眼睛帶著審視:「石窩村的後續治理怎麼樣,那些買主都處理了?」
「十七名買主全部批捕,其中五名已判刑。」
沈青雲回答時,眼前閃過那些在法庭上痛哭流涕的村民:「村裡的兩委班子全部改組,新選的村支書是退伍軍人,治保主任由派出所民警兼任。」
他頓了頓,補充道:「司法局在村裡建了法治書屋,每周有律師駐點,現在村民見了穿警服的不再躲著走了。」
顧青山突然笑了起來,指節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你在濱州這一年,幹得不錯。」
他拉開抽屜,拿出份紅頭文件,對沈青雲說道:「中組部下周會派人下來,做個常規考察。」
沈青雲的心跳驟然加快,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熱水透過杯壁燙得指尖發麻:「謝謝書記栽培。」
「不是我栽培你,是你自己幹出來的成績。:
顧青山的煙癮犯了,從煙盒裡抽出支煙卻沒點燃,在指間轉著圈:」考察組會找幹部群眾談話,你不用刻意準備,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突然壓低聲音,緩緩說道:「但有一條,這段時間千萬別出岔子,尤其是雷霆行動,要穩紮穩打,不能搞花架子。」
「我明白。」
沈青雲的喉結滾了滾:「已經讓趙茹同志牽頭搞回頭看,確保每個案子都經得起檢驗。」
顧青山滿意地點點頭,把文件推過來:「在省委常委會上,我已經表了態。你的情況,省裡是認可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樓下的噴泉,緩緩說道:「你父親那邊,我昨天通了電話,他讓你別分心,把濱州的事辦好。」
沈青雲接過文件的手指有些顫抖,紙面的燙金字體硌得掌心發癢:「請顧書記放心,我不會辜負組織上的期望。」
他明白顧青山的意思,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基本上就是隻差最後的流程了。
離開省委大院時,陽光已經變得熾烈。
沈青雲坐在車裡,打開那份文件反覆看了三遍,直到確認擬晉陞副部級幾個字不是幻覺。
車過經十路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父親兩個字。
想了想,沈青雲還是接起了電話。
「在幹什麼?」
沈振山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背景裡有翻動報紙的沙沙聲:「你們顧書記跟你談了?」
「談了,中組部下周來考察。」
沈青雲望著窗外掠過的省委黨校大樓,忽然說道:「您在人大的工作還習慣嗎?」
「瞎忙唄,比之前清閑多了。」
沈振山輕笑一聲,隨意的說道:「下周開完會,我跟你媽回濱州住幾天,看看靜靜。」
「好。」
沈青雲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正好讓您檢查檢查工作。」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鄭重:「爸,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父親用退休為代價,讓自己能夠更進一步,沈青雲當然要珍惜這個機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官場當中這樣的機會有多難得。
「知道就好。」
沈振山的聲音沉了沉,緩緩說道:「這個時候最忌諱翹尾巴。濱州的案子該查還得查,但要把握好分寸,別捅出太大的簍子。」
他突然話鋒一轉,笑著說道:「我聽你媽說靜靜在幼兒園得了小紅花。回頭給我發張照片。」
「您這是轉移話題。」
沈青雲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在陽光下格外清晰:「放心吧,家裡都好。您和媽回來時提前說,我去接站。」
掛了電話,沈青雲靠在座椅上,望著天上的流雲。
車窗外的法桐已經枝繁葉茂,像一把把撐開的綠傘。
他想起十幾年前剛從警隊轉業到地方時,父親說的那句話:「當官就像種莊稼,春播秋收都得腳踏實地,半點虛的都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