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5章 自首
沈青雲回到市委大院時,夕陽正把辦公樓主樓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踩著台階上的光斑走進電梯,旁邊的張耀祖已經按下了電梯的樓層。
濱州市城建局局長馬國梁已經在辦公室等了四十分鐘,沈青雲要回去聽取他的工作彙報。
推開門時,正看見對方捧著保溫杯來回踱步,公文包放在茶幾上,拉鏈沒拉嚴,露出裡面卷著的工程圖紙。
「沈書記。」
馬國梁慌忙站直,保溫杯蓋沒擰緊,褐色的茶水順著指縫淌到褲腿上,對沈青雲說道:「這是今年的老舊小區改造方案,您過目。」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緊張,之前因為供暖管道偷工減料,沈青雲在常委會上把他批得擡不起頭。
沈青雲接過圖紙,指尖劃過保溫層厚度那欄,鉛筆在五厘米上重重畫了道線:「去年用的三厘米,今年怎麼還敢縮水?」
說著話,他把圖紙往茶幾上一放,玻璃桌面震得茶杯叮噹響:「上周去幸福裡小區,有老人說冬天靠抖,夏天靠吼,你讓施工隊摸著良心說,這活兒能交差?」
馬國梁的汗珠子順著鬢角往下淌,掏出手帕擦了又擦:「是我監管不力,這就改,改成八厘米,用最好的擠塑闆。」
他翻開筆記本,指著一串數字,對沈青雲解釋道:「不過這樣的話,預算方面可能要超支一百二十萬,我已經讓財務重新核算了……」
「錢的事找財政局協調。」
沈青雲打斷他,目光落在圖紙角落裡的簽名上,平靜的說道:「這個監理公司是誰選的,去年他們負責的片區,牆體裂縫投訴最多。」
馬國梁的喉結滾了滾,聲音低了八度:「是衛副書記推薦的。」
他偷瞄沈青雲的臉色,見對方沒說話,趕緊補充道:「我這就換,用省建集團的監理團隊,絕對靠譜。」
沈青雲坐在那裡,久久不語。
他還真沒想到,衛仲河竟然敢摻合這樣的事情。
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沈青雲突然擡頭看向馬國梁說道:「明天上午帶施工隊去幸福裡小區,我跟你們一起去現場。」
他起身時,目光掃過牆上的掛歷,淡淡地說道:「別等老百姓凍得直罵娘,再想起補窟窿。」
送走馬國梁,沈青雲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繼續投入了工作當中。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當辦公桌上的檯燈亮起來時,他才發現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妻子周雪發來的視頻請求。
點接通的瞬間,女兒沈靜的笑臉佔滿了屏幕:「爸爸,你答應我的奧特曼手辦呢?」
周雪的手從鏡頭外伸進來,把女兒的劉海捋順:「別鬧,爸爸在工作。」
她的鬢角別著支鋼筆,背景裡是堆著作業本的書桌。
「聽說濱州今天降溫了,你那件灰色羽絨服記得穿,別總想著風度。」
周雪柔聲對沈青雲說道。
沈青雲看著妻子眼角的細紋,突然覺得喉嚨發緊:「忙完這陣就回去看你們,靜靜的考試怎麼樣?」
「數學考了一百分!」
沈靜舉著試卷湊到鏡頭前,鉛筆在卷面上畫滿了小紅花,大聲說道:「老師說我能進奧數班呢,爸你有空輔導我嗎?」
「等爸爸把這邊的事理順了……」
沈青雲的聲音低下去,指尖在屏幕上周雪的臉上輕輕劃過:「到時候你來這邊。」
「好呀好呀。」
沈靜開心的笑起來。
聊了好半天,沈青雲這才在女兒依依不捨的目光當中掛斷了視頻。
對著黑屏發了會兒呆,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自己最虧欠的就是妻子和女兒。
………………
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八點多。
窗外的路燈亮起來,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個疲憊的剪影。
張耀祖端來的夜宵放在桌上,小米粥已經涼透,他卻沒什麼胃口。
衛仲河推薦的監理公司,總讓他想起魏東生辦公室裡那張合影,衛仲河站在最中間,笑得一臉和煦。
第二天早上七點,沈青雲剛翻開城建局的整改方案,手機就在桌面上震動起來。
熊楊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急促,背景裡有文件翻動的嘩啦聲:「沈書記,衛仲河去省紀委自首了!」
沈青雲捏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塑料殼硌得掌心生疼:「什麼?」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駛過的公務車:「他交代了什麼?」
「收了魏東生的現金,還有套海景房。」
熊楊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紙張摩擦的沙沙聲,無奈的說道:「說是三年前幫魏東生的侄子攬工程,收了50萬……現在省紀委的人已經把他帶走了。」
沈青雲的指尖在窗玻璃上劃出霧氣,想起上周常委會上衛仲河的反常。
總是低著頭,說話結結巴巴,彙報工作時頻頻看手錶。
當時隻覺得他心虛,沒想到真跟魏東生勾連這麼深。
「不意外。」他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上次討論魏東生案時,他三次想岔開話題,我就覺得不對勁。」
「需要我們這邊補充證據嗎?」
熊楊問道,背景裡隱約有茶杯碰撞的脆響。
「把之前的會議記錄整理一下,特別是他為魏東生說話的部分。」
沈青雲頓了頓,目光落在桌角的市委班子名單上,想了想說道:「告訴省紀委的同志,衛仲河手裡可能還有其他線索,他跟周旺東走得也很近。」
掛了電話,沈青雲盯著衛仲河的名字看了半分鐘,突然抓起內線電話:「老張,通知下去,原定上午的黨群工作會議取消。」
市委秘書長張銀峰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連忙答應下來。
坐在那那裡沉思了片刻,沈青雲拿起電話,撥通了省委組織部長高長河的號碼。
「高部長,剛接到消息,衛仲河向省紀委自首了。」
沈青雲的聲音平靜下來,窗外的陽光穿過雲層,在辦公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您上次說的朱曉元同志,現在可以來濱州了。」
高長河的聲音頓了頓,隨即傳來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響:「顧書記剛還問起濱州的班子調整,我這就安排組織部走程序。」
他輕笑一聲,淡淡地問道:「看來你早有準備?」
「算不上準備,隻是覺得衛仲河的擔子,總得有人挑起來。」
沈青雲翻開朱曉元的檔案,照片上的人穿著夾克衫,在田間地頭跟老農握手,笑容黝黑而真誠:「朱曉元在青縣搞過基層治理,經驗正好用得上。」
「我會儘快安排的。」
高長河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你那邊先安排臨時負責人,別讓黨群工作斷了檔。」
「明白。」
沈青雲掛了電話,把朱曉元的檔案放在桌頭,跟衛仲河的材料並排擺著。
陽光照在兩張照片上,一張西裝革履卻眼神閃爍,一張衣著樸素卻目光堅定。
他突然想起周雪昨晚的話:「人啊,最怕走著走著,忘了當初為啥出發。」
走廊裡傳來張耀祖的腳步聲,沈青雲擡起頭:「把衛副書記分管的工作清單整理好,下午我要過目。」
他的目光掃過窗外,市委大院的銀杏葉正一片接一片落下,像在為某個落幕的故事輕輕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