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在知情人眼中,現在的鄭氏想必是沒有什麼心思為桂家出來應酬了。不料蕙娘見到她時,她倒是神色安詳,看着成竹在兇似的,倒是蕙娘有點尴尬:她回來得還算是比較着急的了,估計桂家那邊的消息還沒往京城送,桂家少奶奶很可能是來打探消息的,她這就等于是帶着壞消息來的信使,說不定,從這兒出去,鄭氏的笑臉就要變成哭臉了。
話雖如此,但該說的話那還是得說,一見面道過了寒暖,說了一點權仲白去俄羅斯的事,蕙娘便主動提起了桂含春,“萬幸還是回來了,連公主都算得上是安然無恙,隻是扭傷了腳踝,現在應該在寶雞休養。”
這個消息,對鄭氏等人來說應該的确還是比較新的,蕙娘進宮時雖然提了一句,但這幾天的功夫,皇帝不是主動告知的話消息也傳不到桂家。——誰知道皇帝心裡在想什麼呢,看來,他估計是沒給桂家送上詳細的消息。知道桂含春沒事,鄭氏和楊善桐看不出有多激動,但聽說福壽公主無事,鄭氏還可,楊善桐卻是高高挑起了眉毛,半晌才道,“哦,看來,公主真可說是福大命大了。”
蕙娘便格外多看了鄭氏幾眼,鄭氏一揚眉,倒是格外爽利,她笑道,“世子夫人這是在為我擔心吧?其實也沒什麼,要真走到了那一步,便是休妻另娶又如何了?她是金枝玉葉,難道我還要不識大體地和她争什麼,倒搞得一家子都為難不成?”
蕙娘還沒回話,楊善桐已在一邊道,“嫂子,别多慮了,事情走不到這一步的。”
她語氣笃定,蕙娘不由又多看了她幾眼,把眉毛挑了起來,鄭氏看了,隻是一笑,她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們慢慢地談吧。”
這倒是爽快地把空間讓給蕙娘和善桐密斟了,蕙娘目送鄭氏出去,不免也對楊善桐道,“你這個二嫂,也是個奇人了,行事真是處處都出人意表。”
“說不上多奇,倒是看得透。這些年二哥一直被皇上有意壓制,她本人身子也不好,有些事索性不管,讓别人操心。橫豎桂家元子的位置,别人想奪也奪不去的,更何況含沁對于承襲那個元帥的名頭,從來都沒有多大的興趣。”楊善桐道,“既然如此,多一個人為她操心,難道不好嗎?”
她似乎有些心事,在地上來回踱了幾步,才唉聲歎氣地道,“男人不在家,有了事真是要抓瞎,現在局勢這個樣子,公公又遠在何家山,隻是給我下了死命令,雖說西北也不是沒有改嫁的事,但我們大戶人家,焉能允許再醮之婦進門?福壽若是真有這個意思,少不得也要讓她再不能有這個意思。”
有些事,做是一回事,說是另一回事。假如福壽在回京路上出事,大家就是心知肚明是桂家做的,口中也不會帶出一句不該說的話來。楊善桐這話不等于是在明示蕙娘他們家要把福壽給搞掉嗎?蕙娘一時又驚又笑,道,“你幹嘛和我說這個,快别說了,我也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楊善桐打量了她幾眼,又放緩了語氣,輕聲道,“咱們也是共過患難的姐妹,現在不還打算一起對付鸾台會嗎,我這會就是心裡有事,多說了幾句話,你别放在心上……說句實話,就是真搞沒了,難道憑着這幾句話,你還到衙門裡去告我?”
蕙娘不知她的意思,便道,“我雖不做這樣的事,但難說會有人做,你還是謹慎些好……說得那什麼點,你們家是還嫌皇上沒理由收拾你們呢?金枝玉葉的性命,可不是鬧着玩的。”
楊善桐便不說話了,她垂下頭,過了一會才道,“呵,畢竟是皇上嘛,要用的時候,桂家人抛頭顱灑熱皿,沒得說,應該的,不用了,就開始嫌棄了,又要打又要用,咱們也沒法,誰叫他是皇上,我們不是呢?”
她擡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又說,“真逼急了,大不了造起亂來大家一起死,我們打仗的人,難道還怕死嗎?”
蕙娘白了楊善桐一眼,也加重了語氣,道,“你這越發是胡說了!你再這樣,我這裡可留不住你!”
楊善桐便又緩了口氣,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我也就是随便說說……”
她說到這裡,忽然自己撲哧一笑,裝不下去了,“哎呀,都是明白人,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實話說吧,也不知是誰那麼缺德,給出了這個主意,主意倒是不錯,卻把我們兩家坑得好苦。現在我們家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你們家,神醫去俄羅斯,什麼時候能回來?怕是心裡也有些沒底吧,倒不如互相幫襯着,都給多出出主意,沒準有什麼難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此時隻要輕飄飄來上一句‘不就是楊七娘出的主意麼’,桂、楊兩家關系說不定即刻就要毀于一旦,蕙娘的喉嚨說實話,也真有點癢癢的。但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再把許家、桂家的仇恨給挑起來,,不過是徒增亂象而已,蕙娘到底還是止住了這份沖動,隻歎道,“想要互相扶持,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有什麼不容易的。”楊善桐眼中閃過了一絲亮光,她慢慢地道,“我們家含沁,一身抱負都在海事,三皇子那邊是不會前去投靠的。餘下四皇子、五皇子,一個體弱多病,一個……哼,一個自然也不在選擇之中……”
也就是說,餘下的最佳選擇,便是六皇子了。
蕙娘也不禁眼神一閃:六皇子這才多大,江南的諸家,西北的桂家,東北的崔家,四邊居然已經占了三邊,如果連廣東的許家都争取過來,天下駐軍,倒有七八成是都站在了他這裡。當然,諸家、桂家也許還要争取,許家那邊現在也還沒放棄皇三子,但不論是諸家、桂家還是許家,她和鸾台會、國公府手裡,其實都有他們想要的籌碼。利益上的交換,實在并不是不可行……
當然,要組成緊密的聯盟,除了利益交換以外,手裡起碼也要捏着一到兩個把柄,諸家那裡,暫且不說了,桂家這邊現成的不就送把柄來了?還有許家,也不知香霧部有了頭緒沒有,唉,仲白在西北,畢竟是吸引了太多資源,楊七娘在江南的所作所為,首尾若是收得幹淨的話,就隻好令桂家在呂宋和西北尋訪一番了。如能形成完整的證據鍊,這份把柄,基本就能把楊七娘的喉嚨給鎖住了……
蕙娘凝思了片刻,方才自失地一笑:若是權仲白沒回來,要繼續在這條路上往下走,風險可要大得多了。這就是在和天賭,賭皇帝還能再活多少年,賭這場奪嫡之争中,誰才是笑到最後的一方,甚至到了最後還要和鸾台會對賭……這都還是建立在權世赟沒有失去耐心,頃刻奪權的基礎上。
而該怎麼不讓權世赟失去耐心,就得看她的布局了。也許,有些不願意去冒的險,現在也該調整心态,必要的時候,也該去冒一冒了。
“六皇子現在年紀還小。”她字斟句酌地道,“還沒到招兵買馬的時候吧……再說,也别怨我說得直白,怎麼說呢,你們收拾福壽,動作若是太大,那皇帝要發作起來可是轉眼間的事,就是我們想幫怕也幫不了什麼——”
楊善桐微微扯了扯唇,她淡淡地道,“要收拾她,肯定也得收拾得不露痕迹。你和神醫夫妻多年,想必是聽說過神仙難救的吧?這味毒藥這些年是越發難得了,也都不能說是完全沒有痕迹……可按鸾台會那邊漏出的口風,現在除了神仙難救,他們手裡還攥着一種藥,吃了以後,人當時沒事,半天之後将腹痛不止,吐皿身亡。死後開膛破肚都看不出一絲不對的,随便下在什麼補藥裡都成……”
蕙娘努力壓制住心底那古怪的感覺,聽着楊善桐以如此陌生的口吻談論着前世要了她的命的毒藥,“他們說,這個藥叫神仙難破,意思就是說,吃了以後,不但沒救,而且還很難破案,從藥渣上都找不到什麼不對的……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對桂家來說,權家也是受鸾台會鉗制的一員,因為權仲白身份的關系,聯想他們對鸾台會新藥有所了解,也在情理之中。蕙娘搖頭道,“不知道,這些年來,和他們的聯系也漸漸地疏遠了一些。他們活動得好像是越來越不頻繁了。”
楊善桐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又道,“說實話吧,和他們合作,我們總覺得像是與虎謀皮,心裡不安穩。如能選擇,倒是更願意和你們靠攏,好歹六皇子身份在這裡,也算是占據了大義名分。這權神醫又是神醫——”
神醫嘛,總是毒、醫雙修的。蕙娘至此,已經完全明白了桂家的盤算:她和良國公倒是都猜錯了。桂家是已經做好了毒殺福壽的準備,但卻對鸾台會心中還存有顧慮,反而更看好權家。甚至于在權仲白生死未蔔的現在都願意前來投靠結盟,隻要為桂家尋好了這味毒藥,能讓他們毫無痕迹地将福壽解決掉,桂家和權家的聯盟,便是緊密得任誰也無法拆散了。
“這麼大的事……”蕙娘當然不可能一口答應下來,而是做猶豫狀,楊善桐亦不逼迫,隻是站起身道,“都是合作過一次的人,也是明人不說暗話了,這裡的事,到不得外頭去的,若不然……”
有合謀對付牛家的事在,現存的三家就是再翻臉也不可能互相出賣的,真要成了死敵,争鬥的結果也隻可能是抱在一起死,蕙娘站起身道,“你這就太多慮了。橫豎公主回京還有段時日,我料着你們也不會在回京路上下手——”
她瞅了楊善桐一眼,楊善桐歎道,“二哥若願意,我現在也不至于這麼忙亂了。當時就猜到他未必會下這個手……不論什麼時候,你要找我,托人給我送個信兒我就來了。”
事兒說完了,她擡擡手便要告辭,蕙娘也不多送。自己回了内堂正要把桂家這出人意表的一步好好地琢磨琢磨,丫頭們卻又送了帖子來——這回,要見她的乃是許家的世子夫人,楊七娘楊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