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
宮門打開,綰寧給杜若傳遞了一個眼神,示意她放心,杜若點點頭。
二人跟著管事姑姑進了正屋,屋中,淑貴妃並未換衣裳,斜斜的坐在首位,姿態閑散。看起來就是急切把她叫過來,又累得很。
綰寧對著淑貴妃行禮:“宋家綰寧,見過貴妃娘娘。”
“寧兒來了,起來吧,咱們坐著說話,在我這,不必這些虛禮。”
淑貴妃對管事姑姑示意了一個眼神,管事姑姑上前虛扶了綰寧一把。
綰寧還是把禮數做全才起身:“多謝貴妃娘娘。”
看到這裡,淑貴妃的眸光微沉,眼前的綰寧和她見過的其他任何小姐都不同。
綰寧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來,有宮人上了茶水點心,綰寧沒有動,見著淑貴妃動作,才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淑貴妃見著這樣的綰寧,總覺得她一舉一動很是順自己的心意,自己就是想借題發揮,居然都找不到由頭,心中有一種無力感。
最重要的是,她發現,無論是剛才在仁壽宮面對太後皇後,還是在長春宮面對她,綰寧都沒有半點普通小姐見著她們的拘謹恭敬和害怕,她太沉著了,也太冷靜了,她莫名感覺到後背有點涼涼。
淑貴妃被自己心裡有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一個未出閣的毛丫頭而已,怎麼自己會有這種想法?
淑貴妃定了定神,在椅子上坐直,臉上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
“上一回來本宮這,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那一回,陛下命本宮傳你來長春宮吃飯,沒想到一眨眼,你就成了逸王妃。”
淑貴妃話裡有話,暗搓搓的擠兌綰寧,想給綰寧一個下馬威。哪個姑娘家家聽到她說這種話,臉上都會掛不住,但是,綰寧似乎不同。
綰寧面無表情:“多謝貴妃娘娘記掛。”
隻這一句,再無下文。
綰寧並不接她的話,卻也回應了,中規中矩,挑不出錯來,淑貴妃感覺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到自己要問的事,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看著綰寧,綰寧越是沉著冷靜,她心裡倒反而有些慌張。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見著皇後她都不怵,什麼時候風水輪流轉,卻被這麼一個毛丫頭給虎著了,不可能。
淑貴妃收斂起了笑容:“今日本宮傳你來,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你。”
綰寧依舊不疾不徐,不緊不慢:“貴妃娘娘請問。”
淑貴妃臉色嚴肅了兩分:“三月時,策王府宴會發生了一件事,事關寧小姐,寧小姐一定知道本宮說的是哪一件。”
這話一出口,綰寧就知道她想要問什麼,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淑貴妃:“本宮今日就是想要跟寧小姐了解一下,當初那件事情的詳細經過。”
綰寧:“貴妃娘娘請問,綰寧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淑貴妃聽著這話,一口氣噎住,說綰寧不配合,但綰寧態度又很好。但說綰寧配合,又實在算不上,若是其他人,肯定當下就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她敘述一遍,哪裡還會跟她一來一往的踢球?
隻是話說到這裡,淑貴妃不想前功盡棄,也想要盡快知道真相,便沒有跟綰寧計較這些細節,直接問道:
“那寧小姐便說說,那一日寧小姐經歷的事情是什麼樣的?”
綰寧:“這件事當時在策王府,策王殿下詢問的時候,綰寧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今兒,既然貴妃娘娘想要聽,那綰寧便再說一遍,因為事情過去久遠,多少會有些出入,還請娘娘見諒。”
說完這些,綰寧停頓了一瞬,把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又說了一遍。隻是話裡話外左一句策王殿下和妹妹的奶娘,右一句所有人都看到了策王殿下和婆子……,直聽得淑貴妃頭皮發麻,趕緊制止她:
“本宮問你,你說的這些事情,可有人證?”
綰寧:“有的,不過她已經死了,一回府便失足落水,救上來全身都已經泡白了。”
淑貴妃想到那個場景,後背不由得生起一陣冷汗:“也就是說,這件事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死無對證沒有人知道了,對吧?”
綰寧:“意思是這麼個意思,但是貴妃娘娘的話卻是說的不對,並不是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而是事實如此,所以我這麼說,娘娘可別曲解了我的意思。”
綰寧原本還想著安全交流,不說多客氣,但起碼維持表面的禮貌,但現在看來,淑貴妃好像並不想跟她友好交流,那她也沒必要對她禮貌,甚至卑躬屈膝。
無論她是真的國公府的女兒,還是國公府的幹親,入了國公府,就得顧及著國公府的臉面,無論如何不能給國公府丟臉。
當初那件事情,她也是受害者,說破天去也是淑貴妃沒理。
淑貴妃看著如此強硬態度的綰寧,沒想到她這麼硬氣,臉上露出生氣的表情:“大膽,本宮問話,你就是如此回話的,傲慢無禮,目中無人,該當何罪?”
綰寧擡頭,對上淑貴妃的目光。
“那貴妃娘娘以為我該如何回話?
應當承認當初那件事情就是我陷害了策王殿下,您就滿意了,對嗎?因為我沒有說到貴妃娘娘心中所想的答案,所以我目中無人?這是哪裡來的道理?
難不成貴妃娘娘想對我屈打成招?那我也告訴貴妃娘娘,便是把我蘇綰寧打死,我也是這個回答。”
原本綰寧還想著是不是把這件事情全部推給吳氏,反正死無對證,她說什麼都可以。因為當初那件事情,確實還是有一些漏洞,比如她當時說是因為自己去了另外一間屋子,那是去了哪間屋子呢?萬一當時那間屋子有人呢……
當時的事情有漏洞,若是推給吳氏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看著淑貴妃這種態度,綰寧改變主意了。
她就是不說,有矛盾就有矛盾,有漏洞就有漏洞,就讓淑貴妃去猜,就讓她抓耳撓腮都猜不出,食不能安,夜不能寢。
淑貴妃氣結,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綰寧:“你居然敢這麼對本宮說話,反了天了。”
她入宮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現在居然在一個小丫頭面前被這麼正面硬剛,傳出去,以後她在宮裡還怎麼做人。
她向來沉得住氣,但是為什麼綰寧說的話和表情還有態度,都剛好在她不能忍受的點上。
“來人,給本宮掌嘴。”
兩個嬤嬤即刻上前,伸手就要打綰寧。
杜若上前一步,把綰寧護在身後,一個擡腿嚓嚓兩下,兩個嬤嬤被踢翻在地,而杜若身後身後的綰寧,眼皮都沒有擡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淑貴妃氣炸了,她算是看出來了,這蘇綰寧就是自己的克星。
“你居然還敢還手?”
綰寧擡頭對上她的目光,絲毫不怵,慢條斯理的回答:“貴妃娘娘名不正言不順就要打人,我自然不服,若貴妃娘娘能說出個理由說服我,那另說。
若我還是蘇家的女兒,娘娘打我,我挨了也就挨了,但我如今代表的是國公府,國公府百年門楣不能毀在我的手上。
知道的是說我一個小輩不懂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國公府出了什麼事,貴妃娘娘代陛下教訓呢。”
綰寧這話已經是絲毫不給淑貴妃面子了。就是太後要動國公府的人,也得掂量掂量,更何況隻是一個貴妃。而且綰寧話裡已經給淑貴妃戴了一頂越俎代庖的帽子。
淑貴妃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發白,冷哼一聲:
“說什麼國公府的人,你還姓蘇,而不姓宋,等你什麼時候姓宋了,再來跟本宮說,你是國公府的人。”
綰寧態度絲毫不讓,“無論我姓蘇還是姓宋,我都是國公府的人,無論貴妃娘娘承不承認,我的父親我的祖母都會在我受欺負時為我出頭,整個國公府都會為我討回公道,貴妃娘娘難道想試一試?”
淑貴妃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兇口起伏,身後的宮女趕忙過來扶著她。
淑貴妃雙眼瞪著綰寧,見她依舊氣定神閑,心中更是氣惱。
這話別人說,她能毫不猶豫的打回去,但是蘇綰寧不行。
蘇綰寧說得對,無論她姓蘇還是姓宋,都不能改變她是宋淵女兒的事實,無論這件事有沒有爆出來,國公府確實一定會為她出頭,如今君恆君策鬥得如火如荼,她不能拖後腿,她賭不起。
淑貴妃沒有想到,一個蘇綰寧居然能猖狂到這個地步。上一回她倒是看走眼了,看蘇綰寧溫婉冷靜,還以為是個好的,萬萬沒想到,這般牙尖嘴利。
這樣的人,沒有入策王府都是她的福氣。不,這樣的人,早知道就該弄進策王府,她不搓磨死她算她輸。
綰寧從椅子上站起來:
“貴妃娘娘若不服氣,咱們便去皇後娘娘跟前評評理,若貴妃娘娘信不過皇後娘娘,咱們便去陛下面前評評理,
便把當初策王殿下跟婆子的事情原原本本拆開了揉碎了,咱們再說一遍。
就讓天下人來說這件事,我實話實說究竟有什麼錯?若大家都說我錯了,那我便挨了貴妃娘娘這一頓打,若天下人都說我沒錯,那貴妃娘娘該如何自處呢?”
綰寧不想再跟她耗下去了,淑貴妃看著實在是討厭,前世她對她也沒有一點好印像。恭恭敬敬侍奉的婆婆,卻想盡辦法磋磨自己。綰寧不願意跟她虛以委蛇,浪費時間浪費表情浪費精力,幹脆一句話就說到了底。
淑貴妃:“你威脅本宮?”
綰寧沒有說話,表情似笑非笑看著淑貴妃,那表情仿佛在說:是啊,就是威脅你,你能奈我何?
解讀出了這表情後面的話語,淑貴妃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蘇綰寧你好樣的,居然敢對本宮如此不敬,蘇家是如何教導你的,國公府又是如何教導你的?”
綰寧嘴角浮現一絲嘲諷,用蘇家來壓她,用國公府來壓她,想要以此道德綁架她,她萬萬不會如她的意。
“娘娘錯了,陛下為臣女賜婚時,誇臣女的話聖旨都寫不下,娘娘這話,可是在質疑陛下?”
淑貴妃都要氣瘋了,綰寧這話反過來將她一軍,對她半點尊敬都沒有,可是她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貴妃娘娘沒什麼事,綰寧便先走了,祖母還在前頭等著,怕祖母久等,祖母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說完,也沒有行禮,直接一轉身便離開了。
淑貴妃氣極,指著綰寧,眼睛都氣紅了,擡手抱起桌旁的花瓶,啪的一聲摔了下去,因為太過用力,把指甲都折斷了,發出一聲痛呼。
擡眼綰寧已經走到門邊,一轉身影子都瞧不見了。
出了長春宮的正殿大門,綰寧聽到屋子裡傳來砰砰砰一陣摔東西的聲音,嘴角浮現一絲笑意,腳步不停往外走去。
身後的杜若,睜著一雙星星眼看著綰寧。
要知道,從前淑貴妃和藍妃一直不對付,淑貴妃對逸王也沒有好臉色,常常說些不好聽的話。
君逸不和她計較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他們私底下給君逸使絆子。大家對淑貴妃都不喜歡。
現在好了,等回去,她一定要把剛剛的事繪聲繪色的告訴影衛們,杜若都能夠想像得,影衛們聽到這些,一定會高呼一聲:王妃威武。
等出了長春宮,走在宮道上。
杜若看著綰寧對皇宮的小道,輕車熟路都要驚呆了,她咽了一口唾沫,跟上綰寧,壓低聲音:“小姐,這麼懟了淑貴妃,淑貴妃不會上門找茬吧?”
綰寧:“她不敢。”
君策和君恆正打擂台,這個時候淑貴妃就是想要得罪國公府,策王府的人都不會同意,因為這是變相的把國公府推向恆王府。
君逸怕是巴不得她這麼做,君策就一定會阻止。
綰寧回過頭看向杜若:“剛剛你打了兩個嬤嬤,可是半點都不手軟。”
杜若擡頭挺兇,看了一眼四周,悄咪咪地對綰寧說道,“是殿下讓影衛傳了話來,說讓奴婢別怕,無論對上誰都沒關系,反正萬萬不能讓小姐受委屈。”
綰寧聞言,臉上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意。
那笑容在陽光底下明媚嬌俏,把禦花園裡的花都比了下去,是這冬日裡明媚搖曳的美景,晃花了不遠處那一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