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君，不外乎立嫡、立長。

　　孝憲皇後西歸瑤池，沒有留下一兒半女，皇上跟前的長子，便是大皇子，蕭元澤。

　　他驅除西韃靼殘部的戰功，替淑妃換來了皇貴妃之位，若定州平定，有他這個親舅舅坐鎮，這儲君之位，亦可替大皇子謀來！

　　羅靖成看著那兩行批紅，心頭漸漸熱了起來！

　　隻可惜定州這一仗，原本可以速戰速決，沒想到西韃靼殘部竟如此無用，短短數日便全線潰敗，如今孛爾吉氏父子已經調兵回援，這一仗想要打贏，怕是沒那麼容易。

　　羅靖成看著輿圖，眼中卻閃過一點精光——

　　這仗打得越狠，將來贏的時候，其功越大！

　　隨著東韃靼舉兵壓境，北境三州全線戒嚴，兩國大戰一觸即發，就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一封信從京城，抵達遼州。

　　孔子蒲之子孔言松，依靠著羅靖成的關係，得以入鳳鳴書院讀書。

　　鳳鳴書院乃京城三大書院之一，其中不乏京中勛貴子弟，還有朝中各位大人舉薦的學生，關係錯綜複雜。

　　孔言松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少不經事，宋子崖略施小計，派人接近孔言松，從孔言鬆口套出許多有用的信息，例如：

　　呂盛梁不僅與羅靖成有密切來往，過去這些年，呂盛梁每年都給京中官員送「冰敬」「炭敬」，其中涉及的朝中二品以上大員，多達十餘位！

　　再者，羅靖成被貶陳州將軍之時，呂盛梁的確秘密入京，會見羅靖成！

　　邊境守將，手握重兵，無召入京，視為謀反！

　　沈持珏看完信，漆黑的眸子，當即燃起了一絲火焰：查了這麼久，終於將這條線，串起來了！

　　無召入京，武將勾結，賄賂京官，條條都是大罪，可這還遠遠不夠——他們，還沒有掌據呂盛梁和羅靖成通敵賣國的關鍵證據！

　　沈持珏眉頭一皺。

　　晚間起風，轉瞬暴雨如注。

　　「轟隆！」一道白光剛從頭頂閃過，耳邊便炸響了雷鳴。

　　閃電掠過的餘光，照亮了賓士在雨幕中的十餘騎人馬：「駕——！」

　　他們迎面撞入雨簾，拚命抽著馬肚，座下寶馬馬蹄重重落在地上，一時泥水四濺，這時，跑在前頭的一匹馬突然口吐白沫狠狠朝地上撞去，將坐在馬背上的人一把甩了出去！

　　「可汗！」

　　身後的十餘騎人馬見狀大驚失色，驟然勒住馬頭，一名韃靼士兵當即從馬背上滾落，飛身衝上來一把扶起地上的人，「可汗！」

　　那跌在地上的人，狼狽地跌倒在地，身上臉上，全是泥水。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不知去向的西韃靼可汗，完顏也先！

　　而這些十餘騎人馬，就是誓死追隨完顏也先的忠君之士，他們晝夜不息跑了三天三夜，終於甩掉了背後的追兵。

　　完顏也先一朝跌下馬，竟久久不能起身，他深深跪在地上，內心愴然，突然高舉雙手接住落下的雨珠，擡頭嘶聲高喊：「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他，曾經是韃靼汗國權力滔天的左翼王，後來他是西韃靼的國君，如今，他是隻剩十餘士兵追隨的亡國之君。

　　英雄末路，不過如此。

　　雨，狠狠砸了下來。

　　那站在完顏也先身後的十餘士兵，迎頭站在雨裡，深深地低下頭去。

　　「可汗！」

　　那站在完顏也先身側的士兵用力將他從地上架起，眼神中還藏留著一絲堅毅，「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翻過這座山，我們去哈察、去俺答！天大地大，總有我們可以跑馬的地方！」

　　完顏也先聞言，愴然淚下。

　　他們固然可以逃，但從此以後，便要隱姓埋名，忘卻前塵。

　　從一國之君，到亡命之徒；從天上，被人直接踩到塵埃裡；

　　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完顏也先重重地閉上了眼睛，擡起頭，任那雨點狠狠砸在臉上。

　　天際忽又劃過一道閃電，在這餘光中，完顏也先終於再次睜開了雙眸，如寒夜亮劍，那雙眸子閃著刺人的光。

　　他扶著那士兵的手起身，轉身看向了雨幕中若隱若現的群山——

　　往西逃，出了東韃靼邊境，就能逃往哈察和俺答，那就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他靜靜看了片刻，突然轉身看向了東面，目光狠戾無比：「那邊是怒峽，那裡還有阿悍達兄弟的屍骨，我們要帶他一起走！」

　　十餘人再次翻身上馬，迎著雨珠，潛入青州境內，悄然往怒峽而去。

　　雨夜賓士，每個人身上都淌著水。

　　進入青州境內，他們如同陰溝老鼠，提心弔膽，天光一亮，便尋了一處隱蔽的山洞，燃了火，打了幾隻山雞兔子充饑。

　　完顏也先坐在火堆旁，「呈」一聲拔出腰側的彎刀，默默地擦拭著。

　　良久，他拿起刀剃掉了臉上的須髯，割下頭上的辮子，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其他人也紛紛照做。

　　他們在怒峽的山洞藏了三天兩夜，再出來時，身上穿著漢人的衣裳，看起來與普通的大武百姓別無二緻。

　　「走！」

　　完顏也先再次策馬狂奔起來。

　　終於，他們再次來到了當日戰敗之地。

　　「阿悍達兄弟！」完顏也先撲通跪在那顆巨石旁邊，伸手從阿悍達倒下的地方捧起一把黃土。

　　身後的西韃靼士兵左手放在兇前，深深低下頭去，再次向他們西韃靼的第一巴圖魯緻敬。

　　完顏也先將那一捧黃土裝進香囊，狠狠磨了一把後槽牙，「嘩啦」起身，領著人再次翻身上馬。

　　他們一路東躲西藏，三日後，潛入遼州城。

　　像那埋伏在陰暗處的毒蛇，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子夜，遊向了呂盛梁的府邸。

　　府中有巡邏的護衛，蠻子喬裝而來，穿了夜行衣蒙了面，從屋頂上悄然躍下。

　　呂盛梁宿在嬌妾的床上，鼾聲如雷。

　　「咔嚓」

　　窗戶忽發出了細微的聲響，如同被風吹動，幾不可聞。

　　完顏也先靈活地翻身落地，在地上一滾，瞬間殺意頓現，提刀朝床上劈去！

　　「呈」一聲巨響，呂盛梁警覺，從枕下抽出匕首，生生架住了他的刀，暴喝出聲：「哪來的賊子？竟敢闖我府中！」

　　整個呂府瞬間喧嘩起來，燈火倏爾驟亮。

　　十餘蠻子提刀撞破門窗，沖至房中，將呂盛梁包圍了！

　　完顏也先黑衣蒙面，露出一雙狼眼：「呂盛梁，你害我至此！今晚，我要你，拿命來償！」