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三章 本将軍不裝了
皚皚白雲間,兩道身影向北而去。
就如來時那般,東極帝君顯身時不僅攪動了天地變色,還有童子執扇,而後土娘娘僅着樸素長衫,安安靜靜的蹲在殿外摩挲着一條野狗。
離開時,這位娘娘仍舊是兩袖清風,隻踩祥雲一朵,更别提什麼帝君寶辇了。
她俯瞰着下方安靜的塵世,在沒了仙佛幹擾以後,雖滿地狼藉,但黎民穿行間,也顯出了幾分欣欣向榮的味道。
當然,在全程聽完了玄微子的計劃後,後土娘娘便早已心知肚明,在兩教都不敢有半分松懈的情況下,眼下的這一幕很快便會消失,而且會變作比大劫剛剛開始時還要慘烈的模樣。
念及此處,她用餘光掃了眼身旁的青年,神情稍顯複雜。
黎民安平始于對方,天下大亂卻也同樣因他而起。
“你會擔心自己做不上仙帝嗎?”
後土娘娘在連續看錯幾次以後,已經沒了再試探沈儀的心思,畢竟事情已成定局,無論對方最初是什麼想法,單憑一人之力,也很難再改變什麼。
她隻是單純有些好奇,這樣一個行事矛盾的年輕人,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會。”沈儀随口回應,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
“你倒是有些自信。”後土娘娘感慨一笑,不過想想也是,敢于拿仙誓做賭注的修士,兇懷謀劃天下之志,又怎會質疑自身。
“……”
沈儀挑了挑眉,沒有接話。
對方顯然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他之所以不會擔心,是壓根從來沒想過,也沒看得起過那個給人當狗的所謂天地共主大位。
當初在柏雲縣朝不保夕的時候,沈儀都沒考慮過為虎作伥,替那群妖魔欺淩縣城百姓。
好不容易修到二品圓滿,反倒要去争奪一根套索,拼了命的拴在自己脖子上,幫助兩教魚肉天下黎民,這不是腦子有問題是什麼。
但這些想法是沒有辦法向旁人說的。
就算現在所有人都覺得這位後土娘娘是站在神朝一邊,乃至于連一衆仙家遇到這般棘手的情況,都沒想過能向其求助,反而擔心她會落井下石。
沈儀其實也信了八九分。
可有一個問題是無法忽略的,那就是人皇押上了如此巨大的代價,所求的必然是世間再無仙佛。
而後土娘娘是實打實的神仙,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人間需要驅逐的東西。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個原因就是,沈儀已經替人皇把事情都做完了,現在隻需安心等待結果就行,不再需要旁人的助力,自然沒必要再去賭一位帝君的心思,避免生出其他意外。
“那你又怎麼看待他們?”
後土娘娘示意沈儀朝下方看去,在這雲端之上,簌簌風聲間,整個東洲内的生靈顯得那般微渺,甚至連蝼蟻都不如,需極盡目力方才能看清。
相較于上個問題,沈儀這次沉默了良久。
他靜靜俯瞰雲下,眸光掃過一座又一座大府,最後擡起頭來,言簡意赅道:“弱小,愚昧。”
弱小在于面對漫天神佛,連一絲反抗之力也無。
愚昧在于分明能蘊結出令仙佛都畏懼的皇氣,兩教弟子卻能用簡單粗鄙的手段撥弄人心,将這抹浩瀚之力化作己用。
聽着這略顯冷酷的話音,後土娘娘下意識蹙了蹙眉尖。
她沒有料到,這青年居然敢在自己面前毫無顧忌的口出狂言,要知道,對方現在可還受着自己的庇護。
“你……”後土娘娘側眸看了過去。
沈儀卻是緩緩閉上了雙眸,他乃是自微末中走出,更能體會到因自身弱小而感到的無助,亦能嘗到因愚昧而被人耍弄在股掌間的怒意。
正因他認清了這巨大的差距。
所以才明白要抓住每一個機會的重要性。
畢竟錯失了這次,很可能就沒有下一次了。
後土娘娘本想訓斥一句,讓其放下身姿,莫要對衆生如此高傲,但很快,她便是在沈儀的身上察覺到了一抹決絕。
不對勁,這年輕人到底在做什麼?!
就在她恍神的一瞬,在帝君的感知中,整個東洲的氣息突然變得紊亂了起來,接連迸發出刺眼的光華。
兩教大戰……
玄微子的計劃被菩提教截斷了!
身為帝君,後土娘娘瞬間便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但相較于感知中這劇烈的沖突,她本能反應居然是再次看向了旁邊的青年。
一雙溫潤的眼眸中,瞳孔微微放大了些許。
她好似終于反應過來,眼前之人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但沒等後土娘娘細問,神魂中傳來的呼救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娘娘救我!”
石母嗓音沙啞,氣息微弱,顯然是到了瀕死的地步。
而且她雖是妖族根腳,但同樣是二品仙家,跻身天道,就算是被打入沉睡,也不至于如此驚慌,必然是出了别的問題。
換做先前,就在沈儀道出對衆生評價的那刻,遇到這種事情,後土娘娘必然是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去看看石母那邊發生了什麼。
但現在經此變化,她腦海中的諸多疑惑,漸漸梳理出了一條合理的脈絡。
天下百姓的安平,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無心之舉!
眼前這位玉虛寰宇真人,是真的有可能在做那連帝君都不敢去想的螳臂當車舉動,欲要狂挽洶湧大劫的勢頭。
自家向來不參與大劫,就算隸屬三仙教,也是諸多派系中對菩提教威脅最小的一脈。
石母手持陰陽淨氣瓶,想要對付她,需要布置極為浩蕩的陣仗,白白浪費人力,顯然是不利于那群和尚争奪香火。
但他們還是這樣做了。
其目的已經足夠明顯,就是想引開自己。
刹那間,貴為天地父母之一的後土皇地祇,竟是陷入了兩難之境。
一邊是多年常伴身邊的兒徒,偌大的帝君府内,唯有這枚紫石能無視孤寂的陪着自己,一邊則是她剛剛反應過來,或許在獨立抗衡大劫,庇護人間的晚輩。
她呼吸急促,下意識盯着沈儀的雙眼。
卻見那雙清澈眸子内一如既往的安定。
“帝君若是有要事在身,徑直前往即可,不必顧慮。”
沈儀緩緩止步,神情坦誠,沒有半點以退為進,借此要求娘娘留下的意思。
“……”
後土娘娘心中一歎,自己不過是些許神情變化,居然就讓這青年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輕咬貝齒,終于道:“他們一定是盯上了你,莫要有僥幸心理,你在此地隐匿氣息,不要随便走動,我去去便回。”
她還有許多事情想問,需要和對方好好聊一次,但在這之前,需要解決掉眼下的麻煩。
說罷,後土娘娘揮袖在沈儀身上留下一道氣息,确保無論那群和尚使出何等手段,自己都一定能找到對方。
“晚輩明白。”
沈儀目送這位娘娘消失在天地間,待其離開後。
他臉上的溫和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化不開的漠然。
此事确實有些出乎了沈儀的預料。
他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有這麼高的仇恨,能讓那群和尚拼着損失部分香火道場的代價,也要先找上自己。
“呼。”
沈儀輕輕吐出一口氣,沒有再做無意義的僥幸妄想。
如果是天道中的果位失蹤被發現,那出手的必然是坐鎮東洲的那位現世佛祖,即便後土皇地祇在場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自己也絕沒有逃離東洲的機會。
但要是别的事情,一品不可無理由的插手……
沈儀本以為這場大劫已經跟自己沒關系了,現在看來,好像還需出手收個尾。
他身形微微一動,再出現時已經來到了一處荒無人煙之地。
玄裳搖曳,沈儀并無逃遁的念頭,而是盤膝坐在了山峰間,他不僅沒有聽後土娘娘的留在原地,也沒有隐匿氣息。
下一刻,那條專屬于他的道紋在天幕中若隐若現。
當一尊混元大羅金仙主動顯露氣息,但凡是個有心人,便是隔着小半個東洲也能察覺到端倪。
然而最先被這氣息所吸引的,卻并非是菩提教的和尚。
“這!”
身披銀甲的姑娘倏然回頭,她身上沒有絲毫修行的痕迹,仿若凡人一般,卻能孤身行走在東洲大地,正是那位在外打探消息的顧離将軍。
她感受着那抹距離自己極近的金仙氣息,臉色迅速變化起來。
玉虛寰宇……這不就是那位太虛真君!
兩教弟子彙聚東洲展開論法,如此盛大的事情她自然早就聞訊而來,身為朝廷中人,漫天神佛厮殺的越慘烈,對人間來說就越是好事。
而根據她收到的消息,這次的變化居然和先前一樣,又是因為那尊太虛真君的緣故。
顧離已經差人趕回皇城報喜,而自己則是留在東洲觀察後續,卻沒成想一轉身居然就撞上了這位真君。
“他得罪了菩提教,此刻不趕緊回北洲,為何還要這般大張旗鼓?”
就連顧離都能看出來,如今的菩提教恨不得生噬其骨,對方居然還敢滞留此地。
如此詭異的一幕,不由讓她放緩了腳步。
對于現在的神朝而言,任何有關兩教的消息都是重中之重,更何況……還是那位對神朝意義特殊的修士。
對方一邊位列十二金仙,一邊卻又處處都在幫襯着神朝黎民,若說是無心的舉動,那這次數未免也太多了些。
帶着這種念頭,顧離深吸一口氣,不僅沒有轉身遁走,反而小心翼翼的朝着那條道紋靠近了過去。
在四洲淪陷大半的情況下,她能在其中奔走,替朝廷帶回消息,除去謹慎行事以外,神朝将軍無需修行,僅憑人間皇氣加持的特性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但令顧離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在她剛剛靠近過去的瞬間,那尊盤膝而坐的玄裳道君,便是略微睜開了眼眸。
僅是一道注視,便讓她渾身微滞,有森寒涼意順着脊背湧上腦海,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怎麼可能!就算這位太虛真君已是金仙境界,但身為神朝将軍,她憑借那浩瀚的皇氣,同樣能擁有不輸于金仙的偉力。
為何單憑一個眼神就能讓自己感覺到這般兇險。
但緊跟着,那抹森寒便如潮水般褪去。
顧離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對方分明是發現自己了,為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就在這時,她悚然朝四周看去,隻見寂靜的林中響起了連綿的簌簌聲,一雙雙赤足碾碎了落葉,從四面八方走來。
等到看清來人面容時,顧離的臉色已經微微泛白。
聽聞菩提教在這次論法中損失慘重,但現在悄然立在周圍的八人,卻個個都是那跳脫兩界的大自在菩薩。
最前方那位面容枯槁的老人,若是沒看錯的話,便是那位立下宏願,僅次于真佛的大自在雪山菩薩!
所以玉虛寰宇真君放出氣息,欲要吸引的便是這般恐怖的陣仗嗎?
顧離壓根沒想過,僅是一念之差,便讓自己陷入了如此兇險的境地。
而更讓她不解的是,無論兩教的仇怨有多深,但自己可是神朝的将軍,但在場之人,卻沒有一個在關注自己的。
難不成在這些和尚仙人眼裡,自相殘殺為重,對付神朝反而成了次要的事情?
“老僧真的很不能理解。”
大自在雪山菩薩緩緩走出人群,看向了面前這位道君:“準确的說,從你到東洲開始,一言一行都讓人覺得荒謬,也包括現在,甚至在現身以前,老僧都還覺得有詐。”
他想起兩位真佛臨行前的吩咐,眼中寫滿了困惑。
這樣一尊堕入妖道的邪仙,為何真佛們好似早就知道了他的來意,在論法開始時卻完全沒有阻攔的意思。
哪怕看出了真佛不願讓太多人知道此事,但雪山菩薩想起那些隕落的晚輩,還有陷入沉睡的同門,他幹燥的唇皮微微嗡動,還是嗓音堅定的問了出來。
“還請道君替我等解惑。”
“你到底是什麼人?”
“又究竟想做什麼?”
這不光是僧衆們的疑惑,同樣也是顧離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即便身處險境,她還是下意識朝前方看了過去。
衆目睽睽之下。
沈儀慢悠悠的站起了身子,眸光掃過這些和尚,嗓音清澈,但話語的内容卻是讓所有人都如遭雷擊。
“神朝,鎮南将軍。”
“至于想做什麼。”
沈儀唇角微掀,拍了拍袖口,随意道:“當然是宰了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