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縣文旅局的一樓大廳鋪著米黃色地磚，牆角的綠蘿葉片上積著層薄灰，陽光透過玻璃門斜斜切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沈青雲和邱健華剛走進大廳，就被一個穿著藏青色西裝的中年男人認了出來。

　　「沈……沈書記？」

　　男人是文旅局的常務副局長張濤，他手裡捏著份《關於申報省級非遺項目的請示》，此刻驚訝地張大了嘴，文件「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瓷磚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這略顯空曠的大廳裡格外刺耳。

　　他怎麼也想不到，市委書記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小縣城的文旅局裡。

　　昨天縣裡才開過會，傳達了這位沈書記的指示，怎麼今天就到了這兒？

　　周圍的工作人員聞聲擡起頭，原本敲打鍵盤的噼啪聲、低聲交談的嗡嗡聲瞬間消失，整個大廳像被按了暫停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青雲和邱健華身上，有人手裡還捏著沒啃完的包子，有人正對著鏡子整理頭髮，此刻全都僵在原地，臉上寫滿了震驚和疑惑。

　　靠窗的兩個年輕科員悄悄掏出手機，又在張濤投來的怒視中趕緊塞回口袋，手心裡全是汗。

　　沈青雲的目光落在張濤身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是這裡的負責人？」

　　他的目光掃過牆上的公示欄，張濤的名字和照片赫然在列。

　　張濤這才回過神，慌忙彎腰撿文件，手指在瓷磚上刮出幾道白痕。

　　他雙手在西褲上反覆擦拭，結結巴巴地說：「是，沈書記，我是常務副局長張濤。李局長在樓上開班子會，我這就去叫他！」

　　話音未落就轉身往樓梯口跑，皮鞋跟在地面磕出「噔噔」的急響，跑到樓梯口時還差點被台階絆倒。

　　沒辦法，這可是市委一把手！

　　「慢一點。」

　　沈青雲擡手阻止他，指尖在空氣中輕輕一頓，淡淡地說道：「讓他馬上下來，另外，通知文旅局所有幹部，十分鐘後到二樓會議室開會。」

　　張濤的腳步猛地頓住，像被施了定身法。

　　他轉過身，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進領口：「是，是，我這就去辦！」

　　轉身時後腰撞到樓梯扶手，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沒過五分鐘，文旅局局長李偉峰就匆匆跑了下來。

　　他頭髮淩亂得像被狂風卷過，領帶歪在一邊，西裝袖口沾著片油漬，臉上堆著刻意擠出來的諂媚笑容：「沈書記，您怎麼親自來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好帶著全局幹部去路口迎接您啊！」

　　他一邊說一邊掏手帕擦汗，手帕上印著的「華山旅遊紀念」字樣已經褪色。

　　「我通知了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他們說正在趕來的路上。」

　　李偉峰補充道，試圖用縣委領導來沖淡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朱縣長剛才還在電話裡說，要請您嘗嘗咱們縣的特色羊肉湯。」

　　沈青雲冷冷地看著他，目光像淬了冰：「別等他們了。先把你的人集中到會議室。另外，把石紅艷叫來。」

　　李偉峰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被潑了盆冰水。

　　他眨巴著眼睛，似乎沒聽清這個名字：「石……石紅艷？」

　　這個名字像根針，猝不及防地刺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經。

　　昨天自己還在跟縣委白書記彙報，說石紅艷的輿情已經壓下去了，怎麼沈書記會突然提起她？

　　就在這時，邱健華的手機響了，鈴聲是單調的「嘟嘟」聲。

　　他接起電話聽了兩句，對沈青雲說：「沈書記，市紀委的工作組到了，就在大門外。」

　　「讓他們進來。」

　　沈青雲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

　　邱健華對著電話吩咐幾句。

　　很快，十幾個穿著藏青色制服的紀檢工作人員走進大廳。

　　他們兇前的黨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手裡拎著黑色公文包，步伐整齊劃一，皮鞋踏在地面發出整齊的「嗒嗒」聲，讓原本就緊張的氣氛更加凝重。

　　大廳裡的工作人員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可是市紀委的人，難道說要出事？

　　隨後。

　　有人認出了邱健華的身份，竟然是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

　　這一瞬間，大家都明白過來，可能真要出事了。

　　………………

　　邱健華指著走廊盡頭的房間：「去檔案室，把石紅艷的人事檔案取出來，包括入職申請、學歷證明、勞動合同，一樣都不能少。」

　　「是！」

　　兩個年輕紀檢幹部應聲而去，檔案室的門鎖發出「咔噠」的轉動聲，驚得走廊裡的聲控燈全都亮了起來。

　　邱健華轉向沈青雲：「沈書記，我去縣委組織部查一下石紅艷進入文旅局的流程，特別是人才引進的審批材料。您在這裡等他們？」

　　他特意加重了「人才引進」四個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沈青雲點頭：「去吧，注意安全。」

　　他瞥了眼牆上的石英鐘，時針正指向九點十五分。

　　這個時間，縣委組織部的檔案室應該剛打開沒多久。

　　邱健華離開後，沈青雲徑直往樓梯走去。

　　樓梯扶手的油漆已經剝落，露出裡面的木頭茬，二樓走廊的牆上掛著「文旅惠民」的宣傳畫，邊角已經卷了起來。

　　李偉峰連忙跟上，像個做錯事的學生，雙手貼在褲縫上，腳步小心翼翼地踩著沈青雲的影子走。

　　來到二樓會議室，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

　　二十幾張深棕色木椅擺成整齊的幾排，桌面坑坑窪窪，還留著沒擦乾淨的茶漬。

　　後排的幾個幹部正交頭接耳，看到沈青雲走進來，立刻像被按了靜音鍵，紛紛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靠窗的老科員王芳偷偷拽了拽旁邊年輕人的衣角，眼神示意他看沈青雲。

　　前段時間的全市文旅工作會上，她遠遠見過這位年輕的市委書記，當時就覺得他眼神特別亮，像能看透人心。

　　沈青雲走到主位坐下，木椅發出「吱呀」的呻吟。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緩和了些：「不用緊張，今天找你們來，就是了解點情況。」

　　正在這個時候，會議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華陽縣委書記白樂天和縣長朱少雨匆匆走了進來，白樂天的中山裝第二顆紐扣鬆了線，朱少雨的皮鞋上沾著泥點。

　　兩人顯然是一路小跑過來的，氣喘籲籲地扶著門框，兇口劇烈起伏。

　　「沈書記，您怎麼突然來了？」

　　白樂天努力擠出笑容，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開口說道：「我們接到李偉峰同志的電話就趕緊趕過來了，朱縣長正在隔壁鄉檢查防汛，都是從田裡直接過來的。」

　　他特意拍了拍褲腿上的泥土，試圖解釋自己的狼狽。

　　沈青雲看著他們，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來得挺快啊。從縣委大院到這兒，開車要十五分鐘吧？你們隻用了八分鐘，是擔心我在這裡查到什麼不該查的東西嗎？」

　　白樂天和朱少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茫然。

　　朱少雨剛想開口解釋，卻被白樂天用眼神制止。

　　白樂天這時候心裏面是有點莫名其妙的，沈青雲這話裡有話，肯定不是偶然來訪。

　　他剛想擺擺老資格，說自己在華陽工作了三十年，什麼風浪沒見過，沈青雲卻直接開口問道：「白書記，石紅艷是不是你的兒媳婦？前段時間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輿情，是不是她搞出來的？」

　　白樂天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像被抽走了所有皿色。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像堵著團棉花，半天沒發出聲音。

　　會議室裡的幹部們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有人手裡的筆「啪嗒」掉在桌上

　　畢竟這件事他們都是知道的，隻是沒想到，沈青雲這個市委書記竟然也知道了。

　　朱少雨低著頭，手指在筆記本上胡亂畫著圈。

　　他早就覺得石紅艷不是省油的燈，之前文旅局招人時，白樂天親自打招呼要「特事特辦」，他就覺得不對勁。

　　現在看來，果然出了大問題。

　　白樂天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緩緩點頭：「是，沈書記，石紅艷確實是我的兒媳婦。網上的事……是她年輕不懂事，在網上跟人起了爭執，給大家添麻煩了。」

　　他試圖輕描淡寫地帶過，彷彿這隻是小孩子過家家。

　　「不懂事？」

　　沈青雲冷哼一聲，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聲響，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一句不懂事就完了？她身為公職人員，在網上發表不當言論，引發全網範圍的輿情，導緻三個非遺項目申報被擱置，影響有多惡劣你知道嗎？」

　　沈青雲毫不客氣的說道：「華陽縣的文旅品牌，就是這麼被你們家不懂事的兒媳婦毀掉的？」

　　白樂天的頭埋得更低了，花白的頭髮耷拉在額前，遮住了他的眼睛。

　　會議室裡靜得能聽到窗外麻雀的啾鳴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連朱少雨都忍不住偷偷擡眼，想看看白樂天如何應對。

　　這位在華陽縣橫行多年的縣委書記，可是第一次如此的被人壓制。

　　「給她打電話，讓她馬上過來。」

　　沈青雲毫不客氣的說道。

　　白樂天連忙擡起頭，臉上擠出為難的神色：「沈書記，她……她懷孕五個多月了，昨天剛去做的產檢，醫生說要靜養，實在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場合……」

　　「懷孕就可以無法無天了？」

　　沈青雲打斷他，語氣冰冷如寒冬，冷冷的說道：「既然她來不了，那讓你兒子來給我解釋解釋。他在市房地局分管保障性住房，石紅艷弟弟的建築公司為什麼能拿到全縣八成的安居工程？這其中的利益輸送，是不是也需要靜養？」

　　白樂天徹底傻眼了，他獃獃地看著沈青雲，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他怎麼也沒想到，沈青雲不僅知道石紅艷的事，連她弟弟的建築公司都查得一清二楚。

　　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流，浸透了他的襯衫。

　　會議室裡一片死寂，牆上的石英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像是在為這場無聲的較量倒計時。沈青雲靠在椅背上，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心裡清楚，今天不僅要查清石紅艷的事，還要好好查查這華陽縣的水到底有多深。

　　從人事檔案到工程招標，從輿情應對到權力尋租，每一筆賬都得算清楚。

　　窗外的陽光漸漸移到了會議桌上，照亮了李偉峰掉在地上的鋼筆，筆帽上刻著的「優秀公務員」字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透著幾分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